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库泰格!快跑!

现在,透过前方树丛已能看见一片宽宽的长条形空地横在艾达荷河畔。再往前,她还瞥见了水面上泛起的月光。

快跑,库泰格!

她盼着听到库泰格的声音,任何声音。开跑时是十一个人,眼下只剩他俩了。九个人为这次冒险付出了生命:拉迪、艾琳、乌洛特、西塔斯、伊尼内格、欧内茂、休蒂、梅马尔和欧拉。

赛欧娜心里念着他们的名字,每念一个都要向往昔的众神,而不是暴君雷托,默默祈祷,特别是向夏胡鲁祈祷。

我向沙漠之神夏胡鲁祈祷。

转眼来到森林尽头,她踏上了沿河那片已伐刈干净的空地,脚下月辉遍洒。隔着一溜狭长的卵石滩,就是她迫不及待要见的那条河。河滩银亮似练,水面平缓如镜。

身后树丛中传来一声怒吼,惊得她差点一个踉跄。她听出来那是库泰格的喊声,盖过了野狼的嚎叫。库泰格没有叫她的名字,只喊出一个字,却包含了无数信息——攸关生死的信息。

“跑!”

狼群一阵狂嚎,像是陷入了大骚乱,然而库泰格再也没发出声音。她能想象库泰格把毕生最后一点力气用在什么地方了。

拖住这些畜生好让我逃走。

她遵从库泰格的遗言,冲到河边,一个猛子扎下水。跑得热烘烘的身体突遇冰冷的河水,她瞬间动弹不得。她挣扎着浮起,奋力划水、换气。那只珍贵的背包漂在河面,磕在她后脑勺上。

这一段艾达荷河不宽,至多五十米。河流没有按雷托的工程师设计的那样走直线,而是自行弯成一道平滑的大弧线,沿河排列着一个个沙凹,盛长的芦苇和青草将根茎分布在滩边,形成一溜溜斜岸。赛欧娜眼下稍感宽心,她知道狄狼受过训练,会在岸边止步。它们的势力范围是预先划定好的,这一头以艾达荷河为界,另一头不超过沙漠围墙。不过她还是潜游了最后几米,在一道陡岸的阴影里浮出水面,这才转头回望。

群狼在对岸排成一列,只有一条下到河边。它身体前倾,前足几乎踩进了水流中。赛欧娜听到了它的哀嚎。

赛欧娜知道这条狼看见了她。毫无疑问。狄狼以目力敏锐而出名。为强化这些森林守卫的视力基因,雷托在它们身上混入了锐目猎犬的血统。她担心这一次狄狼会不会打破规矩。它们是依赖视觉的捕食者。一旦河边那条狼真的下水,余者可能会跟从。赛欧娜屏住呼吸。她感到筋疲力尽。他们已经跑了近三十公里,后半程更是遭到狄狼的步步紧逼。

河边的那条狼又吼了一声,向后一跃归了队。似乎接到了某个无声的信号,它们转身迈开大步,悠悠地返回了森林。

赛欧娜很清楚它们会去哪里。人人都知道狄狼有权享用在禁林里捕获的任何猎物。这就是狄狼——沙厉尔护卫兽在禁林中巡逻的目的。

“血债血偿,雷托。”她小声说,嗓音低沉,宛如河水拂过身后的芦苇发出的瑟瑟声,“乌洛特、库泰格,还有其他人的命,这些都是要还的。血债血偿。”

她轻轻浮起,顺水漂流,直到双脚触到狭滩的斜坡。体力已消耗殆尽,她慢慢爬上岸,停下来检查包里的东西,是干的,密封口没破。她就着月光盯视了片刻,又抬起头望向对岸的林墙。

这就是我们的代价。十位挚友。

她眼里泪光闪烁,不过她有着古弗雷曼人的身体特征,泪腺不发达。此番渡河奔袭,直穿狄狼巡守的北界即禁林,越过“最后之漠”沙厉尔,翻过帝堡高墙——整个行动就像一场梦……即便最终如她所料狼口脱险,还是感觉不太真实,想想那些护卫兽绝对会静候着截住偷袭者的去路……这一切恍若梦境。都过去了。

我逃出来了。

她把东西装回密封包,重又系紧在背上。

我突破了你的防线,雷托。

赛欧娜想起那两卷加密文件。那些密文的字里行间隐藏着能帮她复仇的信息,对此她很有把握。

我要摧毁你,雷托!

