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刚自己机内的警告装置响了,那架失去长机的僚机已绕到小刚背后,用头盔式瞄准具套住了他。不过,以小刚的反应速度来摆脱它是太容易了。在对方刚刚套上他的千分之一秒内,他已经一个横滚滑出光环。对方又套上他,他随即又一个陡转滑出去。敌机驾驶员开始惊慌了,因为这个中国驾驶员并没做什么高难动作,甚至能看出他的飞行动作不太正规。但他的动作总是比对方快上一拍,象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几个回合后,小刚摆脱了身后的追击,用近乎90度的攻击角度击落了第三架。余下三架敌机的攻势显然有一个停顿,他们大概已认识到,这架放单的中国飞机是最可怕的对手。三架敌机整理了队形,以三角形的队列继续进攻。小刚扫一眼油量表,还在半刻度之上,于是他从容不迫地和敌机逗起了圈子。

忽然,一道眩目的亮光象闪电一样噼来,紧紧擦着小刚的座舱盖掠过。激光!机载氟化氢激光炮!小刚立即崩紧全身的肌肉。在看了独孤星星的表演后,他早已知道,即使对于“光速人”来说,激光也是危险的,无法象对付导弹那样逃脱。唯一的办法是把握敌人“按下板机”的时刻。当然他不可能看到敌方驾驶员的手指,但对方在瞄上他时,总要有个时间极短的校正,有一个只可意会的停顿,这就足够他逃脱了。

敌方的几次发射都没有打中他,之后他就进入了自由王国。他施展开凌波微步,在敌方的光网中穿来穿去,动作潇洒轻灵。对方被他逗弄得怒不可遏,但又毫无办法。几分钟后,他抽空瞄准一架敌机,又把它报销了。

剩下的两架敌机已彻底丧失了斗志,压低机头,想以他们擅长的低空飞行逃命。两分钟后,他们终于甩脱了那架幽灵般的中国飞机,不由长舒一口气――忽然他们发现那架飞机就在他们的下方,在距地面只有50米的空中,正沿着山脉、房屋、烟囱所形成的包络面上上下下飞着,就象轻灵的燕子,象蜻蜓,象蝴蝶。两个美国人目瞪口呆:从来没有战斗机能这么紧贴地面飞行!当然,除了密字飞机和新型的扑翼飞机,但那两种飞机结构特殊,时速又低,而这架是高速歼击机呀。

两个敌方驾驶员神沮胆丧,他们知道,对方在玩猫老鼠的游戏,等玩腻后就会一口吞掉他们。但他们毫无斗志。对方的水平比他们何止高上几个数量级?只有等死了。不过小刚一直不开火。当和对方近距离相遇时,他还要送去一个顽皮戏谑的笑容。然后,小刚忽然拉起机头,朝对方摆摆翅膀表示告别,随即向基地返回。

金老板连声赞道:“神了,真神了!”帮小刚取下头盔。这次小刚的得分并不高,630分。如果金老板没有在旁边监视,也许会认为这是小刚的真实水平。但是不对!小刚是有意掩饰自己的本领,以他的真实水平看,1000分都不够。金老板亲眼看见了敌方驾驶员魂飞胆丧的表情,尤其是最后两名,虽然他们逃生了,但那种“彻底的绝望”让人永生难忘。

他心里暗暗佩服这套游戏软件,真不错,它对剧中人物的表情和心理状态的处理是完全正确的,符合“那个环境”的逻辑。但更该佩服的是小刚。他过去是这里的常客,水平不高不低,想不到一夜之间他有如斯精进。这么说吧,即使是世界著名的飞行特技表演队,不管是英国的“红箭”、美国的“蓝色天使”,法国的“巡逻队”、中国的“闪电”,都找不出这么一个好手!

小刚摘下头盔后笑着说:今天不玩了,老板结帐吧。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并未因这次的惊人成功而自鸣得意。当然这是假的,在他眸子深处,得意的光芒一闪即逝。金老板想,他是在刻意模仿武学宗师们那种宠辱不惊的风度。毕竟只是一个只有13岁的孩子嘛,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难得了。他的定力已经不在南帝北丐、乔峰、西门吹雪这些大豪杰之下了!

