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激进分子也看透了这种复杂性,然后反过来对付您,怎么办?”

“这就不叫激进分子了,而是争夺领导权的对手。”

“可您该怎么办?”

“招安或者消灭。从根本上说,领导权斗争就起源于此。”

“好吧,那么弥赛亚呢?”

“就像我父亲?”

邓肯不喜欢这个问题。他知道在某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我就是我父亲。他知道我能以我父亲的嗓音和人格说话,那些记忆都是准确无误的,未经篡改,也无法逃避。

他不情愿地答道:“嗯……如果您这么想的话。”

“邓肯,我就是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我很清楚。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无私的反叛者,都是伪君子而已——他们有的意识到自己是伪君子,有的没有意识到,本质都一样。”

这句话在我的祖先记忆里捅了一个小小的马蜂窝。其中有些人从未放弃过一个信念,即他们,而且只有他们,掌握着解决所有人类问题的钥匙。好吧,在这一点上他们同我是相像的。纵使我对他们直言这是自取其败,我还是会同情他们。

然而我不得不把他们都屏蔽掉。一点点感知也不用在他们身上。他们现在只是一些尖酸的谏客……就像站在我面前的这位邓肯,手里拿着激光枪……

伟大的冥神啊!我开小差被他抓了个正着。他手持激光枪,直指我的脸。

“你,邓肯?你也背叛我了吗?”

你也有份吗,布鲁图斯?【5】

雷托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身体在抽搐。沙虫的肉体有自己的意志。

艾达荷挖苦道:“告诉我,雷托:我得偿还多少笔忠诚债?”

雷托听出了弦外之音:“我被复制过多少次了?”邓肯们总是想知道答案。每个邓肯都要提这个问题,但任何回答他们都不满意。他们不相信。

雷托用他最伤感的穆阿迪布嗓音问道:“能得到我的赏识你不感到自豪吗,邓肯?难道你从没想过,我这么多世纪以来一直离不开你,到底看重你什么?”

“你把我当成超级傻瓜了!”

“邓肯!”

穆阿迪布光火的声音总能镇住艾达荷。尽管艾达荷知道雷托运用起音言来比史上任何一个贝尼·杰瑟里特都厉害,但不出所料,他依然会听命于这个声音。激光枪在他手中颤抖起来。

这就够了。雷托一个飞滚从御辇上腾身而起。艾达荷从未见过他以这个动作离开御辇,连想都没想过。对于雷托而言,只需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虫体察觉到存在重大威胁,二是释放虫体。接下来就会出现这种不由自主的动作,其速度之快往往令雷托自己都大吃一惊。

他最担心的是激光枪。激光枪会造成严重擦伤,不过很少有人了解准沙虫躯体的抗热能力。

雷托翻滚着撞倒了艾达荷,激光枪开火,但打偏了。由腿脚退化成的某只无用的鳍足骤然向意识射来一串恐怖的感知信号。有那么一瞬间尽是疼痛。但虫体仍能自由活动,本能驱使它狂乱地一阵扑腾。雷托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艾达荷的手抽搐了一下,把激光枪远远甩在地板上。

雷托从艾达荷身上滚下来,准备再发起一轮攻击,然而已经没有必要了。受伤的鳍足还在传递疼痛信号,他感觉到鳍尖给烧掉了。沙鲑皮肤封住了伤口。痛感也已缓解为不舒服的抽跳感。

艾达荷还在微微动弹。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的胸膛明显被压瘪了,连呼吸都要忍受莫大的痛苦,可他还是睁开眼睛朝上瞪着雷托。

恋世得很哪!雷托想。

“赛欧娜。”艾达荷喘着气说。

雷托眼见这条生命离他而去。

有意思,雷托想,有没有可能邓肯跟赛欧娜……不!这个邓肯一向对赛欧娜的愚蠢嗤之以鼻。

雷托爬回御辇。好险哪。可以肯定,这个邓肯瞄准的是脑子。雷托一直清楚自己的手足容易受伤,但他没让任何人知道,那曾被称作脑子的东西已经不再和他的脸连在一起了,甚至其大小形态也都不同于人类,而是变成了分布于整个躯体的网状节点。他一个人也没告诉,仅仅诉诸日记。

03

哦,我见过的那些地貌!那些人!弗雷曼人的辗转迁徙,还有其他的一切。甚至能经由神话回溯到特拉女神【6】。哦,一条条得自观星与密谋的经验教训,一次次迁移与溃逃,一个个跑得腿疼肺疼的夜晚,在宇宙微尘上,我们只是守护着自己转瞬即逝的占有物。我告诉你,我们是一个奇迹,有我的记忆为证。

——《失窃的日记》

在小墙桌上工作的那名女子体形太庞大,她身下的那把椅子又过于窄小。上午过半,在奥恩城地下深处的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只有一盏球形灯高悬在角落。灯光已调成暖黄色,但未能驱散这间小屋的灰色调子。四壁和天花板铺设着一块块规格统一的暗灰色矩形金属嵌板。

屋子里别的家具只有一件——一张窄小的简易床,薄薄的床板上盖着一条不起眼的灰毛毯。显然,这里的家具都不是为此人而设计的。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连体睡袍,上身弓在桌板上,宽阔的肩膀紧撑着睡袍。球形灯照着她的金色短发和右脸,凸显出方方的下巴。她用粗大的手指仔细敲着桌板上一张薄键盘,嘴里默念着什么,下巴颏跟着上下移动。出于敬畏,她操作起机器来一脸恭顺。慢慢地,敬畏与极度的兴奋交织在了一起。她早就对机器驾轻就熟了,但这两种情绪并未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