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我脑海中的风暴吗?斯第尔格想着。

  这个弗雷曼老耐布极力回归到弗雷曼人的穴地传统上。生活的任何一面都需要一个早经确定的模式,这个模式是封闭的,大家熟知的,知道怎么做会成功,怎么做会失败。生活有模式,同样的模式扩展到社区,到更大的社会,直到最高政府。这就是穴地的模式,还有它在沙漠中的对应物:夏胡露。巨大的沙虫无疑是最令人敬畏的生物,但当它受到威胁时,它同样会躲到深不可测的地底深处。

  变化是危险的!斯第尔格告诫自己。保持不变和稳定才是政府的正确目标。

  但是,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是那么美丽。

  他又开始行走,向莱托右方的穴地通道前进。年轻人走过来,截住了他。

  斯第尔格提醒自己,摩亚迪说过:和个体生命一样,社会、文明和政府也会生老病死。

  不管危险与否,变化总是存在的。美丽的年轻弗雷曼人知道。他们向外看,看到了它,并且为变化做好了准备。

  斯第尔格被迫停住脚步。要么停止,要么绕过莱托。

  年轻人严肃地盯着他,说道:“你懂了吗,斯第尔格?传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它不是至高无上的指路明灯。”

第19章

  弗雷曼人离开沙漠太久之后会死去;这就是我们所称的“水病”。

  ——《纪事》斯第尔格

  

  “开口要求你做这件事,我感到很为难。”阿丽亚说道,“但是……我必须确保保罗的孩子有一个帝国可以继承。这是我这个摄政存在的惟一理由。”

  阿丽亚坐在镜前,梳妆完毕后,她转过身来。她看着丈夫,猜测他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她这番话。这种时刻需对邓肯·艾德荷仔细观察。毫无疑问,他比过去那个亚崔迪家族的剑术大师敏感得多,也危险得多。他的外表仍然保持着原貌——黑色的鬈发长在棱角分明的脑袋上——但是自从多年前他在死亡状态醒来之后,他一直在进行着门塔特训练。

  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不禁想知道,他是如此神秘而孤独,是不是因为那个死而复生的死灵仍旧潜藏在他心中。特雷亚拉克斯人在他身上大施妙手之前,邓肯的一言一行带着最明显不过的亚崔迪家族的标志——忠心耿耿,狂热地固守无数代职业军人的道德准则,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他与哈肯尼家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战斗中为了救保罗而死。但是特雷亚拉克斯人从萨多卡手中购买了他的尸体,并在他们的再生箱中塑造出了一个怪物:长着邓肯·艾德荷的肉身,但却完全没有他的意识和记忆。他被训练成一个门塔特,并作为一份礼物,一台人类计算机,一件被植入了催眠程序要暗杀主人的精美工具,送给了保罗。邓肯·艾德荷的肉身抗拒了催眠程序,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压力,尽力挣扎,终于使他的过去重新回到他身上。

  阿丽亚早就认定,把他看成邓肯是件危险的事。最好将他视为海特,他死而复生之后的新名字。还有,绝不能让他看到她体内有半分老哈肯尼男爵的影子。

  见阿丽亚在观察他,邓肯转了个身。爱无法掩饰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也不能隐藏她明显的企图。特雷亚拉克斯人给他的金属复眼能冷酷地看穿所有伪饰。在他的眼中,现在的她是个沾沾自喜、甚至有点男子气的形象。他无法忍受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转身?”阿丽亚问道。

  “我必须想想这件事,”他说道,“杰西卡夫人是……亚崔迪家族的人。”

  “你的忠诚属于亚崔迪家族,不属于我。”阿丽亚板着脸说。

  “你的看法太浅薄了。”他说。

  阿丽亚噘起了嘴。她逼得太急了?

