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祭司看来,她是那么单纯,单纯得不可思议。可是她识字,可以读书,而且对杜埃克住处——现在是她的住处——里的《圣书》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从上到下,所有人为了安抚愤怒的圣童,都做出了一定的表示。杜埃克搬进了主助祭的住处,下面的人也依此分别搬进了自己下级的住处。几位发明家精量细作,为什阿娜打造了最为精致的蒸馏服。除此之外,她还穿上了白底金边紫绣纹的祭司长袍。

德罗曼德只要见到一名祭司,就会滔滔不绝地向对方讲述赛欧娜的身世和生平,好像他们能够从中了解到什阿娜的重要信息一样。大家实在招架不住这位历史学家兼演说家,现在纷纷避而远之。

但凡有人愿意听,德罗曼德就会告诉对方:“赛欧娜是圣邓肯·艾达荷的配偶,他们的后代遍及整个宇宙。”

“真的吗?实在不好意思,我确实有急事,不能再听你讲了。”

杜埃克起初还比较有耐心,愿意听德罗曼德讲赛欧娜的事情。赛欧娜的历史耐人寻味,带给后人的教训也显而易见。杜埃克说:“神派来了一个新的赛欧娜,事情应该都很清楚了。”

德罗曼德再次来到大祭司的住处时,带来了更多史料和逸事:“现在,达累斯巴拉特的这些记载便具备了新的含义。”他对大祭司说道,“我们不应该再测试一下这个孩子,然后比较比较吗?”

德罗曼德刚吃完早饭就找到大祭司,提出了这个问题,杜埃克阳台的餐桌上放着还没有用完的早餐。透过打开的窗户,两个人能够听到什阿娜在楼上的动静。

杜埃克将一根手指放到嘴上,悄悄地说:“圣童主动要求到沙漠里去。”他走到墙上的地图旁,手指放在了科恩西南方的一个区域,“这个区域显然引起了她的兴趣,或者……应该说,在召唤她。”

德罗曼德说:“听说她经常查词典,她肯定不是——”

“她在考验我们。”杜埃克说,“别被骗了。”

“可是,杜埃克大人,她问卡尼亚和艾尔霍萨的问题都颇为幼稚。”

“德罗曼德,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德罗曼德听到这句话,方才意识到自己越了界。他闭上了嘴巴,但是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还有很多话没能说出来。

“一些恶已经潜入受膏之人中间,神派她来,便是为了铲除这些恶。”杜埃克说,“快滚!做一番祷告,扪心自问,想想那恶是不是已在你的内心扎根。”

德罗曼德离开之后,杜埃克召来一个亲信:“圣童现在何处?”

“报告大人,她去了沙漠,去和她的圣父密谈。”

“去了西南面吗?”

“报告大人,正是西南面。”

“务必将德罗曼德带去东面的沙漠,在周围插下几把沙槌,切莫让他再返回城内。”

“大人,德罗曼德?”

“没错,德罗曼德。”

虽然德罗曼德进了神的嘴巴,那些祭司仍然遵循着他的命令,仍然在研究什阿娜。

什阿娜也在研究,学习。

不知不觉之间,她明白了自己拥有巨大的权威,可以随意使唤身边的人。起初,一切都好像是游戏一般,每天都像在过儿童节,无论是怎样的心血来潮,成年人都忙着赶紧满足。然而,所有的突发奇想似乎都不难实现。

她是不是想要一个稀有的水果?

于是,水果便盛在金色的盘子里端了上来。

她是不是要和大街上的哪个孩子一同玩耍?

于是,那个孩子便被推进了什阿娜在神庙里的住处。恐惧和震惊消失之后,这个孩子或许还会做几个游戏,一众男女祭司则在一边密切地观察。两个孩子在楼顶的花园天真地跑跑跳跳,嘻嘻哈哈地说着悄悄话,这一切行为都会成为祭司分析的对象。什阿娜受不了这些孩子对她的恭敬,所以常常召唤新的玩伴,了解新的东西,很少会让某个孩子再来陪她玩耍。

什阿娜为什么让这些孩子来陪她玩耍?是童心使然还是另有他图?祭司对此始终意见不一。他们采取恐怖的措施,审问了这些儿童。什阿娜得知此事之后,对她的监护人大发雷霆。

什阿娜的话自然而然地传遍了拉科斯,也传出了这颗星球,姐妹会一直能接收到来自拉科斯的报告。什阿娜像蛮横的独裁者般颐指气使,诸位祭司每天的任务便是满足她的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她的贴身侍从没有一位将此视为一种教育——什阿娜教育拉科斯的祭司,他们同时也在教育她。不过,贝尼·杰瑟里特一眼就看到了这一点,她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什阿娜生活的各个方面。

“她现在不会有危险。姑且让她待在那里,时机成熟之后,我们再去接她。”塔拉扎下达了命令,“必须有一支防御部队时刻处于警备状态,而且务必有人定期向我汇报。”

什阿娜从来没说过她的出身,也没说过撒旦怎么害死了她的家人和邻居,这是她自己和撒旦之间的事情。她觉得,自己闭口不提这些事情,便回馈了沙虫的不杀之恩。

她去沙漠的次数变少了,对于她而言,一些事情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她仍然非常好奇,但是已经知道自己无论再走进沙漠多少次,或许也不能明白撒旦为什么会那么做。什阿娜知道拉科斯上还有其他势力的使馆,但是贝尼·杰瑟里特在她的侍从里安插了卧底,通过各种方式削减了她对姐妹会的兴趣。每当什阿娜饶有兴趣地询问姐妹会的事情,这些卧底便会依照主母的要求,一点一点地回以无关紧要的话,消磨她的好奇心。

