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又等了很久才回应了她的话。

“许多人都信奉伟大的古杜尔。”她说。

卢西拉咬紧嘴唇,再一次扫视了这间房间。这个老女人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地位。“幸好我用不着要了你的老命。”卢西拉说道。

老妇人似乎颇为惊讶,张大了嘴巴,唾液从嘴里流了出来。

她真的是弗雷曼人的后代?卢西拉哆嗦了一阵子,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反感。她的祖先堂堂正正,威武不屈,而她却卑微至极,唯唯诺诺,这个弗雷曼人最终只会哀号着死去。

“求求你们相信我啊。”老太婆哀怨地走出了房间。

“你想干什么?”伯兹马利质问道,“我们要指望这些人才能登上拉科斯!”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她听出了他的恐惧,他对她的恐惧。

可是我之前并没对他进行过铭刻。

卢西拉突然意识到伯兹马利看出了她内心的憎恨,她十分震惊。她想:我恨的是他们!恨这个星球上的人!

对于一位圣母而言,这种情绪非常危险,但是憎恨的烈火依旧在她心中燃烧。这个星球让她变成了自己不愿变成的人,她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她能够理解这样的事情,但是不愿遭遇这样的事情。

让他们都去死吧!

可是他们现在的样子已经与死没有什么分别。

她心痛不已,挫败!再怎么逃避这个新的认识也没有用,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还算得上人吗?

他们只剩下了一副皮囊,已经不算真正的活人了。不过,他们非常危险,危险至极。

“我们必须趁现在赶紧休息。”伯兹马利说。

“我不用挣钱了吗?”她问道。

伯兹马利的脸“唰”的一下白了:“那是下下策!我们很幸运,没有被人拦住,可是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

“那这个地方安全吗?”

“我只能尽量保证这里的安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我和我的人检查过了。”

卢西拉发现一张长沙发,散发着旧东西特有的好闻气味,她躺了上去,希望驱散心中危险的憎恨。心中有恨,就有可能心生爱意!卢西拉听到伯兹马利躺在了附近墙边的几块垫子上,很快便酣然入睡,可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总是能感觉到大量记忆涌现出来,思维空间中的其他人将这些记忆推进了她的意识。她突然在大脑中瞥到了一条街道和很多张面孔,人们正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视角非常奇特——她现在被一个人托在了怀里,然后便明白了这是她自己的一段回忆。她想起了抱着她的那个人,感觉到了温暖的心跳和温暖的脸颊。

卢西拉尝到了自己咸涩的泪水。

此时,她意识到自从自己进入贝尼·杰瑟里特学校以来,没有什么像伽穆令她产生过这样深的感触。

40

以坚固的屏障包裹,心会变得像冰一样冷酷。

——达尔维·欧德雷翟,议会发言

房间里聚集着各方人马,冲突形势一触即发:塔拉扎(长袍内套着一身密甲,还准备了其他的预防措施)、欧德雷翟(料想可能会发生暴力事件,因此格外机警)、什阿娜(详细了解过可能发生的情况,此时正处在三名安保圣母的保护下,三人就如她的人肉盔甲一般)、瓦夫(担心自己会被贝尼·杰瑟里特某种神秘的花招蒙蔽了心智)、冒牌杜埃克(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怒火濒临爆发),还有九位拉科斯议员(每个人都愤怒不已,积极地为自己或家人寻找晋升机会)。

除此之外,塔拉扎身旁伴着五名守卫侍祭,这些人都经过姐妹会的严格训练,能够应对任何暴力事件。瓦夫身边则是数量相当的新变脸者。

他们此刻身在达累斯巴拉特博物馆的顶层房间里。房间很长,朝西的那面墙是合成玻璃材质,正对着一座绿意葱茏的楼顶花园。房间里摆放着几张柔软的沙发,还有从暴君的无室挪过来的几件艺术品。

欧德雷翟不同意让什阿娜也参与进来,但塔拉扎坚持要这么做。这个女孩能够震慑住瓦夫和部分祭司,这对贝尼·杰瑟里特来说是很大的优势。

宽阔的墙面上是一长排窗户,全部装有滤光屏,挡住了西边烈日的炙烤。在欧德雷翟看来,房间的朝向颇有深意。窗子正对着这片夕阳沐浴下的土地,正是夏胡鲁日常休憩的地方。这间房的主题有关过去,有关死亡。

她对眼前的滤光屏颇为欣赏,这些滤光屏中有许多黑色的扁平窄条,十分子宽的窄条在透明的液态介质中旋转。进入自动状态后,只有满足预设水平的光线能透过这种伊克斯滤光屏照进房间,而窗边的人也能看到窗外的大部分景色。欧德雷翟了解到,比起偏光系统,艺术家和古董贩子们更喜欢它,因为所有光谱的自然光都能穿过这种屏障。房间内使用这种装置,是为了展示神帝最不寻常的珍藏。没错——房间里展示着一件他准新娘的礼服。

房间的一头,祭司议员们正在激烈地争论,完全无视了那个冒牌杜埃克。塔拉扎正站在一旁听着,从她的表情看来,她觉得这些祭司很愚蠢。

宽阔的房门入口附近,站着瓦夫和他的变脸者随从们。他的注意力从什阿娜转向欧德雷翟,又转向塔拉扎,只是偶尔看向那群争吵的祭司。瓦夫的一举一动都泄露了他内心的困惑:贝尼·杰瑟里特真的会支持他吗?他们两方携手,是否能通过和平的方式成功压制拉科斯教会的反对意见呢?

