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亚尔的声音,他把特格从那些过去的记忆中拽了出来。“根据对方的情况,采取相应的对策。”特格听到了这句话,是母亲的声音。

傀儡。

傀儡师。

那位公职人员说道:“问问这个模拟人,他们把死灵带到哪儿去了。”

仪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微弱的嗡嗡声。

“什么都没有回答。”亚尔的声音。

特格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非常刺耳、痛苦。刑讯仪虽然命令他的身体闭上眼睛,但是他硬生生地把眼睛睁开了。

“你们看!”亚尔说道。

三双眼睛转向了特格,他们的动作十分缓慢。嘀、嗒、哆三个人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两次眨眼之间至少隔了一分钟。亚尔的手伸向了控制台上的某个按钮,他的手指需要一星期才能摸到它们的目标。

特格摸索着捆在自己手上和胳膊上的东西。竟然是普普通通的绳子!他不紧不慢地动着手指,接触到了手上的结扣。绳子松了,刚开始很慢,而后一下便被挣开了。他开始解担架上的绑带,只是简单的防滑扣,更是小菜一碟。此时,亚尔的手还没有移动四分之一的距离。

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又眨了一下……然后又眨了一下……

三双眼睛露出了些许讶异。

特格摘掉了蛇发一样的触头,一个又一个钳夹“啪”地从他身上飞了出去。他的右手蹭到了触头钳夹,手背缓慢地开始出血,眼前的景象令他非常意外。

门泰特推演:我现在的速度非常危险。

不过他已经走下了担架,公职人员正在慢慢地将手伸向衣服侧面鼓起的口袋。特格一只手掐断了他的脖子,这位公职人员再也摸不到自己日常随身的那把激光手枪了。亚尔的手距离控制台还有超过三分之二的距离,不过他的眼睛明确出现了惊慌的神色,特格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打断自己脖子的那只手。淳穆的动作稍微快了一点,她的左脚正在飞向特格几秒之前的位置。还是太慢了!淳穆头部后仰,露出了脖子,特格一个单手下劈结果了她。

他们落地的速度如此之慢!

特格意识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可是他没有时间顾及这个。

我竟然可以预先知道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我这是怎么了?

门泰特推演:刑讯仪的剧痛将我的能力提升到了全新的水平。

他突然感到饥饿无比,这时才发现自己流失了大量的体力。他把这个感觉放在一边,感觉自己的时间感觉恢复了正常。他听到了三声闷响,三个人倒在了地上。

特格检查了刑讯仪的控制台,绝对不是伊克斯的产品,不过控制按钮和开关相差不多。他将数据存储系统短接,擦除了所有数据。

房间的灯怎么办?

开关就在门外,他关了灯,深吸了三口气,旋风一般地冲进了黑夜之中。

送他过来的那些人穿着臃肿的衣服,站在冬夜的寒风里。他们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还没转过神来,便被这阵旋风击倒在地。

特格的时间感觉再次恢复了正常,这次比刚才快了一些。他借着星光看到了一条下山的小道,穿过浓密的灌木丛,在和着雪水的泥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自己能够预知前面的地形,方才站稳了脚跟。每一步他都知道该走在哪里,很快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片开阔的区域,前方可以看到一道山谷。

区域中央的附近可以看到城市辉煌的灯火和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建筑。他知道这个地方——伊赛,那些傀儡师就在这里。

我自由了!

36

一处高高的木质围墙上缺了一块木板,围墙上便有了这一道竖直的狭窄豁口,围墙里有个人,每天坐在豁口处,从里往外看。沙漠里有一头野驴,每天都会从这堵围墙和墙上的豁口旁经过——首先是鼻子,接着是头、前腿、长长的褐色驴背、后腿,最后是尾巴。一天,这个人突然跳起来,眼中闪耀着发现的喜悦,他向身边的所有人大声喊道:“事情再明显不过了!因为有鼻子,所以才有了尾巴!”

——《隐秘智慧故事集》,拉科斯口述史

自从来到拉科斯以后,欧德雷翟多次想到了塔拉扎的那幅年代久远的画,就挂在她圣殿住所内墙面的显著位置。每当想起这幅画,想起画上的笔触,欧德雷翟就感觉自己的双手隐隐作痛。她仿佛闻到了画油和颜料的气味。她的情感在画布上奔涌。欧德雷翟每次从这样的回忆中抽离,脑海中都会产生新的疑惑:什阿娜是她的画布吗?

我们两人中,手握画笔的是哪一个?