塔拉扎的命令直接且尖锐:“数代人的准备已经变成了多年的精进,我们必须伺机而动。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我们等待的就是这个孩子。”

10

在我看来,倡导改革的那些人,他们造成的苦难超过人类历史上的其他任何人群。随便说一个锐意改革的人名,我都能告诉你这个人的脑子里装着些怎样邪恶的图谋。他们正是因为自己的诡计无法得逞,只得借改革之名,行不轨之谋。我们应该发现自然之理,遵循自然之理,这理应是我们永恒的奋斗目标!

——圣母塔拉扎,《对话记录》, GSXXMAT9B. G. 档案

伽穆的太阳升了起来,阴郁的乌云逐渐消散了。清晨潮湿的空气萃取了青草和周围森林的芬芳。

邓肯·艾达荷站在一扇禁窗旁边,呼吸着这醉人的气味。今天,帕特林告诉他:“你十五岁了,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两人当时在邓肯睡房里,帕特林刚刚叫醒他,递给他一杯柑橘汁。

“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天。”

“死灵有生日吗?”

帕特林一言不发,他不能跟这个死灵提死灵的事情。

“施万虞说你不能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邓肯说道。

帕特林窘迫万分:“霸撒要我通知你,今天早上的训练课程暂时取消。他希望你做一做腿部和膝部的练习,之后会有人来叫你。”

“这些练习我昨天做过了!”

“我只是在传达霸撒的吩咐。”帕特林拿起空的玻璃杯,离开了邓肯的房间。

邓肯迅速地穿好了衣服,他们会在餐厅等他去用早餐。都去死吧!他不需要他们的早餐。霸撒在忙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准时上课?腿部练习和膝部练习!特格因为接到了临时任务,便安排了这些没有意义的练习供他消磨时间。邓肯怒气冲冲地沿着一条禁道走到了一扇禁窗旁,他们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这些该死的护卫!

邓肯感觉飘进窗户的气味勾起了自己的回忆,但是那段记忆始终都没有走进他的意识,只是在意识的边缘游走。他知道自己的大脑中存有一些奇怪的记忆,这件事情令人恐惧,但又令人着迷,就像在悬崖边缘行走,又像公然与施万虞对抗。他从来没有上过悬崖,也从来没有公然与施万虞对抗过,但是他想象得出这些情境。他根本不用亲自爬上屏蔽场城墙,只消看到全息影像里悬崖边的小路,他的腹部便一阵发紧。对于施万虞,他也时常幻想自己怒火中烧,违逆抗命的样子,但还是会产生同样的生理反应。

我的脑子里还有一个人。

不仅是在他的脑子里,还在他的身体里。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那些经历的存在,但是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那些事情,好像醒来之后想不起来梦中的事情一样。这些梦一样的东西唤起了一些记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这些记忆。

但是这些记忆确实就在他的大脑里。

他能够叫出一些树的名字,但是这些名字他却从来没在图书馆的记录里见过。

禁窗之所以是禁窗,是因为打开之后,外面就是主堡以外的世界了。窗户现在是打开的,人们常常将它打开透气。他要想从自己的房间来到窗户这里,需要翻过阳台的栏杆,从某个储藏室的风井滑过来。他现在已经驾轻就熟,无论是翻栏杆的时候,进仓库的时候,还是钻风井的时候,完全不会弄出一丝一毫的动静。那些人经过贝尼·杰瑟里特的训练之后,多么细微的痕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多亏了特格和卢西拉教给他的知识,他自己也能根据其中的一些痕迹进行推断。

邓肯站在楼上阴暗的走廊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的林子,成片的树林沿着连绵不绝的山坡爬上了一座座乱石参差的山峰。那片树林的魅力令人无法抗拒,树林后面的山峰拥有一种迷人的魔力。那片土地想必还没有人涉足,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沉醉其中,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专心地做自己,多么希望自己不需要担心大脑中还存在着另一个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邓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沿着他的密道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只有在安全抵达自己房间后,才敢说自己又成功了一次,这次谁都不会受到惩罚。

痛苦和惩戒好像光晕一样笼罩在邓肯不得进入的地方,这只会让邓肯擅闯禁地的时候格外小心。

他不希望在禁窗旁被施万虞发现,更不喜欢想象她会因此让他经受怎样的痛苦。不过,他告诉自己,即便痛如刀割,他也会咬牙忍住。施万虞曾经用过更加歹毒的手段,但他也并没有痛得大叫出来,只是狠狠地盯着她,怀着憎恶,暗自吸取从她那儿获得的教训。施万虞的惩罚让他明白,自己行走的动作和动静还是太大,不应该产生任何声响,也不应该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的踪迹。

邓肯坐在折叠床的边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墙壁。一次,他看着这面墙的时候,墙上出现了一个形象——一个年轻的女子,头发呈淡琥珀色,五官圆润,惹人喜爱。她看着他,笑了笑,嘴里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到声音。不过,邓肯当时已经学会了读唇术,他清楚地读出了女子的话。

“邓肯,我可爱的邓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