“如果太阳爆发,”比尔突然发问——他想给幻想中的对手来个出其不意,“那会怎么样?”

“哎呀,你们的星球会瞬间熔化。实际上,周围所有行星都会毁灭,包括木星。”

比尔不得不承认,这个设想还挺壮观的。他放任自己的头脑去自由想象,结果他越是想象,就越喜欢这个想法。

“亲爱的幻觉啊,”他惋惜地说道,“如果我相信你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说吗?”

“你必须相信我们!”一声怒吼跨越几百光年,传到比尔的脑中。

比尔不理它,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我会对你说——这将是一件无与伦比的大好事!是的,一切苦难会就此终结。从此没有人需要再为苏联人、原子弹和高物价而烦恼了。哦,这可太美妙了!这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东西。谢谢你们专程来告诉我这些,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顺便请把那个什么星桥也带走吧。”

飒尔星上一片哗然。首席科学官的大脑仿佛一大丛珊瑚,漂浮在充满营养液的容器中,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浅黄色——自从五千年前赞锑尔人大举入侵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至少十五位心理学家精神崩溃,这也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在宇宙物理大学,主计算机存储器中的每个字符都差点清零,还好它及时烧爆了保险丝。

而在地球上,比尔?克劳斯的激情演说才刚刚开始。

“看看我,”他用颤抖的手指猛戳自己的胸口,“我花费数年心血,就是要用火箭做些有益的事,可他们对我说,我能制造的东西只有制导导弹,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对手统统炸飞。这活儿太阳也能干,而且更干净,更利落。就算你们再给我们一颗行星,这操蛋的一切也只会重新上演!”

他伤感地停了下来,整理一下颓废的思绪。

“现在布伦达也走了,连一张纸条都没留下。所以很抱歉,我对你们的童子军表演实在不感兴趣。”

比尔发现,“兴趣”这个词他没能大声说出口。但他还是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科学发现。随着他醉得越来越厉害,难道他的冥思苦想——哎哟,差点儿把他自己绕晕——终于让他连这个多音节单词都说不出来了?

飒尔人还在做最后的尝试,他们沿着群星之间的隧道,将思维场绝望地发送过来。

“你不是说真的吧,比尔?难道所有人类都跟你一样?”

这是个有趣的哲学问题!比尔仔细地想了想——或者说,他尽可能仔细地想了想,以至于面庞滚烫,脸上笼罩着一层红光。毕竟,事情也许还会变得更糟。他很想对波特将军说:“管好你那三颗将星,该干吗干吗去吧!”这虽然很解气,可也会让他丢掉工作。至于布伦达——好吧,女人就像有轨电车,过一分钟,你总能见到第二辆。

最棒的是,绝密档案柜里还有一瓶威士忌。哦,多么美好的一天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过屋子。

飒尔人最后一次向地球呼叫。

“比尔!”那个声音绝望地喊道,“人类绝不可能都像你这样!”

比尔转过身,看着那旋涡般的隧道。真奇怪——那里面好像闪烁着点点星光,还挺漂亮的。他为自己感到自豪,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像我这样?”他说,“不,不是的。”他那沾沾自喜的微笑穿越了无数光年,一阵幸福感洋溢起来,冲走了刚才的沮丧。“我想起来了,”他又说道,“还有好些人过得比我还惨。没错,我想我终归还算是个幸运的家伙。”

他惊奇地眨了眨眼睛,那条隧道突然之间消失了,白粉砖墙再次出现,一如既往地立在那里。飒尔人却明白,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幻觉到此为止了?”比尔暗想,“反正我也厌烦了。看看接下来还会演哪一出儿。”

“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五秒钟后,他感觉有点儿冷,这时他正在拨弄档案柜的密码锁。

接下来两天里,他过得浑浑噩噩,两眼通红。这次会面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三天,他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他又在想,布伦达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原谅他呢?