  邓肯走到阳台上,从这里向下能看到神庙广场的一角。他看到朝圣者开始在那儿聚集,阿拉肯的商人围绕在他们身边,就像一群看到了食物的食肉动物。他注意到了一小群特别的商人,他们的胳膊上挎着香料纤维篮子,身后跟着几个弗雷曼雇佣兵,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穿行。

  “他们卖蚀刻的大理石块。”他指着他们说道,“你知道吗?他们把石块放在沙漠中,让沙暴侵蚀它们。有时他们能在石块上发现有趣的图案。他们声称这是一种新的艺术手段,非常流行:来自沙丘的风暴蚀刻大理石。上星期我买了一块——一棵长着五个穗的金树,很可爱,但没多大价值。”

  “不要改变话题。”阿丽亚说道。

  “我没有改变话题,”他说道,“它很漂亮,但它不是艺术。人类创造艺术凭借的是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他将右手放在窗户上。“那对双胞胎厌恶这座城市,我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阿丽亚说道,“对我母亲的绑架并不是真的绑架。作为你的俘虏,她会很安全。”

  “这座城市是瞎子建造的。”他说道,“你知道吗?莱托和斯第尔格上星期离开泰布穴地去了沙漠,他们在沙漠中待了一整晚。”

  “我接到了报告。”她说道,“那些来自沙漠的小玩意儿——你想让我禁止销售吗?”

  “对生意人不好。”他转过身说道,“你知道在我问起他们为什么要去沙漠时,斯第尔格是怎么回答的吗?他说莱托想和摩亚迪的思想沟通。”

  阿丽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她朝镜子看了一阵子,让情绪镇定下来。莱托不可能为了这种胡扯的理由而在夜里进入沙漠。这是个阴谋吗?

  艾德荷抬手遮住眼睛,将她挡在视线之外,道:“斯第尔格告诉我,他和莱托一起去,是因为他仍旧信仰摩亚迪。”

  “他当然有这种信仰!”

  艾德荷冷笑一声,声音空荡荡的。“他说他保持着这种信仰,是因为摩亚迪总是为小人物着想。”

  “你是怎么回答的?”阿丽亚问道,她的声音暴露了她的恐惧。

  艾德荷将手从眼睛上拿开。“我说,‘那么你也是小人物之一。’”

  “邓肯!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引诱那个弗雷曼耐布,你可能会唤醒一只野兽,毁掉我们所有人。”

  “他仍然相信摩亚迪,”艾德荷说道,“仅仅这种信仰就可以保护我们。”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

  “不……我不相信你明白了。真正咬人的东西,它的牙齿比斯第尔格的长得多。”

  “我不明白你今天是怎么了,邓肯。我要求你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你这些废话都是什么意思?”

  她的脾气听上去是多么坏啊。他再次转身看着阳台的窗户。“当我接受门塔特的训练时……学习如何用自己的心智去思考,阿丽亚,这非常难。你首先必须学会让心智自己去思考。这种感觉很怪。你能运动自己的肌肉,训练它们,使它们强壮,但心智只能由它自己行动。当你学会之后,有时它能让你看到你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这就是你想侮辱斯第尔格的原因?”

  “斯第尔格不知道自己的心智;他没有给它自由。”

  “除了在香料狂欢时。”

  “即使在那种场合下也没有,这也使他能够成为一个耐布。要成为人们的领袖,他必须控制和限制自己的反应。他做人们期望他做的事。一旦你清楚这一点,你就了解了斯第尔格,也能测量他牙齿的长度。”

  “那是弗雷曼人的方式。”她说道,“好吧,邓肯,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她必须被绑架,还得让绑架看上去是柯瑞诺家族干的。”

  他陷入了沉默,以门塔特的方式研究着她的语气和论断。这个绑架计划显示了她的冷酷,发现她的这一面目令他震惊。仅仅为了她所说的理由就拿她母亲的生命来冒险?阿丽亚在撒谎。或许有关阿丽亚和贾维德的谣言是真的。这个想法使他觉得腹中出现了一块寒冰。

  “干这件事,我只信任你一个人。”阿丽亚说道。

  “我知道。”他说。

  她把这句话视为他的承诺,对镜中的自己笑了起来。

  “你知道,”艾德荷说道,“门塔特看人的方法是,将每个人都看成一系列关系的组合。”

  阿丽亚没有回答。她坐在那儿,突然陷入体内的某种记忆,脸上顿时一片空白。艾德荷转过头来看着她,看到她的表情,不禁感到一阵战栗。她仿佛正在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与他人谈心。

  “关系。”他低声道。

  他想:一个人必须摆脱旧的痛苦,就像蛇蜕皮一样。但新的痛苦仍会产生,你只有尽力忍受。政府也一样,甚至教会也是如此。我必须执行这个方案,但不是以阿丽亚所命令的方式。

  阿丽亚挺起胸膛,说道:“这段时间里,莱托不该像那样随便出去。我要训斥他。”

  “和斯第尔格在一起也不行?”