她没说“我们要摧毁你!”,那不是赛欧娜的风格。她要单枪匹马地干。

她转身大步跨过沿河除净草木的一长条空地,向果园走去。一面走一面反复起誓,末了还按弗雷曼人的老规矩喊出了自己的全名:“诅咒你的是赛欧娜·伊本·福阿德·塞耶法·厄崔迪,雷托。每一滴血都要你偿还!”

下文摘自达累斯巴拉特所发掘的古文献(哈迪·贝诺托译):

我生为雷托·厄崔迪二世,至录印这些文字为止已历经三千多个标准年。我父亲是保罗·穆阿迪布。母亲是他的弗雷曼配偶契尼。外祖母是法罗拉,著名的弗雷曼草药医生。祖母是杰西卡,贝尼·杰瑟里特育种计划的产物,该计划旨在寻觅拥有姐妹会圣母之能力的男性。外祖父是列特-凯恩斯,领导厄拉科斯生态改造的行星生态学家。祖父就是那位厄崔迪人,阿特柔斯【1】家族的后裔,族谱能一路上溯至其希腊远祖。

够了,这些家谱!

像许许多多希腊英雄那样,我祖父在试图刺杀死敌弗拉基米尔·哈克南老男爵时丢掉了性命。如今这两位在我的祖先记忆里相处得很尴尬。就算我父亲也不太好过。我做了他不敢做的事,现在他的幽魂不得不与我一同承担后果。

金色通道需要我的行动。什么是金色通道?你会问。那是人类的生存之路,左右不可有丝毫偏离。身为预知者我们责无旁贷,因为我们能洞悉人类未来的陷阱。

为了生存。

你对此怎么看——你那些小喜小悲,抑或是大喜大悲——我们都很少放在眼里。我父亲拥有这种能力,而我使它变得更强。我们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洞穿时间之幕。

作为我统治跨星系帝国的大本营,厄拉科斯星已同旧时的沙丘星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沙漠遍布整个星球,而今只剩下我那片小小的沙厉尔了。再也没有巨型沙虫自由出没,制造美琅脂香料了。香料!沙丘星就是以出产美琅脂而闻名的,是唯一的香料产地。多么神奇的物质!从来没有一个实验室能够合成得出。它是人类发现的最珍贵的旷世稀物。

没有美琅脂来激发宇航公会领航员的线性预知能力,秒差距【2】级的空间旅行就只能蜗行龟爬;没有美琅脂,贝尼·杰瑟里特将无法培养真言师和圣母;没有美琅脂的抗衰老功效,人的寿命也将退回到古老的量度——顶多一百来年。如今,宇航公会和贝尼·杰瑟里特分别存有一批香料,各大家族的残脉也有少许存货。除此之外,就是我手里人人垂涎的巨量库藏了。他们是多想把我洗劫一番啊!可他们没那个胆子。他们知道,我宁可把香料统统销毁,也不会乖乖交出来的。

相反,他们一个个卑躬屈膝地过来求赐美琅脂。该赏的,我细水长流;该罚的,我切断供应。他们对此恨之入骨。

这是我的权力,我正告他们。或予或夺,全在我一人。

倚仗香料,我缔造了“和平”。他们已经享受了三千多年的“雷托和平”。这是一种强制性稳定,在我即位之前,人类对此仅有极其短暂的认识。为免世人遗忘,“雷托和平”已详载于这些卷册即我的日记之中,以供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