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道!

  什么东西在她肩头一闪,飞了过去,接近靶子周围的屏蔽场时速度已经降了下来,缓缓滑了进去,在它的停止按钮上一戳。光线顿时一暗,棱镜和靶子猛地一晃,停了下来。

  被打扰的阿丽亚勃然大怒,猛地一转身。这个人掷刀的手法如此精妙,阿丽亚转身时便已全神戒备。掷得真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可以穿进屏蔽场,不至于因为太快而被力场挡开。

  十一道光的假人靶子,直径一毫米的停止按钮——它竟然击中了。

  一但紧接着,她的戒备一下子松懈下来,和那个假人靶差不多。她看见了掷刀的人。这个人有这样精妙的手法,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保罗站在训练室门口,史帝加跟在他后面三步远的地方。哥哥的眼睛气恼地瞅着她。

  阿丽亚意识到自己仍然全身赤裸,条件反射似的想遮挡一下,又觉得这种念头很可笑。人家眼睛已经看到的东西不可能因此抹掉。她慢慢把啸刃刀插进脖子上的刀鞘里。

  “我应该猜到的。”她说。

  “我猜,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危险吧。”保罗说。他看到了她脸上和身体上的变化:皮肤因剧烈运动变得通红,嘴唇潮湿。妹妹身上充满从未有过的女性的渴望和焦灼。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和他如此亲密的人,尽管身体还是同一个,但看上去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熟悉了。

  “这是发疯。”史帝加粗声粗气地说,走过来站在保罗身边。

  声音很气愤,但阿丽亚听出了其中的敬畏,从他眼睛里也看出了这种神情。

  “十一道。”保罗边说边摇头。

  “如果你没打断我,我还要练到十二道。”她说。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脸色变白了,“本来就应该努力打上去。要不然,这该死的东西装这么多盏灯干什么?”

  “一个比·吉斯特竟然去深究可调节系统背后的原理?”保罗问。

  “我猜你从来没有试过七盏灯以上!”她有点气恼地说。他的关心惹恼了她。

  “只有一次。”保罗说,“葛尼·哈莱克十点钟时冷不丁来见我,弄得我很尴尬。当时的事儿我就不多说了。唔,说到难堪……”

  “也许你下次进来之前应该先知会一声。”她说。从保罗身边擦过,走进卧室,找出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袍披在身上,对着墙上的一面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她感到疲倦、失落,类似性爱之后的淡淡忧伤。她想再冲个澡……然后睡觉。“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她问。

  “陛下。”史帝加说,声音有点奇怪。阿丽亚不由得回过头来望着他。

  “这件事有点奇怪,”保罗说,“是伊如兰建议我们来的。她认为——史帝加的信息也证实了——敌人准备发起一轮大的攻势……”

  “陛下!”史帝加说,声音急促。

  她哥哥不解地转过头,阿丽亚则仍然瞪着这个弗雷曼老耐布。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使她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原始人。史帝加相信超自然的世界近在身边,它以一种异教徒的语言和他对话,消除他的疑惑。他的宇宙是凶暴的,难以驾驭的,完全没有帝国的井井有条。

  “什么事,史帝加。”保罗说,“你想由你来告诉她我们来这儿的原因?”

  “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史帝加说。

  “怎么回事,史帝加?”

  史帝加瞪着阿丽亚,“陛下,您难道没看见?”

  保罗转向自己的妹妹,开始感到有些不安。所有部下中,只有史帝加敢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但史帝加也只是偶尔急迫的时候才用。

  “这孩子需要配偶了!”史帝加冲口说了出来,“如果她不结婚,肯定会出问题的。而且得快。”

  阿丽亚猛地掉转头,脸涨得通红。他怎么会一下子击破了我的防线?不知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就连比·吉斯特的自控术也束手无策。史帝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又不会魔音大法。一时间,她颇有点恼羞成怒。

  “伟大的史帝加开口了!”阿丽亚说,仍然背对着他们。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暴躁,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弗雷曼人史帝加,居然有资格对少女心事说三道四了!”

