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拥有的证据是越亲自写给我们的信。他在信中承认了他的不忠,”保罗说,“我用我对你的爱发誓,就是我让你死在这块土地上之后,我仍将保持着我对你的爱。”

听见她儿子的话,杰西卡为他的意志,以及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感到惊讶。

“我父亲生性喜欢交朋友,”保罗说,“但是他很少错误地把他的爱给予人。他的错误在于他错误地理解了恨,他认为任何一个仇恨哈可宁的人都不会背叛他。”他看了他母亲一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已经给她看了我父亲的信,他从来不怀疑她。”

杰西卡感到快要失去控制,紧咬着下唇。她看到保罗的执拗,意识到这些话使他付出的代价。她想朝他跑过去,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但是扼住她喉头的手臂已停止了颤抖,刀尖也一动不动地紧紧抵在她背上。

“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保罗说,“是发现他父亲和母亲共同享受他从未尝过的爱的时候。这是一种损失,也是对这样的事实的觉醒,即世界本身就是这里和那里,我们则单独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时间本身就是真理,你不可能回避它。我听到了我父亲谈论我母亲的话,她决不是叛徒,哥尼。”

杰西卡这时才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说:“哥尼,放开我。”话中没有一点命令的口气,也没有对他的弱点玩弄的意思,然而哥尼的手臂松开了。她跑过去,站在保罗面前,但没有拥抱他。

“保罗,”她说,“宇宙中也有其他的醒悟。我突然明白我是在利用你,指使你,操纵你,将你置于我选择的位置上——我不得不选择这样的道路——如果那是一种借口,那也是由于我所受到的训练。”她喉咙哽住了,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儿子的眼睛。“保罗,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选择幸福的道路。你那位沙漠女人,你如果愿意,就和她结婚。选择你自己要走的路,我……”

她停下来,听见身后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哥尼!

她看见保罗盯着她的身后,便转过身去。

哥尼站在原地,刀已插人刀鞘之中。他撕开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次等的灰色滤析服,走私者在管制区买来的那种。

“将你的刀刺入我的胸膛,”哥尼说,“我说,杀了我吧,我愿受惩罚。我已经玷污了我的名声,我对不起我的公爵。最好……”

“住口!”保罗命令道。

哥尼看着他。

“扣上你的衣袍,不要表现得像个傻瓜,”保罗说,“这一天来,我已经够傻的了。”

“我说,杀了我吧!”哥尼愤愤地说。

“你应该了解我,”保罗说,“你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吗?会用这种方法对待我所需要的人吗?”

哥尼看着杰西卡,用可怜、乞求,完全不像他的语气说:“那么你,夫人,请……杀了我。”

杰西卡走到他的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哥尼,为什么坚持要阿特雷兹人杀死那些他们喜爱的人呢?”她轻轻地拉拢他敞开的衣袍,把它扣好。

哥尼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

“你认为你是在为雷多复仇,”她说,“因为这样,我尊敬你。”

“夫人!”哥尼说。他低下头,让它垂到胸前,紧闭着双眼,强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让我们把这看做是朋友之间的误会。”她说。保罗听出她话中流露出的安慰。“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感到高兴,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那样的误解。”

哥尼睁开满含泪水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认识的那个哥尼·哈莱克是一个精通剑术和九弦琴的人,”杰西卡说,“他是我最尊敬的琴师。难道那个哥尼·哈莱克不记得他为我演奏时,我是多么快乐吗?你还带着九弦琴吗,哥尼?”

“我换了把新的,”哥尼说,“是从丘苏克带来的,一件音色美妙的乐器。它演奏起来就像是真的维罗塔乐器,尽管上面没有他的签名。我自己认为它是维罗塔的学生制造的。他的这个学生……”他突然停下来:“我能对你说什么呢,夫人?我们在这里瞎聊……”

“不是瞎聊。哥尼。”保罗说。他走了过去,站在他母亲身旁,面对着哥尼。“这不是空谈,而是一件给朋友之间带来欢乐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为她演奏的话,我会十分感激你。战斗计划可以等一会儿再谈,明天以前我们不打算进行战斗。”

“我……我去把九弦琴拿来,”哥尼说,“它放在过道里。”他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门帘走出内室。

保罗把手放在他母亲的臂上,发现她在发抖。

“一切都过去了,母亲。”他说。

她没有调头,仅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看着他。“一切都过去了?”