第四天永远没能到来。

闹鬼的宇航服

就在这时,我置身于茫茫的黑暗深渊,突然感觉不对劲儿,恐怕事情还很严重。

在太空服里,永远不会有完全的寂静。你总能听到氧气轻柔的嘶嘶声、风扇与发动机微弱的呜呜声、你自己喘气时的呼呼声——如果仔细听,甚至还有心脏跳动时有节奏的砰砰声。这些声音在太空服中回荡,无法散佚到周围的真空中去。在宇宙中,它们是生命的背景音,却极易被忽视,只有发生异常时,你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它们现在就发生异常了。

卫星控制中心呼叫我时,我正在观察舱里誊写当天的进度报告——这是一间玻璃圆顶的办公室,于空间站主轴顶端凸出,活像一副车轮毂中间的圆盖。这里的工作环境算不上理想,因为视野开阔得有些过分。就在几码开外,我能看到施工队正在把整个空间站像大型积木玩具一样拼接起来,动作磨磨蹭蹭,仿佛在大跳慢动作芭蕾舞。在他们身后两万英里处,闪耀着蓝绿光辉的地球母亲漂浮在宇宙中,背景便是银河系那错综复杂的星云构图。

“我是空间站主管。”我回答道,“有什么情况?”

“雷达在两英里外发现了什么东西,目标很小,几乎静止不动,位于天狼星以西五度范围内。你用肉眼能观察到吗?请回复。”

那个物体与我们的轨道竟然如此合拍,肯定不会是流星了,应该是我们弄丢的什么东西——或许是某个器材没固定好,从空间站上飘出去了。我是这么想的,直到我拿过双筒望远镜,在猎户座周围的宇宙空间中搜寻,这才发现自己弄错了。那个太空流浪者确实是人造物体,但和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发现了。”我向控制中心回话,“那是一台实验卫星,呈圆锥体,有四根天线,底座上好像还有一套光学透镜。从设计上判断,可能是美国空军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期推出的型号。我听说,因为发射失败,有好几台实验卫星失踪了。他们做了好多次尝试,最后才确定现在的卫星轨道。”

控制中心在档案里查找了一小会儿,证实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但他们又花了点儿时间,才确定华盛顿方面对我们的发现一点儿也不关心。这台卫星离家出走已有二十年了,如果我们把它再次“弄丢”,他们反而更高兴。

“好吧,可我们不能这么干。”控制中心说,“就算无人认领,那东西挡在轨道上也是个威胁。最好有人能出去,把它拖到空间站里。”

我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我。我可不敢从加班加点的施工队伍中再抽调一个人出来,我们已经赶不上进度了——而每耽搁一天就要多耗费一百万美元。地球上所有的广播和电视网络都已急不可待,就等着空间站竣工,以便早日播出他们的节目,从而第一次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球联通,从南极到北极,覆盖整个世界。

“我会出去搞定它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啪”的一声用松紧带绷好桌上的文件,免得从通气孔送入的气流把它们吹得满屋子乱飞。尽管我努力让语气平和下来,好像很乐意为大家服务似的,但实际上,我心里一点儿也不高兴。我进入外太空已有两个星期了,早就厌倦了没完没了地监督工程进度,填写维修报告,以及所有那些身为空间站主管不得不面对的“美妙”差事。

我向气密舱飘去,沿途遇到的唯一一位“船员”只有汤米——我们最近才养的一只猫。对于远离地球无数英里的人们来说,宠物可谓意义重大,但没有多少动物能够适应无重力的太空环境。我钻进太空服时,汤米冲我哀怨地喵喵叫,可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他”玩。

此时此刻,或许我该提醒众位看官,我们在空间站上使用的太空服,和在月球表面行走时穿的那种有很大的不同。它没那么灵活,更像是一台微缩版的宇宙飞船,只是刚刚够塞下一个人而已。它呈短粗的圆柱形,大概有七英尺高,配有低功率的喷气推进器,上端装有一对可折叠的袖子,就像手风琴的风箱,可以容纳宇航员的双臂。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会把手缩回到太空服里,操作胸前的手动装置。

