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这算是一项公爵令吗?”他问。

公爵说:“我让你们自己凭良心判断。”他转过身,注意到凯因斯向这边走来。

有一位女客人说:“我以为这是个慷慨的举动……把水分给……”有人制止了她。

公爵看着凯因斯,发现这位行星学家身着一套老式黑棕色制服, 佩着皇室文职人员的肩章,衣领上坠着金质官衔标志。

运水商以愤愤不平的语气问:“公爵是在对我们的习俗进行批评吗?”

“这习俗已经改变。”雷多一边向凯因斯点头,一边回答运水商,注意到杰西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想:她皱一下眉头关系不大,但这可能会引发我们俩关系不融洽的谣言。

“如果公爵不反对,”运水商继续说,“我想问几个有关习惯的问题。”

公爵听出这声调有点圆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厅里的人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

“是不是该就餐了?”杰西卡问。

“可咱们的客人还有问题。”雷多看着运水商说。这张圆脸上有一对大眼睛,厚嘴唇,使公爵想起了哈瓦特的备忘录。“……这个运水商值得注意……林加。布特,记住这名字。哈可宁人利用过他,但却没能完全控制住他。”

“水风俗很有意思,”布特说,脸上挂着微笑,“我想知道您怎么处理这所房子的温室,打算继续向人们夸耀吗,阁下?”

雷多压抑住愤怒,瞪着这个人,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自己的城堡里要向这么一个人挑战还真需要勇气,尤其是这个人已与我们签了合作协议。采取行动的人一定了解自己的威力。在此地水就是力量。比如说,如果给供水设施装上地雷,发个信号就能将其摧毁……这个人看来是做这种事的人。摧毁供水设施就等于摧毁了阿拉吉斯。这完全可能就是这个布特举在哈可宁人头上的大棒。

“公爵阁下,温室的事我已有一个计划。”杰西卡笑着对雷多说,“我们打算保留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只把它作为对阿拉吉斯人民信任的象征。我们的理想是将来阿拉吉斯的气候会变得美好,任何地方都能种上、看到这些植物。”

雷多想:多亏了她!让我们的运水商去想想这番话吧!

“很明显,你对水和气候很感兴趣,”公爵说,“我建议你经营点别的东西。将来有一天,在阿拉吉斯,水将不再是昂贵的商品。”

而公爵在想:哈瓦特应该加倍努力,渗透到这位布特的机构中去。我们必须马上着手建立备用供水设施,决不能让人把大棒举到我的头上!

布特点着头,脸上仍挂着笑,说:“一个可敬可贺的梦想,阁下。”他退了一步。

凯因斯脸上的表情引起了雷多的注意。这人盯着杰西卡,他好像着了魔……就像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或者是被宗教的力量所震撼的人。

凯因斯的思想终于被预言中的话所征服。“他们与你们共有那个最珍贵的梦想。”他直接问杰西卡:“你们有方法缩短实现它的时间吗?”

“啊,凯因斯博士,”运水商说,“您常在弗雷曼人的护卫下四处行走,今天也来到这个地方,真不容易。难得!”

凯因斯朝布特扫了一眼,目光神秘。他说:“据说,在沙漠中拥有大量的水可能使人产生致命的疏忽大意和漫不经心。”

“他们在沙漠里有许多奇怪说法。”布特说,但语气中表现出极大的不安。

杰西卡走到雷多身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借这个时候使自己镇静下来。凯因斯刚才说过:“……缩短实现它的时间。”这句话在古语中的意思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行星学家所提问题的奇怪之处。现在他正倾身听着一位夫人的轻声细语,卖弄风情。

杰西卡想:科维扎基·哈得那奇,难道我们的护使团这儿也留下了那个传说?这想法唤起了她对保罗的希望,希望保罗就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他很可能就是。

吉尔德银行代表与运水商聊了起来。布特提高声音,大家都听到他说:“许多人都想要改变阿拉吉斯。”

公爵注意到这些话对凯因斯刺激不小,他直起身,离开了那位献媚的夫人。

整个大厅突然安静下来,一位家兵在雷多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说:“阁下,宴席准备好了。”

公爵向杰西卡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这儿的习惯是男女主人在客人后入席,”她笑着说,“阁下,这个习惯咱们也改了它?”

他冷冷地答道:“这个习惯挺好,现在还不用改。”

他想:我必须保持怀疑她是内奸的假象。他看着从身边走过的客人。暗问:你们中间谁相信这个谎言?

杰西卡感觉到他的疏远,像过去一周来一样。她心里很纳闷:他好像在跟自己斗争。是因为我安排这个宴会太早了?可他知道让我们的官兵与当地社会各阶层人士认识熟悉非常重要。我们是他们的父母官,没有什么能比组织社交活动更能充分地表达这个意义。

雷多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群,想起了萨菲。哈瓦特对这个宴会的态度:“先生,必须制止!”

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出现在公爵的嘴角,多么壮观的景象!当他坚持要出席这个宴会时,哈瓦特摇着头说:“阁下,我觉得这么做很糟糕。阿拉吉斯的一切进展太快。这不像哈可宁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

保罗伴着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年轻妇女从公爵身边走过。他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那女的说了句话,他点点头。

“她的父亲制造滤析服,”杰西卡介绍道,“我听说穿了他的服装,只有笨蛋才会被困在沙漠。”

“走在保罗前边、脸上有伤疤的人是谁?”公爵问,“我没认出来。”

“客人名单上最后加上去的一个,”杰西卡低声说,“哥尼安排的,是走私者。”

“哥尼安排的?”

