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轻微的动作都导致藤条陷网缚得更紧,但他的手指最终还是摸到了刀把。他握紧刀把,开始把刀慢慢抽出。

  一阵闪光围住了他。他蓦地停下一切动作。

  “哈,我们抓住了好东西。”莱托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熟悉这个声音。莱托想扭过头去,但他意识到如果真这么做,藤条能轻易地把他的骨头挤碎。

  没等他看清对方,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的刀,随后,那只手熟练地在他身上上下搜索,搜出各种他和甘尼玛准备用以逃生的小工具。搜身者什么也没给他留下,甚至包括他藏在头发里的释迦勒索。

  莱托还是没能看到这个人。

  那只手在陷阱藤条上摆弄了几下,莱托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但是那人警告道:“不要挣扎,莱托·亚崔迪。你的水还在我的杯子里。”

  莱托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人们设置陷阱是有目的的。我们已经选好了猎物,不是吗?”

  莱托保持着沉默,但他的脑海却在激烈地翻腾。

  “你觉得自己被出卖了!”那个浑厚的声音说道。一双手扶着他转了个身,动作虽然温柔,但却显得很有力量——这个成年人正在告诉孩子,他逃跑的概率不高。

  莱托抬起头,借助火把发出的光亮,看到了一张戴着滤析服面罩的脸的轮廓。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他分辨出了那个人脸上露出的深色皮肤,还有一双香料极度成瘾之后的眼睛。

  “你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来设计这个圈套。”那个人说道。声音从面罩覆盖着的下半边脸那里传来,腔调很古怪,他仿佛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口音。

  “我很早以前就不再去想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杀死亚崔迪双胞莱托说道,“他们的理由太明显了。”

  说话的同时,莱托的脑子一直在飞快地运转,搜索着问题的答案。这是个诱饵?但除了甘尼玛还有谁知道他的计划呢?不可能!甘尼玛不会出卖自己的哥哥。那么会不会有人对他非常了解,能够猜测到他的行动呢?是谁?他的祖母?她会吗?

  “你不能再照着原来的样子继续生活下去,”那个人说道,“在登上皇座之前,你必须先接受教育。”没有眼白的眼睛看着他,“你在想,有谁能有资格来教育你?你在记忆中存储了几乎无限的知识。但这正是问题所在,你明白吗?你认为自己受到了教育,但你只不过是个死人的仓库罢了。你甚至没有自己的生命。你只是其他人的工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求死亡。一个寻求死亡的人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你的统治将尸横遍野。好比你的父亲,他就不懂得……”

  “你胆敢以这种口气谈论他?”

  “我已经这么说过好几回了。说到底,他不过只是保罗·亚崔迪而已。好了,孩子,欢迎来到你的学校。”

  那个人从长袍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碰了碰莱托的脸颊。莱托感到自己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慢慢坠入了黑暗。一面绿色的旗帜在黑暗中挥舞,那是一面绣有亚崔迪家族白天和黑夜标志的绿旗。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听到了悦耳的流水声。或者是那个人的嘲笑声?

第36章

  我们仍然记得海森堡

之前的美好时光。正是海森堡向人类指明了一道围墙,将我们所有有关宿命、命定的争论全部圈在其中。我体内的生命觉得这很有趣。你想想,如果人类并无命中注定的目的。知识就成了无用之物,但正是因为知识,我们才发现了困住我们的高墙。

  ——《莱托·亚崔迪二世·他的声音》哈克·艾尔-艾达

  

  阿丽亚在神庙休息室内斥责着面前的卫兵。他们共有九个人,穿着满是灰尘的野外巡逻队的绿色军服,还在喘着粗气,浑身流着臭汗。午后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的门外照射过来。这地方已经看不到朝圣者了。

  “我的命令对你们不起作用?”她问道。

  她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没有去压制它,而是让它全部散发出来。她的身体由于愤怒颤抖不已。艾德荷离开了……杰西卡夫人……没有报告……只有谣言说他们在萨鲁撒。为什么艾德荷不传个消息回来?他都干了什么?他知道贾维德的事了吗?