“当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低下目光。

门帘沙沙地响,哥尼带着九弦琴回来了。他开始调音,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墙上的挂毯使回音减少,乐器发出细小而柔和悦耳的声音。

保罗把她扶到一个卧榻旁,让她坐在那里,背靠在墙上厚厚的挂毯上。他突然感到震惊,他看到她的脸上开始出现沙漠中的那种干燥的皱纹,覆盖眼睛的蓝色在眼角周围展开。对他来说,她显得多么苍老啊!

她累了,他想,我必须找到一个减轻她疲劳的方法。

哥尼拨了一下琴弦。

保罗看着他,对他说:“我……有一些需要我去处理的事情。你在这里等着我。”

哥尼点点头,此时,他的思想似乎处于遥远的地方,好像这一时刻的他是停留在卡拉丹那广阔的天空之下,出现在地平线上翻滚的乌云,预示着大风雨的来临。

保罗勉强转身离开房间,穿过遮盖着另一条支道的厚重挂毯,进入那条支道。隔着厚厚的挂毯,他听见哥尼演奏的琴声。他在室外站了一会儿,听着那无声的音乐。

果树园,葡萄园,丰满妖艳的美女,我享受着这无尽的快乐。

为什么要谈论战争?

为什么我感到那样悲哀?

高山变成了灰尘。

天空继续敞开,散播着它的财富,我的双手只需收集起它的财富。

我为什么要想到出击?

我为什么感到我的岁月,逐渐消失在欢乐的痛苦之中?

我的手臂,带着坦诚的喜悦,召唤着伊甸园中狂喜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记住这些伤痕?

我为什么与恐惧同眠,梦想到过去的罪恶……

一位身穿长袍的敢死队员从前面通道的拐角处走出来,朝保罗走来。他的头罩抛在脑后,滤析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说明他刚从外面的沙漠中归来。

保罗示意他停在那里,自己便离开门帘处,沿着通道走到那个敢死队员身边。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礼仪式上向圣母或塞亚迪娜行礼的方式,向保罗弯腰敬礼。他说:“摩亚迪,各部落领袖正动身前来这里。”

“这么快?”

“是斯第尔格早些时候派人去送的信,他认为……”他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保罗回头望了一下微弱的九弦琴声发出的地方,回想着那首他母亲喜爱的旧歌——快乐曲调和悲哀歌词奇怪地结合在一起。“斯第尔格不久便会与其他领袖们一起到来,然后你带他们到我母亲等他们的地方去。”

“我会在这里等他们,摩亚迪。”那个敢死队员说。

“可以,你就在这里等吧。”

保罗从那人面前走过,走向洞穴深处,朝每个洞穴都有的储水洼地走去。那里有一条小沙蜥,只有九米长,还没有发育成熟,它由四周的水沟包围着。制造者在变成小小的带菌者后,因其有毒,所以不能让它接触到水。淹死制造者是弗雷曼人的秘密,因为这样可以产生出把他们联合在一起的物质——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圣母来改变。

保罗在面对他母亲所处的危险的紧急关头,就已做出了决定。

他看到过的未来的线索中没有来自哥尼·哈莱克的危险。未来——灰云密雾般的未来,让人感到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幻影世界,围绕着他那沸腾的联系波不断向前流动。

我必须见到它,他想。

他的身体已慢慢地具有了对衰微香料的耐药力,预知幻象也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朦胧。对他来说,解决的办法似乎也变得十分明显。

我一定要淹死那条制造者。人们将会知道我是否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我也能够经受住圣母所经受的考验。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