“我让他做的。哈瓦特也知道,我想他对此大概有点不愿意。海盗名叫吐克,埃斯马。吐克。他在走私者中力量不小。这儿的人都知道他。他出席过许多大家族的宴会。”

“为什么邀请他?”

“到这儿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她回答,“吐克的出现会引起猜疑。他可以向人们表明你准备强化反贿赂的法令,甚至不惜得到走私者的合作。这一点哈瓦特也很喜欢。”

“我不敢肯定是否喜欢这个安排。”他朝从身边走过的一对点点头,看到剩下的客人已不多。“你为什么没邀请一些弗雷曼人?”

“凯因斯不就是吗?”她说。

“对,凯因斯来了,”他说,“你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小意外吗?”他挽着杰西卡走进了进餐的队列。

“其他安排都是按惯例进行的。”她说。

杰西卡心里在想:亲爱的,你难道不明白这个走私者手里有快速远航飞船吗?可以买通他。我们必须留有后路。当形势坏到难以挽回时,我们还有一扇离开阿拉吉斯的门。

他们走进餐厅后,杰西卡拿出雷多挽着的手,让雷多领她入座。雷多大步走到桌子的前端,一个男仆给他扶着椅子。随着一阵衣饰、椅子的响声,其他人全部就坐,但公爵仍站着。他举举手,围着桌子、穿着仆人衣服的家兵退到后边,全神贯注地站着。

屋子里不安的宁静弥漫开来。

杰西卡看着长桌的另一端,发现雷多的嘴角在微微颤动,脸上有愠怒的表情。她暗想:是什么激怒了他?肯定不是因为我邀请了走私者。

“有人对我改变用水的习俗提出了质询,”公爵说,“这是我的方式,告诉大家许多事都会改变。”

餐桌上一片尴尬的安静。

杰西卡想:别人会以为他醉了。

雷多举起水杯,吊灯的光线从杯子上反射向四周。他说:“我以皇家贵族的身份向大家敬水。”

大家都拿起水杯,看着公爵,在短暂的宁静中,从厨房过道吹来一阵微风,摇动吊灯,阴影在公爵鹰一般的面颊上舞动。

“我到了这儿,将在此地住下去!”他大声吼道。

大家把杯子举向嘴边,但公爵却一动不动,其他人也停住。公爵继续说:“我的祝福代表着我们对那些崇高原则的衷心敬仰,‘商贸促进进步!财富通达四方’!”

他啜了一口水。

其他人也跟着喝了,互相交换着疑问的眼神。

“哥尼!”公爵叫道。

从公爵身后的小屋里传来哈莱克的声音:“到,阁下。”

“给咱们唱支哥,哥尼!”

小屋里传出了九弦巴喱斯的琴声。公爵做了一个手势,仆人开始上菜……烧烤沙兔,什锦色拉,烩炒山珍,油闷大虾,咖啡,红酒,香料拌菜……

公爵仍然站着。

客人们等着,面前香喷喷的佳肴和站着的公爵使他们有点不知所措。雷多说:“在古代,主人的职责是用他的才智款待客人。”他紧紧捏着水杯,指头发白:“我不会吟唱,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哥尼唱的歌词。请再饮一杯……这一杯祭奠我们的英烈,他们让我们平安到站。”

餐桌上一片不安的骚动。

杰西卡低眼看着她周围的人……有圆脸的供水商和他的夫人;表情严肃、皮肤白皙的吉尔德银行代表(他盯着雷多的样子就像一个稻草人);模样凶狠、脸上有伤疤的吐克,他那纯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

公爵吟诵到最后一句,让自己的声音拖长,渐渐结束。他举杯喝了一大口水,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水从杯子边溅了出来。

其他人一言不发,尴尬地跟着饮了一口公爵又举起杯,将里边剩下的水全部倒在地上,他知道,别人也都必须这么做。

杰西卡第一个重复了公爵的动作。

大家发了一会呆,跟着也将杯里的水泼在地上。杰西卡看见坐在他父亲身边的保罗正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她自己也被客人们不同的表现所吸引……尤其是女人们。这是纯净的、可以带走的水,跟扔掉的毛巾上的水不一样。拿水杯的手在颤抖、犹豫,神经质的笑声……都说明他们很不情愿,但又必须这么做。一位夫人把水杯掉到地上,她的男伴给她捡水杯时,这位夫人的眼光故意看着别处。

然而,特别引起她注意的是凯因斯,他非常犹豫,最后把水倒进了衣服下的一个容器里。他发现杰西卡在注意自己,便对着她微笑,向她举举空杯,表示祝酒。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任何尴尬的表情。

哈莱克的音乐仍在房子里萦绕,但现在已不那么柔和,而是变得轻松跳跃,好像他要活跃餐桌上的气氛。

“宴会开始。”公爵宣布,坐回椅子里。

杰西卡想:他易怒,情绪变化无常。损失那台采矿机车对他打击比想象的要大。一定不仅仅是损失一座工厂。他就像被置之绝境,必须不顾一切似的。她举起叉子,希望掩饰自己的怨恨。为什么不?他简直是发了疯。

渐渐地,餐桌上恢复了活力,晚宴开始活跃起来。滤析服制造商赞扬了杰西卡的厨师和美酒。

“这两样都是我们从卡拉丹带来的。”她说。

“真妙!”他尝了一样菜,赞扬说,“真是太可口了!没有一点混合香料的踪影。什么东西都离不开香料,真让人厌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