小刚掏出信用卡,金老板立即怒气冲冲地嚷:“干啥,寒碜人不是?我金西宛啥时候说话不算话啦?我说过你只要在3级上得满分,就对你终生免费。现在你在天王级上得了630分,这比3级的满分还高哩。小刚,快把钱收起来,以后尽管来这儿玩。”

小刚实在不好意思――哪有大侠们会挟技炫耀、白吃白喝的?连老毒物欧阳锋也不会这样!但金老板实在是诚心诚意,只好不再坚持了。他同老板告别,出了门,兴奋的笑容才在小脸上绽开。天王级!他可以轻松地通过天王级的训练!坦白说,这不亚于金庸笔下的“天罗地网势”或“一剑点遍三十六大穴”等绝顶武功。他在一夜之间成了世界上的顶尖飞行员,这可是从小就藏在心中的夙愿呀。

此时,在海马游戏厅里,金老板的兴奋丝毫不亚于小刚,猴儿似的坐立不宁。虽说这不是他自个的成功,可是――能在身边发现一个绝世天才,同样是不世奇遇呀。游戏厅的孩子们还在专注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一个人意识刚有人在这间屋子里取得了惊人的成功。金老板真想找人聊一聊,侃一侃,吹一吹,把胸中过多的充盈的兴奋给别人分一些。他忽然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便拨通了电话,电话中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是西宛么?有啥喜事?”

金西宛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刚刚发生的故事。“平二爷,天王级呀,他竟然通过了天王级!”

89岁的平二爷原是南阳教委招飞办公室的负责人,已经退休多年了。这一代人不大喜欢电子游戏机,所以他的声音仍是很平淡:“是么?真了不起。”

从平二爷应付其事的腔调中,金老板知道对方并没了解这个消息的真实意义。“二爷,你知道不?我这套设备是军队淘汰下来的训练机,是货真价实的东西,是5年前的先进机型。你知道天王级的难度有多高?这么说吧,全世界能通过天王级的顶尖飞行员不会超过二三十人。可这是一个13岁的未经训练的小孩子!二爷,我知道你负责过南阳的招飞工作,几十年来,南阳的招飞工作一直在全国有名。现在,碰上这么好的一个飞行员、宇航员苗子,你还不窜起来?”

这番话很灵,平育老人立马窜起来了:“你说得实在不实在?喝醉没有?我知道你小子爱说大的,灌两杯酒就更是吹得没边儿。”

“啊哟哟,你老说到哪儿去了!我金西宛虽说平时嘻哈,但‘吕端大事不煳涂’,这件事绝不会来虚的,百分之百的确凿。”

对方很快说:“好,你等着,我去看看你的游戏机再说。”

他很快来到海马游戏厅,让金老板实地演示一番。晚上10点钟,平育和金西宛挂通了北京一个熟人的电话。这人是原宇航局训练中心的主任,已经告老还家。然后,这条消息以非常快捷的方式传到有关负责人的耳朵里。

5

小刚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现在,他可以轻松自如地从“快态”“慢态”中跳出跳入。和同学们及父母交往时,他就跳入慢态,尽量和他们保持一致的节奏(虽说这相当别扭);在测试中,玩游戏机时,和独孤星星交往时则使用快态。这是一种十分美妙的境界。

四个朋友每天要聚一场,玩得不亦乐乎。快乐中不觉日月荏苒,西风摇摇,学生的生死关头快要临近了:期末考试。于是他们只好暂时告别,闷在屋里猛劲背了十几天功课,然后忐忑不安地走进考场。

教室的桌椅整整齐齐,学生们鱼贯而入,把钢笔、橡皮等放在桌子上,老老实实地等着考试铃声,气氛十分肃穆。监考的老教师捋着胡子,满意地说:“这才象个学校的样子嘛。”

