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想。换了我的话也会这样。与其面对失败,还不如让自己消失!

  刚才忘我的一刻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他检视着它,发现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延伸出去,直至整个宇宙。真实的肉体囚禁在意识那有限的翠绿色洞穴里,可无限的生命却永存不绝。

  艾德荷站了起来,觉得整个身心都被沙漠净化了。风中的沙子开始飞舞,噼噼啪啪击打在身后的果树叶上。夜晚的空气弥漫着一股粗糙而干涩的尘土味,身上的长袍也随风飘动起来。

  艾德荷意识到,遥远的沙漠深处,一轮巨大的沙暴正在生成,带着沙尘,卷起阵阵旋涡,发出猛烈的呼啸声。飞沙滚滚,像一头无比巨大的沙虫,足以将人的皮肉从骨骼上撕去。

  他就要和沙漠合而为一了,艾德荷想。沙漠将使他最终成就自己。

  真逊尼的思想像纯净的溪水般洗刷着他的灵魂。保罗会继续行走下去的,他知道。亚崔迪家族的人不会主动把自己交给命运摆布,即使在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命运无法避免的时候也不会。

  一瞬间,艾德荷触到了预知幻象,看到未来的人们用谈论大海的口气谈论保罗。一生蒙尘,在沙土中奔走,但水一直伴随着他。“他的肉体沉没了,”人们会说,“可他却游了上来。”一个人在艾德荷身后清了清喉咙。

  艾德荷一转身,认出了那个人影。是史帝加。“没有人能找到他,”史帝加说,“但每个人都终究会找到他。”

  “沙漠夺去他的生命——又将他奉为神明。”艾德荷说,“但说到底,他仍是一个闯入者。他给这个星球带来了不属于这里的物质——水。”

  “沙漠自有它的道理。”史帝加说,“我们欢迎他,将他称为我们的摩亚迪,我们的神。我们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名字,柱子的基石:友索。”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弗雷曼人。”

  “可这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接受了他……彻底接受了他。”史帝加把一只手搭在艾德荷肩膀上,“所有人都是闯入者,老朋友。”

  “你很聪明,对吗,史帝加?”

  “还算吧。我很明白我们的人把好端端的宇宙搞得多么乱七八糟,但摩亚迪给我们带来了某种秩序。至少为了这个,人们会记住他的圣战。”

  ‘他不会把自己遗弃在沙漠里的。”艾德荷说,‘他瞎了,可不会放弃。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有原则的人。他身上流淌着亚崔迪家族的血液。”

  “他的水会洒在沙地上。”史帝加说,“来吧。”他轻轻抓住艾德荷的手臂,“阿丽亚回来了,她在找你。”

  “她和你去玛卡布穴地了?”

  “她帮助清理整治了那些懦弱的耐布,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执行了她的命令……我也是。”

  “什么命令?”

  “将叛徒处以死刑。”

  “哦。”艾德荷抬头看了看高处穴地的轮廓,一阵头晕目眩,“哪些叛徒?”

  “宇航公会的人、圣母莫希阿姆、柯巴……还有其他一些人。”

  “你杀了一位圣母?”

  “是的。摩亚迪留下话说不要杀她。”他耸耸肩,“可我没有听他的,阿丽亚知道我会杀死她。”

  艾德荷再次凝视着沙漠,感觉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能够清楚地看见保罗所缔造的统治模式。判断策略,亚崔迪家族的训练手册上是这样称呼这种模式的。人民服从于政府,可被统治者也影响统治者。他怀疑,被统治者是否想过,他们的行为对统治者的策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阿丽亚……”史帝加清了清喉咙,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她需要你,需要你在她身边。”

  “但她是女皇。”艾德荷喃喃道。

  “摄政女皇,如此而已。”

  “生意必须继续,财富无处不在。她父亲过去经常这么说。”艾德荷咕哝道。

  “你来吗?我们需要你回来。”史帝加窘迫地说,“她几乎……心神狂乱了。一会儿哭着骂自己的哥哥,一会儿又因为他的离去悲痛欲绝。”