我在这台十分独特的飞行器里收拾停当,打开电源,检查微小面板上的仪表读数。航天员钻进宇航服后,你经常会听到他们念叨一个神奇的单词——“FORB”,这会提醒他们依次检查燃料、氧气、无线电和电源电量。所有读数的指针都在安全范围内,于是我扣好头顶上的透明半球形面罩,把自己密封起来。由于这只是一趟短途任务,所以我没有费心检查宇航服内部的储物包,只有在执行长期任务时,那里才会放进食物和某些专用器材。

传送带将我缓缓送进气密舱,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印第安婴孩,被母亲装在篮里,背在背上。气泵抽走空气,舱内气压降至零,外舱门打开,最后一丝微风将我裹挟着推向群星,我在虚空中慢慢地翻了个筋斗。

空间站距我只有十几英尺,但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的星体了——一个只属于我的小世界。我被严密地封在一个微小的可移动圆柱体里,整个宇宙在我面前一览无余,可在航天服里,我连一点儿活动空间都没有。软垫座椅和安全带将我牢牢固定,让我无法转身,好在只要我伸展手脚,便能够到所有控制装置及储物包。

在外太空,太阳是个致命的大敌,瞬间就能把你的眼睛晃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太空服“背阳”面的黑色滤光镜,这才敢转过头去,看着远方的群星。同时,我将头罩上的外部遮阳镜调到自动状态,这样,不管太空服怎样旋转,我的双眼都会得到保护,以免被强光灼伤。

不一会儿,我便发现了目标——一点明亮的银色光斑,金属材料的反光将它和周围的星光明显地区分开来。我轻踩喷气控制踏板,立刻感受到一阵温和的推动力,低功率火箭推着我渐渐远离太空站。经过十秒钟稳定的加速,我感觉速度已经足够,便断开动力源。剩下的路程只需五分钟,打捞成功后,返程也用不了更多时间。

就在这时,我置身于茫茫的黑暗深渊,突然感觉不对劲儿,恐怕事情还很严重。

在太空服里,永远不会有完全的寂静。你总能听到氧气轻柔的嘶嘶声、风扇与发动机微弱的呜呜声、你自己喘气时的呼呼声——如果仔细听,甚至还有心脏跳动时有节奏的砰砰声。这些声音在太空服中回荡,无法散佚到周围的真空中去。在宇宙中,它们是生命的背景音,却极易被忽视,只有发生异常时,你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它们现在就发生异常了,在原来那些声音以外,又多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那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沉闷的敲击声,间或夹杂着抓挠声,仿佛金属刮擦在金属上。

我立刻僵住了,屏住呼吸,支起耳朵,想听出这古怪的声音来自何处。控制面板上的读数毫无异兆,刻度盘上的指针稳如泰山,预示大难临头的红色警示灯也没一丝一毫的闪动。这给了我一些安慰,但不算特别多。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觉。脑中的报警信号已然响起,催促我尽早返回太空站,免得大难临头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愿回想后来那几分钟的心情。惊恐如涨潮的海水,渐渐淹没了我的心智,为了对抗神秘莫测的宇宙,每个人都会竖起的理智与逻辑的大坝,这会儿也被冲垮了。这时我才明白什么叫作精神错乱,再没有其他解释更适合现在的情况了。

我已经没法再把困扰我的声音说成是机械故障了。尽管我孤立无援,远离所有人类,周围甚至没有任何实物,但我并非孑然一身。寂静的真空已经把虽然微弱,但确凿无疑的生命之音送入了我的耳朵。

一开始,令人胆战心寒的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钻进我的太空服——那东西无形无体,却要逃脱冷酷无情的宇宙真空,寻找一个藏身之所。我在这身甲胄里发疯似的四下张望,搜寻着周围无限的宇宙空间,可是,除了朝向太阳的闪闪发光的圆锥体,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当然了,太空中怎么可能有东西呢——唯独那抓挠声,现在反而更清晰了。

尽管有人写过很多胡言乱语来诋毁我们宇航员,但我们真的不迷信。可在当时,我突然间想起波尼·夏默斯就死在太空站附近,可能离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远。由于理智已经彻底崩溃,我会这么想,大家应该不会见怪吧?