网络时代中,这种笔试已经近乎淘汰。但它毕竟是中国最优秀的国粹,咋能舍得让它断种呢。从唐太宗起就有了科举制度,传说唐太宗见众多士人络绎进入考场时,曾窃喜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这个延续了2000年的国粹,在20世纪末发展到了顶峰,造出了整整一代的出题高手,个个善于在考卷中设陷阱、张鱼网、下扣子。这么说吧,一张语文试卷发下,哪怕你是北大国文教授,是社科院现代文学研究员,还是北京海淀区最著名的语文特级教师,照样能考得你煳头焦尾,鼻青脸肿。

不过,这种考试形式到了2038年已是强弩之末了。高教部明令,一学期只许有一次笔试,这种限制不免使许多遗老们感叹世风日下。现在,年过六旬的葛老师一边感叹着,一边发下语文试卷。教室里立即响起蚕吃桑叶的沙沙声。这在葛老师耳里不啻是最动听的仙乐。他坐在讲堂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考生们。他发现了一点异常:一个座位突然空了,而他根本就没看见有人出门!这可真是咄咄怪事,那儿刚才明明有人呀。瞧,试卷还在桌子上放着呢。葛老师狐疑地踱过去,拿起试卷,卷头上写着朱小刚的名字,卷子已全部答完。老教师粗粗看了一遍,判定他的得分不高,满分150分,他只能得90分吧。但即使如此也够惊人了。葛老师看看表,时间刚过去6分钟,这么说,朱小刚答完卷子最多只用了5分钟。

下午是数学考试,按原先的安排,葛老师轮到另一个班去监考。但他特意和林老师作了调换。考试一开始,他就拿眼盯着朱小刚。这学生脑瓜儿蛮灵光,但平时贪玩,爱看武侠小说,功课一般保持在中等稍稍偏上的程度。但今天他答起题来真正是落笔如飞,葛老师的眼睛根本赶不上他笔尖的移动。特别是答到计算题时,卷子上刷地浮出一行,刷地浮出一行,只有电脑屏幕上才能出现这种速度!葛老师看得目瞪口呆,但更目瞪口呆的事还在后边:在他的睽睽目光下,只见人影一晃,那个座位又空了。

葛老师象是被催眠了,几分钟后才回过神。他是教语文的,不知道这张数学卷子做得如何,便托人捎给一位数学老师。考试快结束时,数学顾老师匆匆赶来:“葛老师,那个学生在哪儿?成绩不错,133分!”

刚才顾老师手边没有标准答案,他花了40分钟才把试题做完,但这位朱小刚竟然在5分钟内就完成了!他知道小刚平时算不上特别优秀的学生,那么,这次的神速进步又是怎么得来的呢。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交卷,听见两个老师还在低声唧咕:“朱小刚……5分钟……试题太容易了?”

听到这儿,姜菲菲惊叫一声:“葛老师,顾老师,发发慈悲吧。可别说试题容易,再加大难度,我们只有去跳河了。”

顾老师又象是问她,又象是自语:“那朱小刚呢?他仅用5分钟就完成卷子,还能得到133分的高分。”

“老师,你可别拿他和我们比,他是喝过聪明水的。”

“什么聪明水?”

“就是神力1……”

身后的马田使劲杵了她一下,疼得她把后半句话吞到肚里。“你……”她横眉怒目地转过身,看见马田眨眼睛耸鼻梁地向她暗示。这边顾老师还在追问:“什么神力衣?什么神力衣?”

马田嘻笑道:“老师你别听她的,她这是嫉妒。考不过人家朱小刚,就站一旁说风凉话。什么神力不神力的,21世纪还能相信这玩意儿?”

他赶紧拉着菲菲走了,闪过老师,马田埋怨道:“朱伯伯不是交待咱们暂时保密嘛,你咋顺嘴开河,嘴上也不放个站岗的。”

菲菲伸伸舌头:“我给忘了。可是,好多同学都知道了呀。”

“那也不能乱说。咳,也怪小刚,他本该深藏不露的,这么一来可好,万一以后老师按他的水平出题,不把咱们害惨了。”

白易说:“我知道他的猴脾气。他不是想炫耀,不过他最腻歪考试,不想呆在考场里受罪,这会儿呀,八成是到游戏厅了。”

“咱们抓他去,行不行?”

“行!”