  “我马上就去。”艾德荷答应道。他听见史帝加离开了。他站在那里,迎着越来越猛的狂风,任一粒粒沙尘击打在自己的蒸馏服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门塔特意识使他看到了未来的走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使他眼花缭乱。保罗搅动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这个旋涡一旦生成,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止它。

  比·吉斯特姐妹会和宇航公会手伸得太长,因此损失惨重,声誉扫地。奇扎拉教团因为柯巴和别的高层人员的叛变而摇摇欲坠。保罗最后自愿离去,充分显示了对弗雷曼习俗的尊重和认同,最终赢得了弗雷曼人对他及其家族的忠诚。他现在已经永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保罗走了!”阿丽亚声音哽咽。她出现了,悄无声息地站在艾德荷身边,“他是个傻瓜,邓肯!”

  “不要那样说!”他呵斥道。

  “整个宇宙都会这么说,我受不了。”她说。

  “看在上帝之爱的份上,为什么?”

  “看在对我哥哥之爱的份上,不是上帝。”

  真逊尼洞察力使他的意识扩张开来。他察觉到她已经没有了幻象——契尼去世后就没有了。“你爱的方式很奇怪。”他说。

  “爱?邓肯,他甩甩手就潇潇洒洒上路了,哪管身后的世界会混乱成什么样!他完全可以平平安安继续过下去……而且可以让契尼复活,陪着他!”

  “那么……为什么他不继续这样下去呢?”

  “老天啊。”她低语道,然后又提高声音说,“保罗一生都在逃避圣战,一避免被神化。至少,他现在自由了。他选择了自由!”

  “啊,对了——还有那个幻象。”艾德荷迷惑地摇摇头,“它解释了契尼的死。他的月亮坠落了。”

  “他很傻,对吗,邓肯?”

  艾德荷的喉咙因为悲哀而抽紧了。

  “真是个傻瓜!”阿丽亚喘着气,尽力保持镇定,“好吧,他得到了永生,而我们却注定死去!”

  “阿丽亚,别这么说……”

  “只是太难过了而已,”她说,声音很低,“难过。你知道我还得为他做什么吗?我要救那个伊如兰公主的命。那个人的命!你该去听听她的悲号。她嚎啕大哭,泪流不止,把水送给死者;她发誓说她其实是爱他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咒骂比·吉斯特姐妹会,说自己要付出毕生心血来养育保罗的孩子。”

  “你相信她?”

  “有一点可信的味道!”

  “啊。”艾德荷轻声道。最后的结局清清楚楚展示在他的意识中。伊如兰公主与比·吉斯特姐妹会的决裂是最后一步,它使姐妹会丧失了任何攻击亚崔迪继承人的本钱。

  阿丽亚抽泣起来,身子靠着他,脸埋在他的胸脯上。“哦,邓肯,邓肯!他走了!”

  艾德荷把自己的嘴唇挨到她的头发上,“求求你,别难过了。”他低声说,感到她的悲哀和自己的混合在一起,像两条小溪融入了同一个水池、

  “我需要你,邓肯。”她呜咽着说,“爱我!”

  “我爱你。”他耳语道。

  她抬起头,月光照着他的脸庞,“我知道,邓肯。爱是相通的。”

  她推开他,握住他的手,“你愿意陪我一块儿走走吗,邓肯?”

  “无论你去哪里。”他说。

  她领着他,穿过暗渠,消失在山丘底部的黑暗之中,那里是安全之乡。

尾 声

  摩亚迪走了,

  没有蒸馏葬礼的痛苦恶臭,

  没有解救灵魂的丧钟肃穆,

  没有那些贪婪的影子。

  他是傻子圣徒,

  幸运的陌生人,永远活在

  理智的边缘。敞开你的心扉,他就在那里!

  看哪!

  走来了神秘而致命,没有眼睛的哲人,

  预言的神使,他的声音永不消失!

  夏胡露,他在永恒的河滨等着你

  那儿,情侣们在悠闲踱步,默默地相互凝视,

  美丽而永不满足的爱。

  而他大踏步穿过时间的漫长通道,

  将愚钝的自我抛在身后。

  ——《死灵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