那是一起“不可能发生”的事故,几乎所有事故都是如此。那一次,三个故障同时出现了——波尼的氧气调节器失控,压力飙升;安全阀失灵,无法排出氧气;一处不良连接点分离——于是,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的太空服在真空中敞开了。

我本不认识波尼,但突然之间,他的命运似乎与我紧密相连——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脑中浮现。我们原本不愿谈及此事,那就是,太空服太宝贵了,即便破损也不会被丢弃,哪怕它害死了穿着它的主人。它们会被修好,重新编号——然后分发给其他人…

如果一个人死在群星之间,远离故土,他的灵魂会安息吗?你还在这里吗,波尼?若有一件遗物,成了你和你想念的遥远家乡之间的媒介,你会紧紧缠住它不放吗?

这个念头如噩梦一般纠缠着我——现在,抓挠声,还有轻微的摸爬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我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为了确保神智健全,我必须证实这不是波尼的太空服——这些将我贴身包裹起来的铜墙铁壁绝不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棺材!

我试了好几次才按下正确的按钮,将通话器转换到紧急波段上。“控制中心!”我喘着粗气,“我有大麻烦了!快检查一下我这件太空服的使用记录…”

我的话没说完,后来听他们讲,我的尖叫声甚至震坏了麦克风。如果一个人与世隔绝、孤零零地密封在太空服里,却突然有东西轻拍他的后颈,你说他会不会尖叫起来呢?

我当时一定是猛地往前一挣,尽管有安全带的保护,头还是磕到了控制面板的上缘。几分钟后,救援队赶到时,我已然昏迷不醒,额头上肿起一块好大的青包。

于是在整个卫星中继站上,我是最后一个知晓发生什么事的人。一个小时后,我恢复了知觉,所有医务人员都聚在我的床边,但又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注意到我已经醒来。这群家伙正忙着逗弄三只可爱的小猫咪,那是汤米——我们都把“她”的名字弄错了——在我太空服的五号储物包里偷偷生下的。

追逐彗星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回想起洒满雪原的月光,回想起响彻大地的圣诞钟声,可这一切都已距他五千万英里之遥。地球上所有那些他曾经熟知,却时常忽略的美好的事物,都已永远地抛弃了他。想到这里,他的自制力彻底崩溃,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录这个。”乔治?武雄?皮克特对着悬浮在空中的麦克风慢慢地说,“不会有人再听到它了。他们说,要等到两百万年以后,彗星才会飞向太阳,把我们带回地球附近。不知到那时,人类还会不会存在?这颗彗星会再次展现奇观,引起我们后代的注意吗?也许他们也会派出一支探险队,就像我们当初那样,看看在彗星上能发现些什么。然后,他们会发现我们…

“就算过去那么长的年月,这艘飞船依然会保持良好。储能罐中仍然会有燃料,或许还会有充足的空气,最先耗光的只有食物,在窒息之前,我们会被活活饿死。不过我猜,我们等不到那一天。我们将会打开气密舱,结束这一切,让死亡来得更痛快些。

“小时候,我读过一本书叫《冰雪中的冬天》,是讲极地探险的。好吧,书中描述的情景简直就是我们目前的写照。我们现在也被困在冰雪中,四周飘浮着巨大的冰山。挑战者深陷其中,周围的大冰块团团簇拥,相互绕行,只是它们之间相对速度缓慢,你要等上几分钟,才能发现它们确实在移动。地球极地探险队面对的冬天比起这里可差远了。在飞回太阳之前的两百万年里,彗星内部温度将稳定在零下四百五十度。我们会离太阳越来越远,它给予我们的热量不会比远方的群星更多。在寒冷的冬夜里,你能指望遥远的天狼星为你暖手吗?”

