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荷抬头盯着雷托没吭声。雷托做了个叹气的动作,对于他现在的身体,叹气已不属于自然行为,而是一个复杂的动作。通常邓肯们都要更聪明些,雷托认为这一位是因为心怀鬼胎才丢了那股机灵劲儿。

“她们选择杰第主星作为母星,”雷托问,“这说明什么?”

“那里曾经是哈克南人的大本营,不过都是老皇历了。”

“你妹妹死在那儿,死在哈克南人手里。把哈克南人同杰第主星联系起来就对路了。以前你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我觉得这不重要。”

雷托抿紧嘴唇。提到妹妹让这个邓肯心烦意乱。他理智上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长串再生肉体的最末一具,是在特莱拉再生箱里由原型细胞培育出来的产物。这个邓肯无法摆脱复苏的记忆。他知道是厄崔迪家族把自己从哈克南人的奴役下解救出来的。

不管我变成什么,雷托想,总还是厄崔迪人。

“您想说什么?”艾达荷问。

雷托认为此时有必要提高嗓门。他大声喝道:“哈克南人曾经囤积过香料!”

艾达荷退后了一步。

雷托放低声音,继续说:“杰第主星上藏着一批美琅脂。姐妹会想打着宗教活动的幌子来挖这批存货。”

艾达荷面色发窘。答案一经说出,便觉显而易见。

而我失算了,他想。

雷托那一喝又把他唤回了皇家卫队司令的身份。艾达荷了解帝国极度简化的经济规则:不允许放贷图利,只可现金交易。唯一一种硬币以雷托神帝的“风帽脸”为肖像。硬币发行完全以香料为本位,而香料尽管价格高昂,却仍在不断升值。一手提包的香料抵得上一座星球的价值。

“控制货币和法庭,其余的留给贱民。”雷托想。老雅各布·布鲁姆【4】说的,雷托能听见这个老头在他心里咯咯直笑。“这个世界变化不大,雅各布。”

艾达荷深吸一口气。“应该立即通知信仰局。”

雷托没有作声。

艾达荷认为这是示意自己继续,便接着念报告,但雷托仅投入了一小部分注意力,就像启用了一套录制艾达荷言行的监控电路,只有偶尔的心理活动才会增强信号:

他马上要谈到特莱拉人了。

这个话题对你很危险,邓肯。

不过这也使得雷托浮想联翩。

狡猾的特莱拉人一直在利用原型细胞为我制造邓肯。他们所干的事触犯宗教禁令,这一点我们双方都清楚。我不允许人工干预人类遗传。但特莱拉人知道我在卫队司令这一职位上是多么器重邓肯。我认为他们猜不到这件事还具有娱乐价值。在原先是一座山的地方,现在流着一条以艾达荷命名的河,一想到这个我也觉得好笑。那座山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开山采石,建起了围住沙厉尔的高墙。

当然,特莱拉人也清楚,有时我会把邓肯们用于自己的育种计划。邓肯们会带来杂交优势……而且远不止于此。每一团炉火都必须有一扇风门。

我原本想安排这一位跟赛欧娜配育,现在看来要泡汤了。

哈!他说希望我“镇压”特莱拉人。为什么他不直接问出来呢?“您正打算替掉我吗?”

我都忍不住要告诉他了。

艾达荷再一次把手伸进那只扁包。思路活跃的雷托一刻也没有放松监视。

是激光枪还是其他报告?是其他报告。

这个邓肯一直处于警觉状态。他不但要确认我对他的图谋一无所知,还要搜集更多不值得效忠于我的“证据”。他举棋不定很久了。他就这脾性。我向他挑明过太多次,我不会运用预知力去预测自己何时脱离这具古老躯壳。可他将信将疑。他一向是个怀疑论者。

布满隧洞的大殿吸吮着他的声音。要不是我嗅觉敏锐,他因恐惧而散发的化学物质就要被这里的潮气掩盖住了。我对他的声音听而不闻。这个邓肯变得多么烦人。他在复述历史,赛欧娜的反叛史,无疑将针对她最近的出格行为向我发出警告。

“这次谋反不寻常。”他说。

这句话把我拉了回来!傻瓜。所有谋反都是寻常的,也都无聊至极。它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造反的动力无外乎肾上腺素成瘾再加上个人权力欲的膨胀。所有反叛者都是隐蔽的贵族。正因如此,我才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改旗易帜。

为什么邓肯们从来不肯听我一言?眼前这个邓肯也和我争论过。这是我们最初的冲突之一,就发生在这座地宫里。

“对激进分子永远不要放弃主动权,这是执政之术。”他当时这样说。

陈词滥调。每一代都会冒出激进分子,但你不能采取预防手段,在他眼里这就成了“放弃主动权”。他希望对激进分子采取粉碎、镇压、控制和预防措施。警察思维与军人思维几无分别,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我告诉他:“只有当你试图镇压激进分子时,他们才会变得可怕。你必须摆出姿态来,表明你会充分利用他们提供的东西。”

“他们太危险。他们太危险!”他觉得话多说几遍就能成真理。

我以自己的方式一步一步慢慢引导着他,而他甚至还做出了倾听的样子。

“这是他们的弱点,邓肯。激进分子看问题总爱两极分化——非白即黑,非善即恶,非我即他。他们用这种方法解决复杂问题,势必走上一条混乱之路。执政之术,用你的词,应该是对乱局的掌控。”

“没有人对付得了所有的意外。”

“意外?谁跟你说意外了?混乱不是意外。它有可预测性。首先,它会消灭秩序而增强极端的力量。”

“这不正是激进分子要达到的目的吗?他们不就是想浑水摸鱼取得控制权吗?”

“他们自以为这样。事实上,他们在培养新的极端分子、新的激进分子,他们不过是在走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