这天早上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此时天还没亮,欧德雷翟正在拉科斯主堡顶层的住所里,什阿娜也住在这里。一位侍祭进来,用轻柔的声音唤醒了欧德雷翟,告诉她塔拉扎马上就要到了。欧德雷翟抬眼看向这位深色头发的侍祭,微弱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此时她的脑中立即闪现出关于那幅画的记忆。

我们两人,究竟是谁造就了谁?

“让什阿娜再睡一会儿。”欧德雷翟说完,便让侍祭离开了。

“你要在主母到达前用早饭吗?”侍祭问道。

“等塔拉扎到了再说吧。”

起床后,欧德雷翟迅速梳洗完毕,然后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黑色长袍。她大步走向顶层公共休息室东边的窗户,顺着航空基地的方向往外看去。在那个方向,许多条移动的光线点亮了灰色的天空。她启动了房间里所有的球形灯,让外面的景象不再那么刺眼。球形灯耀眼的金色光芒反射在厚实的装甲合成玻璃上,泛灰的玻璃表面还映出了她的脸,从模糊的五官线条上能明显看出疲倦的痕迹。

塔拉扎心想:就知道她会来的。

就在此时,拉科斯的太阳出现在远处灰暗的地平线上,仿佛孩子手中橘色的皮球,忽地一下弹入了人们的视线。空气的温度瞬间就升了上去,这就是很多拉科斯观察员们提到过的热弹跳现象。欧德雷翟转过头,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

塔拉扎走了进来,身上的长袍窸窣作响。她身后有人把房间门关上了,房间只剩她和欧德雷翟两人。大圣母走向欧德雷翟,头上戴着黑色的兜帽,露出面部。眼前的场景让人轻松不起来。

见欧德雷翟一脸忧虑,塔拉扎便故意说道:“好吧,达尔,我们终于以陌生人的身份见面了。”

塔拉扎的这番话把欧德雷翟吓了一跳,她准确地接收到话中的威胁信号后,心中的恐惧就像杯中倒出的水一样倾泻而出,离她而去。自她出生以来,欧德雷翟头一次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跨越分界线的那一刻。在她看来,没有多少圣母会怀疑这条线的存在。跨过这条线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一直知道它的存在:走过去,她就能进入虚空之境,自由自在地飘荡。她不再脆弱了,她们可以杀了她,但她绝不认输。

“所以,不再有达尔、塔尔了。”欧德雷翟说。

塔拉扎听出了欧德雷翟语调中不羁的意味,认为这是她自信的表现。“也许一直都没有达尔、塔尔。”她冷冰冰地说,“我看得出来,你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欧德雷翟心想:战斗打响了,可我不会站着不动,等着她来攻击我。

欧德雷翟说:“除了跟特莱拉结盟,没有其他的选择,尤其是在我意识到你为我们谋求的是什么的时候。”

塔拉扎突然感觉很疲惫。虽然在来拉科斯的路上,无舰经过了好几次空间跃迁,但这仍然是一段很长的路程。当人经过扭曲空间,离开熟悉的环境时,身体总能感觉到这种变化。她找了张柔软的沙发坐了下来,无比舒适的感觉让她叹了口气。

欧德雷翟看出大圣母的疲态,立刻同情起她来。忽然间,她们变成了两位处境相同的圣母。

塔拉扎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拍拍身旁的坐垫,等着欧德雷翟坐过来。

“我们必须保全姐妹会。”塔拉扎说,“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这是自然。”

塔拉扎注视着欧德雷翟,仔细打量面前这副熟悉的面容。没错,欧德雷翟也很疲惫。“你在这里待了一阵子了,亲自接触了这里的人和各种问题。”塔拉扎说,“我想要……不,达尔,我需要你的看法。”

“特莱拉人装作全力配合。”欧德雷翟说,“可她们表现得遮遮掩掩的,我已经开始思考一些让人不是很愉快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如果伊纳什洛罐不是……真正的罐子呢?”

“为什么这么说?”

“瓦夫现在的表现,就好像那些极力隐瞒家中情况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家里还有个畸形的孩子或者神经病的叔叔。我向你发誓,每当我们开始谈到伊纳什洛罐时,他都会表现得非常窘迫。”

“可是她们会用什么……”

“代孕母亲。”

“可他们没有必要……”这个问题打开了太多种可能性,塔拉扎深受震惊,陷入了沉默。

“有人见过女性特莱拉人吗?”欧德雷翟问道。

塔拉扎的脑子里满是反驳的想法,说道:“可是如果这样的话,她们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的化学控制,怎么控制变量……”她掀开兜帽,摇摇头让头发散落下来,“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怀疑所有可疑的地方。可是,这件事……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