放学后,三个绕了一段路,来到文化宫游戏厅。小刚果然在这儿,仍在那台空战模拟机上,正随着旋转座椅猛烈地上下翻转。马田凑到监视屏幕上看看:“哟,他已经玩到天王级了!不过这一盘成绩不高,只有220分。”

这个游戏的软件有记忆功能,6名美国驾驶员已彻底领教了小刚的厉害。所以,只要小刚以原名登录进入游戏环境,他们立即望风而逃。这么一来,小刚要想击落他们就更困难了。他玩了20分钟,又击落一架,其余的都逃跑了。

液压座椅缓缓回到原位,小刚取下头盔,发现三个朋友正在瞪着他。“你们也来了?咋知道我在这儿?咦,你们干嘛老瞪着我?”

菲菲说:“我们是来警告你,不许再在考场上逞能,不要为你一人害了全班同学。再说,你忘了朱伯伯让你暂时保密?”

小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了:“是我不对。明天考试时我一定按‘慢速’答题,陪着你们,行不?”

马田说:“行啊,知过即改,善莫大焉。”

他们与金老板告别,走入夜色中。这会儿正下着小雨,蒙蒙水雾包围着水银灯,地上湿漉漉的。四人走到街口分成两拨,马田和菲菲向东,白易和小刚并排向西骑行。不一会儿,雨雾打湿了白易的额发,贴在她白嫩的皮肤上,显得又黑又亮。她的两只瞳仁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有神。

正是晚饭时刻,又是雨天,路上行人稀少。等他们骑到卧龙路时,行人更少了。两排钠灯照着宽阔的路面。小刚讲着他怎样通过天王级训练,讲他长大了想进飞行特技队。白易幽幽地叹息一声:“小刚,我太羡慕你啦。”

“为什么?”

“那还用说,你有不世奇遇呗。现在,你活得那么轻松,如果咱俩的寿命相同,你的‘有效生命’至少是我的几十倍呢。”

小刚安慰她:“别着急,等第二批神力1号生产出来,说不定效果比我喝的还好呢。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一定死缠活缠,非要让你第一个服用。”他想这句话仍有点重色轻友的味道,忙补上一句,“还有马田和菲菲。那时,你也成了功力超绝的女侠,象……”

“小龙女!”

“对,咱们并肩子…”

“行走江湖,双飞双栖!”白易拿他说过的话取笑他,两人都哈哈大笑。奇怪的是,虽然他们知道这句话中的深层含意,但并不显得尴尬。白易说:“噢,对了,还有独孤星星呢。咱俩,马田,菲菲,小星星,正好够上‘华山论剑’那拨人啦。”

“对,小星星是咱们的小顽童。”

“小刚,我觉得小星星真可怜,朱伯伯说它的智力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可是,哪有五六岁的孩子每天都被锁着呢。”

小刚没法回答,他也觉得这事太残酷,可是爸爸的担心也有道理。白易郑重地说:“还有,我发现小星星恨你爸爸。”

“为什么?捆它锁它并不是我爸亲自动手呀。”

“小星星一定知道你爸爸是主谋,它老是怒冲冲地瞪着你爸爸。你要告诉朱伯伯,小心一点。”

“好的。”

身后一辆自行车嗖地超过了他们,这是一辆相同型号的自行车,骑车的是位姑娘,披肩发,毛料长裙,上身是一件曲线玲珑的薄毛衣。白易心中嘀咕着,这姑娘骑车的拼命劲儿可不象一位淑女。莫非她家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刚肯定地说:

“失恋,一定是失恋!”

白易格格地笑着:“你知道什么是失恋呀,说得周五郑六的。”

小刚扭过头解释道:“不,我不是瞎说。你没看清她的表情,我看清了。满脸是绝望、狂怒,眼睛都是直的。我敢肯定,她今天一定遭遇了什么重大刺激。要不,咱们追上她?她这样骑法可太危险了。”

正说着,他忽然发现白易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涌出极度的惊恐。小刚在千分之一秒内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又在千分之一秒内疾速转过头去。不过已经晚了。那辆自行车正狂暴地闯过红灯,正好撞在街口东边开过来的一辆中型货车上。姑娘和自行车都高高飞起,。汽车车尾一耸,立马刹住了。这些场面定格后,才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和吱吱嘎嘎的刹车声。