什阿娜和她身边的安保圣母站到了欧德雷翟身边,欧德雷翟观察到,女孩的身上的肌肉依然纤细、修长,不过她正在慢慢地长大,肌肉形态已经开始具备贝尼·杰瑟里特的特征。她高高的颧骨变得更加柔和,皮肤呈橄榄色,棕色的眼睛更加清澈了,不过她的头发依然有着长年日晒留下的红色。她不住看向那群争执中的祭司,说明她正在评估之前了解到的相关信息。

“他们会打起来吗?”她轻声问道。

“继续听。”欧德雷翟说。

“主母会怎么做?”

“仔细观察她。”

两人都看向了塔拉扎,此时她正站在一群强壮的侍祭中间。她还在观察那些祭司,从她现在的表情上看,她似乎是被他们逗乐了。

还在楼顶花园时,这几个拉科斯人就开始了争论,太阳逐渐西移后,他们便将战场转移到了室内,几个人呼吸急促,时而喃喃细语,时而高声叫嚷,他们难道没注意到那位冒牌杜埃克正在看着他们吗?

欧德雷翟将注意力转向窗外,她的视线越过楼顶花园,看向远处的地平线:沙漠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从达累斯巴拉特,无论往哪个方向看,视野内都只会是空无一物的沙地。与大多数祭司相比,这里土生土长的平民对人生和这颗星球抱有不同的看法。拉科斯的这个地方不同于高纬度地区,那里有许多绿色地带和水分充足的绿洲。从高空俯视,那些地方好像缀满繁花的手指,伸入了漫长的沙路。经线上的沙发由达累斯巴拉特出发,像腹带一样绕整颗星球一周,然后回到了达累斯巴拉特。

“我已经受够了!”冒牌杜埃克爆发了。他粗暴地推开一位议员,走到争论人群的中央,站在原地慢慢转动,打量着每一位议员的脸:“你们都疯了吗?”

其中一位祭司(是老阿尔博图,神啊!)看向房间另一头的瓦夫,向他喊道:“阁下!您能管管这个变脸者吗?”

瓦夫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争执中的这群人,他的随从紧随其后。

冒牌杜埃克转过身,抬手指向瓦夫:“你!就站在那里!我不允许特莱拉人插手此事!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有什么阴谋!”

假杜埃克说话时,欧德雷翟一直在观察瓦夫。真是意外!贝尼·特莱拉的尊主什么时候遭受过走狗的如此对待?瓦夫备感震惊。盛怒之下,他的五官不住抽搐,口中发出的嗡嗡声仿佛一群愤怒的昆虫在鸣叫,这种刻意发出的声音明显是某种特殊的语言。他的几位变脸者随从顿时僵住,但冒牌杜埃克只是将注意力转回了几位议员身上。

瓦夫停下了。他大惊失色!变脸者杜埃克并没有听从他的指挥!他蹒跚地走向那群祭司,冒牌杜埃克见状,又一次举手指向他,手指不住颤抖。

“我告诉你了,不要插手!你或许有办法弄死我,不过你们这些肮脏的特莱拉人休想骑到我头上!”

这句话起作用了,瓦夫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塔拉扎,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瓦夫的窘境,神情颇为愉快。现在他的怒火有了新的目标。

“你早就知道!”

“我只是怀疑过。”

“你……你……”

“你们的制造技术太先进了。”塔拉扎说,“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祭司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对话,他们向冒牌杜埃克叫嚷,命令他不要说话,离开房间,还骂他是“该死的变脸者”。

欧德雷翟仔细打量议员们攻击的这个对象。这次铭印的程度有多深?他已经确信自己就是杜埃克了吗?

这位假冒者突然静下来,言行举止间充满威严,他朝那些指责他的人投以轻蔑的眼神。“你们都了解我。”他说,“你们都知道我这些年来为了侍奉分裂之神,我们唯一的神做出的贡献。如果除掉我的阴谋得逞了,那我去见他就是了,不过不要忘了:你们心里想些什么,他一清二楚!”

祭司们齐刷刷地看向瓦夫,变脸者替换大祭司时,他们中并没有人身在现场,没有目击者。单凭几个人的证词,就认定事实便是如此,这样的依据似乎并不可靠。有几个人这时才看向欧德雷翟,她也是声称目睹杜埃克被假冒的证人之一。

这时瓦夫也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向特莱拉尊主说道:“这次教会没有落入其他人手中,正合了我们的意。”

瓦夫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这件事在教会和贝尼·杰瑟里特间埋下了嫌隙的种子,从此以后,姐妹会手中又少了一个牵制特莱拉人的重要工具。

“也正合我意。”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