  “因为我爱你们两个,所以必须说。”史帝加说。声音带着无比的尊严,“如果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我还当什么弗雷曼人的族长。看出这种问题,并不需要什么神秘的魔力。”

  保罗掂量着史帝加的话,回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以及自己所产生的(无法否认)男性冲动。确实如此,阿丽亚春情荡漾,情欲难以遏制。为什么赤身裸体到训练室里来?还鲁莽地拿生命当儿戏!十一道光!在他眼中,那台蠢笨的自动机器变成了一只古老可怕的魔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很久以前的过去,这类机器是具有人工智能的计算机,巴特兰圣战结束了这一切,但这台机器仍然带着一股古代机器的罪恶气息。

  自然,史帝加是对的。他们必须为阿丽亚找一个伴侣。

  “我来安排。”保罗说,“阿丽亚和我要好好谈谈这件事……私下里。”

  阿丽亚转过脸,盯着保罗。她很清楚保罗的头脑是怎么运行的,于是她知道,这是一个经过门塔特运算之后得出的决定,在那个人类计算机中,无数片段信息经过分析,最后拼成一个整体。这个过程是无情的,宛如星球的运动,其中蕴含着宇宙运行的规律,无可阻挡,又令人望而生畏。

  “陛下,”史帝加说,“也许我们应该……”

  “现在不说这个问题!”保罗不耐烦地说,“我们还有别的事。”

  阿丽亚知道自己不敢和哥哥对着干,于是赶紧用比·吉斯特心法抛下刚才的事,道:“伊如兰叫你们来的?”她隐隐意识到这其中有点不祥的意味。

  “没有那么直接。”保罗说,“她给我们的情报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宇航公会千方百计想弄一条沙虫。”

  “他们试图捉一条小的,然后在别的星球上培植香料。”史帝加说,“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星球。”

  “还意味着他们有弗雷曼同谋!”阿丽亚喝道:“外邦不可能捕捉到沙虫!”

  “这是不言而喻的。”史帝加说。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阿丽亚说,被史帝加的迟钝气得火冒三丈。“保罗,你肯定……”

  “内部腐败开始了。”保罗说,“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让我十分不安的是,我从来没有在预言幻象中看到那另一个可以培植香料的星球。如果他们……”

  “令你不安?”阿丽亚厉声道,“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宇航会的领航员用他们的预知能力隐蔽了培植香料的地方,和他们隐蔽大家族庇护所的方位一样。

  史帝加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什么话也没说。他所祟拜的两位偶像自己承认他们也有弱点,这简直是亵渎神明呀。

  保罗察觉到了史帝加的不安,说:“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马上处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阿丽亚。史帝加建议把巡逻范围延伸到沙漠的开阔地带,同时加强穴地的警戒。或许我们可以发现敌人的登陆部队,从而阻止他们。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的……”

  “有领航员引导他们的情况下?”阿丽亚问。

  “对方来势汹汹呀。”保罗道,“所以我才到这儿来找你商量。”

  “难道他们预见到了什么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阿丽亚问。

  “正是这样。”

  阿丽亚点点头,想起了那种忽然出现的新沙丘塔罗牌。她马上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扩大有预言能力的人群的数量,从而干扰我们一方的预言能力。”保罗说。

  “只要有足够的巡逻部队,”史帝加大着胆子说,“我们说不定能阻止……”

  “我们什么也阻止不了……永远不能。”阿丽亚说。她不喜欢史帝加现在的思维方式:收拢目光,对最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史帝加。

  “我们必须这样想,他们能搞到一条沙虫。”保罗说,“至于能否在别的星球上种植香料,这就是另一码事了。香料种植光靠一条沙虫远远不够。”

  史帝加的目光从哥哥移向妹妹。他理解他们的意思,穴地生活已经把生态学的观念深深植入了他的脑海。离开阿拉吉斯的生态环境,离开那些沙漠浮游生物、小制造者,被捕获的沙虫根本不可能存活。宇航公会面临的问题很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可能。沙虫在别的地方能否活下来,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那么,您的预言魔法没有发现宇航公会的小动作?”他问。

  “真该死!”保罗发火了。

  阿丽亚观察着史帝加。这个野蛮人的脑子里装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对魔法很着迷。魔法!魔法!窥视未来无异于盗取圣火上的火苗。这种做法极度的危险,冒险者很可能永远迷失在缈不可见的未来。

  当然,人们也有可能从那个无形的、危险的地方带回某种有形的、可以把握的东西。现在,史帝加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力量,存在于未知的地平线之外,或许比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女巫之王和魔法师朋友更大的力量。而在这种力量面前,他所崇拜的两个人却都暴露出了危险的弱点。

  “史帝加,”阿丽亚尽量给他打气,“如果你站在沙丘之间的谷地,而我站在丘顶,我就能看见你看不见的地方,看到沙丘之外的地方。”