在那个姑娘尚未落地时,小刚已经骑着自行车闪电般冲过去。他骑得那样快,扑面的狂风紧紧捂住他的口鼻。但是晚了,虽然他有接近光速的反应速度,却达不到这么高的肉体速度。他眼睁睁看着姑娘在空中挣扎着,重重地摔在地上。很久之后,才传来沉闷的声响。

这个过程只有0.1秒时间。小刚跳下车,扑到姑娘身边。她双眼紧闭,嘴角有一丝血流缓缓而下。小刚大声叫着:“姐姐,醒醒!醒醒!”白易也来了,带着哭声唤着。那辆车上的司机一定是吓傻了,很长时间,汽车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忽然,那辆汽车猛轰油门,飞快地逃走了。小刚和白易在细雨中抱着伤员,一时间竟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刚看看白易,白易看看小刚: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卑鄙的人!小刚忽然咬牙切齿地喊:

“他逃跑了,他竟然逃跑了!”

他们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然,这次事故主要不怪驾驶员,但不管怎样,伤员还躺在雨地里,生死不知,这个混蛋司机竟然逃跑了!小刚恶狠狠地咒骂着,向白易急急交待:快打电话喊救护车,我去追那个坏蛋!

人影一晃,他已经消失了。他的交待是用快速说的,白易根本没听见,但她从小刚的表情中足以明白了。她急忙放下伤员,在附近找到一个IC卡电话亭,打完电话,另一个路人也跑来了,是一个中年妇女。她们把伤员抱在怀中,白易脱下外衣遮在伤员头顶上,焦急地等待着救护车。

那个司机发疯地开着车,不知道自己该逃往何处。他姓边,刚在朋友那儿喝了两瓶啤酒。他知道这起事故的责任不在自己,但是……如果交警在自己嘴里检查到酒气,他有一百张口也说不清了!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血液冲得头颅嗡嗡地鸣响,玩命地开着车,时速达130公里。幸亏路上没车,只有几个行人在人行道上瞪大眼睛看着他。忽然他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他揉揉眼睛,那个幻觉中的画面仍然挂在窗上: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蹬着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这会儿已经与汽车保持平行。小孩的两腿飞快蹬着,幻化成一团光影,就象内燃机中高速旋转的曲轴连杆。他还瞥见,自行车的轮轴处在冒着青烟。男孩愤怒地打着手势,让他停下。边司机吓傻了,反而把油门踩到底。

他似乎把男孩甩掉了。忽然,一辆没有坐人的自行车飞速地超过汽车,向右一拐,倒在汽车轮下,卡卡查查的碎裂声从车后传来,还有耀眼的电火花(那是车轮中储藏的电流释放到雨地中了)。边司机一阵晕眩,等他清醒过来――我的天,那个男孩已站在汽车的脚踏板上,面孔仅与他相隔一层玻璃,正愤怒地嚷着什么。在这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从小听过的“善恶有报”的故事应验了。“鬼!鬼!”他惊恐地喊着。

外边的男孩义正词严地喝令道:“我是闪电侠,快停车!”

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等这辆货车掉头开回时,救护车还没到。一名中年妇女蹲在地上,把伤员揽在怀里,一个男人打着伞。雨丝变稠了,这几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但雨水浇不灭他们目光中的怒火。三双目光鄙夷地罩在小刚身后的司机身上。

司机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走近伤员,那张十分俊美的脸庞显得十分惨白,双眼紧闭着,生命力正从她身上一滴一滴地流走。司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嚎啕大哭:我是畜生我不是人哪!

小刚想起他刚才的混帐举动,真恨不能踢他几脚。但这会儿他的痛苦分明是真实的,在短时间的道德沦丧后,他已经良心发现了。小刚低声说:“别哭了,救人要紧。”

司机从泥水中爬起来,泪流满面地把车调头。正在这时救护车尖啸着开来了,车未停稳,两名男护士已从车上跳下来,大家急忙把伤员抬上去,救护车尖啸着又开走了。刚才为伤员打伞的男人怒冲冲地说:“押着这个畜生去医院,别让他又逃跑了!”