这荒唐的一幕突然跃入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回想起洒满雪原的月光,回想起响彻大地的圣诞钟声,可这一切都已距他五千万英里之遥。地球上所有那些他曾经熟知,却时常忽略的美好的事物,都已永远地抛弃了他。想到这里,他的自制力彻底崩溃,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起初,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充满了冒险般的刺激和兴奋。他还记得,也就是六个月之前吧,只有十八岁的吉米?兰德尔用自制的天文望远镜发现了一颗彗星,还向澳大利亚的斯壮罗山天文台发送了电报。男孩和他发现的彗星就此名声大噪,之后不久,就连皮克特也开始到户外观察那颗彗星了。在最初几天里,它就像一只笼罩在朦胧雾气中的蝌蚪,在赤道以南方向缓缓地游过波江座。那时它还在火星以外,正沿着无限狭长的轨道朝太阳飞来。这是人类第一次观测到兰德尔彗星,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当它的最后一缕光辉在地球的天空中消失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它,也许到它下一次出现时,人类已经不复存在了。

随着彗星逐渐接近太阳,它的个头也在变大,还喷发出一团团烟尘与蒸汽,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团也能罩住一百个地球。越过火星轨道时,它的彗尾已长达四千万英里,仿佛一面广阔的信号旗在宇宙风中猎猎飞扬。当时,天文学家意识到,恐怕这将是太空中上演得最壮观的一幕,就连1986年重返太阳系的哈雷彗星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同样就在当时,国际天体物理学年会的组织者们决定,如果科学考察船挑战者号能够及时建成,就派它前去近距离考察这颗彗星,这将是一千年来绝无仅有的机会。

连续几周,在黎明前的夜幕中,彗星展开身形,横跨星空,活像一条规模较小但更加清晰璀璨的银河。它离太阳更近了,自从猛犸象的脚步震动大地以来,它还从未接近过如此炙热的恒星,汹涌的火焰使得彗星表面愈发活跃。一团团明亮发光的气雾自彗核中喷薄而出,形成巨大的风幕,如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过星空。这时的彗尾已长达一亿英里,将整个夜空一分为二。彗尾上的条纹图案不断变幻,流光溢彩,且总是指向太阳的反方向,仿佛太阳系中心正持续不断地向外围吹出强风,就是要将它从这团星系里推出去。

当挑战者号分派出一个席位给乔治?皮克特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自从威廉?劳伦斯亲眼目睹长崎原子弹爆炸以来,还没有哪个记者能够获此殊荣。当然了,他有理科学位证书,未婚,身体健康,体重不超过一百二十磅,做过阑尾手术,这些无疑都加大了他的筹码。但要知道,拥有同样资格的人还有很多,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些人的嫉妒也该转变为窃喜了。

由于挑战者号载重有限,绝不可能平白无故稍带上一个新闻记者,皮克特不得不削减空余时间,参与到飞船的日常事务中来。也就是说,他实际上相当于船长的助理,每天要记录飞行日志,登记供给品数量,书写账目。幸运的是,他常常想,在外太空完全失重的环境下,一天二十四小时中只要睡满三个小时就足够了。

为了同时做好两项工作,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当他不用窝在壁橱大小的办公室里写写算算,或是在储物仓中清点成千上万的工具和用品时,他便会带上录像机四处溜达。他会抓紧一切机会采访每一个人,有时同时采访好几位,有时则是一对一。操作挑战者号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一共有二十人,但不是每一次采访记录都值得传送回地球,他们当中有些人说话太过专业,有些人不善言谈,还有一些则完全不愿配合。但他至少没有对他们表现出明显的好恶——起码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没有厚此薄彼,有失偏颇。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知道马顿斯博士会如何看待目前的形势,这位天文学家是最难相处的人物之一,但他提供的信息总是很有帮助。皮克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他翻出早先采访马顿斯时的录像带,把它插进录像机。他知道自己是要通过回顾过去的方式逃避现实,但他心里也清楚,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次旅程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第一次采访马顿斯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手中拿着毫无重量感的麦克风,身体随着通气孔中涌出的气流微微地晃动,几乎被对方催眠而有些精神恍惚。但没有人会因此怪罪他——马顿斯博士的声音平缓柔和,天生就有令人放松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