  “可有些东西你还是看不见。”史帝加说,“你经常这样说。”

  “一切力量都是有限的。”阿丽亚说。

  “危险或许来自沙丘之后。”史帝加说。

  “我们面临的情况或许正是如此。”阿丽亚说。

  史帝加点点头,紧盯着保罗的脸,“可无论群山后面藏着什么,接近我们时都必须从沙丘上经过。”

第九章

  依靠预言施行统治,这是宇宙中最危险的游戏。我们的智力和勇气都不足以玩这种游戏。如果遵循这里列出的种种规定,我们可以利用预言能力处理一些重要性逊于统治的事务。它们当然不是统治,但性质相似,而我们也只敢做到这一步。为了我们的目的,这里暂时借用比·吉斯特姐妹会的看法,将大千世界视为储存基因的池塘,视为教义和导师之源,以及无穷可能性的源头。我们的目标不是统治,而是变动这些基因、学习、把我们自己从一切依赖和统治中解脱出来。

  ——摘自《狂欢:一种治国方略》,第三章:领航员的宇航公会

  

  “这就是您父亲死去的地方?”艾德雷克问。会见室墙上装饰着许多浮雕地图。他从箱子里射出一道指示光柱,照在一张地图上一处宝石标记上。

  “那是存放他颅骨的圣殿。”保罗说,“我父亲被哈肯尼人囚禁在护卫舰上,就死在我们下面的洼地里。”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艾德雷克说,“好像是什么刺杀他那个不共戴天的死敌哈肯尼男爵的事。”为了掩饰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间里感到的不适和恐惧,艾德雷克在橘红色气体里翻了个身,眼光直直地看着保罗。他正一个人坐在灰黑相间的长沙发上。

  “我妹妹杀死了男爵。”保罗说,声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就在阿拉肯战争中。”

  他心想,宇航公会的这个鱼人为什么偏偏选择此时此地揭开这个老伤疤?

  这个领航员极力抑制自己神经质的紧张情绪,但总也不成功。上次见面时那种懒洋洋的大鱼一般的神态早已荡然无存,那双小眼睛鼓凸出来,东瞅瞅西看看,搜索着,盘算着。他的惟一一个随从站得离他稍远,靠近保罗左手墙边沿墙而列的皇宫卫兵。这个随从的神情中有些东西让保罗放心不下。这是个身体粗壮的人,粗脖子,愚钝的脸上表情茫然。刚才,就是他将艾德雷克的箱子推进会见室:身体轻轻抵着悬浮力场上的箱子,双手叉腰,走路的步子活像个行刑刽子手。

  斯凯特尔,艾德雷克是这样称呼他的。斯凯特尔,他的助手。

  这位助手的外表无一不显示出彻头彻尾的愚蠢,但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这是一双嘲弄地看待一切所见之物的眼睛。

  “您的侍妾好像很喜欢看变脸者的表演。”艾德雷克说,“很高兴能为你们提供一点小小的娱乐。当整个剧团的人同时变成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时,她的反应真让我开心死了。”

  “宇航公会的礼物,大家对这个可都是戒心重重啊。”保罗道

  他想到了那场在大厅里举行的表演。舞者们穿着戏装上场,打扮成一张张沙丘塔罗牌。他们迅速变换着队列,组成各种看似随意的图案,包括火旋涡以及古老的占卜图形。最后变成大牌,一队国王和皇帝,与铸在硬币上的历代帝王的脸一模一样:轮廓坚硬,表情严肃,只不过古怪地变来变去。这些表演者还给大家开了个玩笑:保罗自己的脸和身体也被复制了一份,被复制的还有契尼,一个个契尼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就连史帝加也被复制了。大厅里的其他人哄笑起来,史帝加本人嘟嚷着、咒骂着,同时却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可我们带来的礼物都是善意的。”艾德雷克抗议道。

  “善意到什么程度?”保罗问,“你送给我的那个死灵认定他的目的是摧毁我们。”

  “摧毁你们,陛下?”艾德雷克问,神态十分安详,“人能摧毁天神吗?”

  刚刚走进来的史帝加听到了这最后一句话。他停住脚步,瞪了卫兵一眼。他们离保罗很远,超过了他规定的距离。他愤怒地打了个手势,叫他们靠近些。

  “没关系,史帝加。”保罗抬起一只手,“只是朋友之间随便聊聊。你把大使的箱子挪近我的沙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