小刚急忙为司机遮掩:“不会的,大叔,他刚才是一时煳涂,以后再也不会了。”司机忍不住痛哭失声。

小刚和白易把自行车存在路边小店,坐上小边的车,一块儿到了市中心医院。伤员已经送入急救病房内,正在进行抢救。小边眼睛红通通的,到收款处递上自己的信用卡:“8万元,我的积蓄全在这儿了。”

收款的是位大辫子姑娘,她微笑道:“不必全交的,先交两万吧。”

“不,我要全交上。”

大辫子抬头看看他,没有多说,为他划了卡。司机来到手术室,门仍然关着,里边在紧张地抢救。白易和小刚焦急地交谈着:“有危险吗?她的家人通知了吗?”刚才跟来的那位中年妇女说,已经按照伤员的身份证号码查出了她的地址,通知了亲属。她爹妈马上就会赶到。

司机颤栗一下,忙离开这里,到电梯口按了上升键。中年妇女发现了,小声问小刚:“司机干嘛去?又要逃跑吗?”

小刚小声说:“嘘――别让他听见。他已经把钱交了,车牌号也登记了,哪能逃跑呢。他一定是没脸见伤员的爹妈。”司机已进了电梯间,小刚忽然喊道:“他不是下楼,是上楼。没准他是寻短见,快!”

他拉着白易奔向电梯口。这儿是双梯,但无论怎样按键,另一个电梯口仍然不开。小刚果断地说:“白易你等电梯,我去找消防梯。”人影一闪,他已消失在拐角处。他刚走,电梯门就打开了,里边没人。白易忙进去,按下顶楼的楼号。在她焦急的目光中,楼层号慢悠悠地闪着:10,11,12。白易跑出去,拉住一名医生问:

“叔叔,上楼顶的小门在哪儿?”

等她赶到小门,小刚也正好赶到。小门打开着,门扇还在晃动,显然司机刚从这里跑上去。两人急忙攀上去。司机果然在上边,一只脚已跨上了楼顶的护墙。白易惊叫着:“叔叔,千万别跳呀!”

司机扭头看见他们,这更促使他下了决心。他急忙跨上护墙,作势欲跳。夜空寂寥,街上汽车穿梭往来,小如木盒。对高空的本能恐惧使他迟疑片刻,但他横下心纵身跃下。就在这时,他的后衣领被人揪住,扑通一声从墙头仰面摔下,后脑勺着地,摔得七荤八素。等他从昏晕中悠悠醒来,听见一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哥哥,你咋能寻短见呢,人一死就不能活啦,后悔也不成啦。多危险,害得我也差点摔下去。哟,这么高!”他一定是蹬在护墙上向下看了一眼,然后惊骇地喊:“白易快拉住我,我有恐高症,两条腿发软!”

他真的扑通一声坐到地下,就坐到司机的头边。司机泪流满面,没脸看孩子们,低声抽泣着:“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我没脸见人了。”

小刚和白易互相看看,觉得他这个自我评价还算贴切。不过看来他驾车逃跑只是一时煳涂,现在确实悔悟了。白易柔声安慰道:“大哥哥,别这样嘛。‘神雕侠侣’中郭靖对杨过说过,人孰无过?知过而改,善莫大焉。象铁掌裘千仞那样穷凶极恶的家伙,最后还以一念之仁,立地成佛呢……不不,这个例子不合适,你只是一时煳涂,不能和裘千仞相比。反正……”她忽然想到了正确的解劝词,“你一死倒干净了,那位姐姐说不了落个终生残疾,还得你照顾一辈子呢。你可不能一死了事呀。”

司机擦擦泪,从地上爬起来:“小兄弟,小妹妹,谢谢你们,我不死了。我从哪儿摔倒再从哪儿爬起来。”这时他才想到,当他纵身下跳时,小刚明明还在30米外的小门边,这么说来,他是在一瞬间跃过30米的空间距离。他又想起轮轴冒烟的自行车,想起那孩子在高速行驶中跳到车上的惊人本领。那时他在窗外怎么说来着:闪电侠?对,闪电侠。他敬畏地看着小刚,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