  “和斯第尔格在一起也不行。”

  她从镜子旁站起来,走到艾德荷站着的窗子旁,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身体颤抖,并用门塔特的计算能力研究看自己的生理反应。她的内心有些东西令他厌恶。

  她内心的东西。

  厌恶使他无法看着她。他闻到了她身上化妆品发出的香料味,小禁清了清嗓子。

  她说道:“我今天很忙,要检查法拉肯的礼物。”

  “那些衣物?”

  “是的。他真正要做的和他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此外,我们不能忘了他手下那个巴夏泰卡尼克,他是精通下毒、刺杀等一切宫廷暗杀手段的老手。”

  “权力有其代价。”他说道,把手臂从她手中挣脱,“但我们仍然有机动性,法拉肯没有。”她观察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有时很难看穿他的想法。他所说的机动性仅仅是指军事上的行动自由吗?不一定,阿拉吉斯的生活已经安逸得太久。无处不在的危险磨练出的敏锐嗅觉可能会因为久不使用而生锈退化。

  “是的,”她说道,“但我们还有弗雷曼人。”

  “机动性,”他重复道,“我们不能蜕变成步兵团。那么做太傻了。”

  他的语气惹恼了她,她说道:“法拉肯会使用任何手段摧毁我们。”

  “啊,你说得对。”他说道,“这也是一种机动性,过去我们没有。我们有道德准则,亚崔迪家族的道德准则。为此,我们总是付出买路钱,而敌人是劫掠者。当然,这个限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两家同样灵活,亚崔迪家族和柯瑞诺家族。”

  “我们绑架母亲的原因是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阿丽亚说道,“我们仍然有自己的道德准则。”

  他低头看着她。她知道刺激一个门塔特、让他进行计算的危险。他刚才就计算过她,她当然意识到了。然而……他仍然爱着她。他一只手拂过眼睛。她看上去多年轻啊。杰西卡夫人是对的:这么多年来,阿丽亚没老一天。她的面部线条仍然很像她那位比·吉斯特母亲,十分柔和,但她长着一双亚崔迪眼睛——多疑、严厉,像鹰眼。这双眼睛后面隐藏着冷酷的算计。

  艾德荷为亚崔迪家族服务许多年了,了解家族的优势与弱点所在。但是阿丽亚体内的这个东西,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东西。亚崔迪家族可能会对敌人使用狡诈手段,但决不会针对朋友和盟军,更不用说针对家人了。亚崔迪家族的行为有严格的准则:尽最大能力来支持自己的人民,让他们意识到生活在亚崔迪家族的统治下有多么美好;以坦诚的行为展示自己对朋友的爱。然而,阿丽亚现在的要求是非亚崔迪的。他全身的细胞和神经结构都感觉到了这一点,感觉到了阿丽亚异于亚崔迪的处事态度。

  突然间,他的门塔特感觉中枢启动了,他的心智进入了神游物外的计算状态。时间已经不复存在,只有持续的计算。阿丽亚能看出他在于什么,但已经太晚了。他全身心融入了计算。

  计算:他看到杰西卡夫人以一种虚假的生命形式生活在阿丽亚的意识内。就像他能感觉到死去之前的邓肯·艾德荷永远留在他自己的意识内一样。阿丽亚是一个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所以拥有这种意识,而他是因为特雷亚拉克斯人的再生箱。但是,阿丽亚没有与体内的杰西卡接触,阿丽亚完全被体内另一个虚假生命控制了,这个生命排斥了其他生命。

  堕入魔道!

  异化!

  畸变恶灵!

  他接受了计算结论,这是门塔特的方式。他转而考虑问题的其他方面。亚崔迪家族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颗行星上。柯瑞诺家族会冒险从太空中发动攻击吗?他的心智中闪现出那些为所有人所接受的协定,正是这些协定结束了原始的战争:

  一、在来自太空的攻击面前,所有行星都是脆弱的。因此,每个大家族都在自己的行星之外设置了报复性武器。法拉肯当然知道,亚崔迪家族同样不会忽略这项最基本的预防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