  阿丽亚穿着黄色的阿拉肯丧服,黄色在弗雷曼中代表着燃烧的太阳。再过一会儿,她将带领着治丧队伍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前往灵堂,去完成她死去侄儿的墓志铭。整个活动将于今晚结束,向原本要成为弗雷曼人领袖的莱托致以最后的敬意。

  教会的卫兵们似乎在她的愤怒面前无动于衷。他们站在她面前,背后的光线勾勒出他们的轮廓。他们身上排泄物散发的味道能轻易地与发自城市居民滤析服仿制品内的轻微气味分别开来。他们的队长是个金发高个子,斗篷上绣着卡德拉姆家族的标记。为了能更清楚地说话,他摘下了滤析服面罩。他的语气中带着阿布穴地统治家族后裔的傲慢。

  “我们当然想抓住他!”

  这个人显然对她的指责感到很恼火。“他亵渎了教会!我们知道你下过不许行动的命令,但我们亲耳听到了他的亵渎!”

  “但是你们失败了。”阿丽亚低声责备道。

  另一个卫兵,一个矮个子年轻女人,想为自己辩护。“那儿的人太多了!我敢发誓,群众在干扰我们。”

  阿丽亚沉下脸。“为什么你们不能服从我的命令?”

  “夫人,我们——”

  “卡德拉姆的子孙,如果你抓了他,发现他真的是我哥哥,你会怎么办?”

  队长咽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必须杀死他,因为他带来了混乱。”其他人吓了一跳。他们都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号召部落联合起来反对您。”卡德拉姆说道。

  阿丽亚已经明白了该如何对付他。她轻声道:“我懂了。你摆明了自己的身份,试图公开逮捕他——说明你愿意牺牲自己,也必然牺牲自己。”

  “牺牲自己……”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瞥了他的同伴一眼。作为队长,他有权像刚才那样,代表大家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他情愿刚才没有开口。其他卫兵变得不安起来。在方才的抓捕行洞中,他们公然挑战了阿丽亚的权威。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蔑视“天堂之母”的后果。带着明显的惶恐,卫兵们在他们与他们的队长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为了教会的利益,我们官方的反应将会非常强烈。”阿丽亚说道,“你明白这一点,是吗?”

  “但是他——”

  “我本人也听了他的演讲,”她说道,“但这是个特殊情况。”

  “他不可能是摩亚迪,夫人!”

  你知道得太少了!她想。随后她开口说道:“我们不能冒险在公众场合逮捕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们伤害他。当然,如果机会合适的话——”

  “这些天,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

  “那么你恐怕得耐心了。当然,如果你拒绝服从我……”她没有说出后果,而是让他们自己去体会。卡德拉姆是个有野心的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飞黄腾达之路。

  “我们没想冒犯您的权威,夫人,”这个人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现在我懂了,我们当时太冲动。请原谅我们,但是他……"

  “什么也没发生,也没什么需要原谅。”她用常用的弗雷曼客套语说道。这是部落用来保持和平的方法之一,而从这位卡德拉姆的年龄来看,他应该能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他的家族曾长时间担当部落首领。内疚感是耐布的鞭子,应当尽量少用。为了免除自己的负疚感,弗雷曼人会竭力效劳。

  他低下头,表示理解了她的意思。“为了部落,我懂。”

  “下去休息一下,”她说道,“治丧游行将在几分钟后开始。”

  “遵命,夫人,”他们急匆匆地离开了,并为能从这次事件中全身而退感到庆幸。

  阿丽亚的脑海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哈,你处理得十分得体。他们中有一两个仍然认为你想要杀掉那个传教士。他们会找到机会的。

  “闭嘴!”她嘘了一声,“闭嘴!我真不应该听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我让你走上获取不朽功名之路。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感觉到声音在她颅内回响,像隐隐传来的疼痛。她想:我能躲在什么地方?无处可藏!

  甘尼玛的刀很锋利,男爵说道,记住这一点。

  阿丽亚眨了眨眼睛。是的,是该记住。甘尼玛的刀很锋利。那把刀或许能打破他们现在的困境。

第37章

  如果你相信某句话,那么你就相信了话中的观点。当你相信某个观点是对的或错的,是正确的或是谬误的,那么你就相信了观点背后的假设。这些假设通常有很多漏洞,但是对于那些相信它们的人来说,这些假设仍然弥足珍贵。

  ——《先知书》哈克·艾尔-艾达

  

  莱托的意识在无数刺鼻的气味中飘浮着。他闻出了香料迷汤浓郁的肉桂味,活动的身体上捂出来的汗味,敞开的亡者蒸馏器发出的酸味,扬尘散发出的燧石味。气味在沙漠中留下了踪迹,在死亡之地形成了一片浓雾。他知道这些气味能告诉自己一些东西,但是他朦胧的意识却分辨不出。

  各式想法如同鬼魅般掠过他的脑海:此时此刻,我没有固定的形态我是我所有的祖先。坠入沙漠的落日就是我的灵魂。曾经我体内的生命是那么强大,但现在一切已结束。我是弗雷曼人,我将拥有弗雷曼式的结局。金色通道还未开始就已然结束。它什么都不是,只是风吹过的痕迹。我们弗雷曼人知道所有隐藏自己的决窍:我们没有脸,没有水,没有痕迹……现在,看着我的痕迹消失吧。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能杀了你,亚崔迪。我能杀了你,亚崔迪。”声音不断重复,直到它丧失了意义,只剩下声音本身重复于莱托的梦中,仿佛是一段冗长的祷词:“我能杀了你,亚崔迪。”

  莱托清了清嗓子,感到枯燥的声音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干渴的喉咙勉强发出了声音。“谁……”

  他身后有个声音说道:“我是个觉醒的弗雷曼人。你们抢走了我们的上帝,亚崔迪。我们为什么要关心发臭的摩亚迪?你们的上帝死了!”

  是真的声音,还是他梦中的幻想?

  莱托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松了绑,正躺在一张坚硬的小床上。他抬眼看到了岩石,朦胧的球形灯,还有一张没有戴面罩的脸。那张脸离他如此之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嘴里呼出的熟悉的穴地食物的味道。那是一张弗雷曼人的脸,深色的皮肤,凸出的棱角,缺乏水分的肌肉。这不是个肥胖的城市佬,而是个沙漠中的弗雷曼人。

  “我是纳穆瑞,贾维德的父亲。”弗雷曼人说道,“你现在认识我了吗,亚崔迪?”

  “我认识贾维德。”莱托沙哑地说道。

  “是的,你的家族知道我儿子。我为他骄傲。很快,你们亚崔迪人对他的认识将更进一步。”

  “什么……”

  “我是你的老师之一,亚崔迪。我只有一个作用:我是要杀你的人。我很高兴这么做。在这个学校,要想毕业就得活着。失败就意味着落在我的手里。”

  莱托听出了他话中的真实,他打了个寒战。这是个人类高姆刺,一个残暴的敌人,以测试他是否有权进入人类的阵营。莱托从中觉察到了他祖母的影子,以及在她身后无数的比·吉斯特。他琢磨着这个想法。

  “你的教育从我这儿开始,”纳穆瑞说道,“这很公平,而且很合适。因为你很可能过不了我这一关。现在,听好了。我的每句话都关系到你的生命。我的一切都与你的死亡有关。”

  莱托环顾屋子四周:岩壁,单调——只有一张小床、朦胧的球形灯和纳穆瑞身后黑暗的通道。

  “你逃不掉的。”纳穆瑞说道。菜托相信他的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莱托问道。

  “我已经解释过了。想想你自己脑子里的计划!你在这儿,无法把未来融入到现在的状况中。现在和未来,这两者无法走到一起。但是如果你了解你的过去,真正了解你的过去,而且回到过去并看看自己去了哪些地方,或许你就会找到原因。如果找不到,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莱托注意到纳穆瑞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凶恶,但是却非常坚定,而且的确透露着死亡的气息。

  纳穆瑞仰头看着岩石顶壁。“以前,弗雷曼人在黎明时脸朝着东方。依欧思,知道这个词吗?在某种古老语言中是黎明的意思。”

  莱托带着苦涩的自豪说道:“我会说那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