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8是上海泡防御指挥部的代号,而934,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集合令。有人炮弹一样从门里冲出来,撞在我后背上,我猛一回头,看见拿着手机脸色紧张的大猪二猪。

  “都收到了?”

  “废话!”大猪说,“934,怎么会没收到?”

  一辆亮着“锦江”牌子的出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刚刚把红色的“空车”牌子按下去,正在加速。

  二猪悍然百米健将,闪电一般地冲上去张开双臂拦住:“去哪里?”

  “南京西路。”师傅摇下窗户。

  “拼一辆拼一辆。”二猪大喊。

  我和大猪也跑到了车边,我刚刚拉开车门,大猪就一把把我推了进去,随即自己也冲进来撞在我背后。我撞在了车里的一个人身上,隐隐约约还有点香水气,是个女人。车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我刚回头骂了一句说你轻点不行么?我都撞在人家身上了。这时候再一次撞击传到我背上,我贴那个女人又紧了一分,估计是二猪钻进来了。

  “桑塔纳后面哪能坐那么多人?”师傅急了。

  “对!二猪你傻了啊?坐前排去!”大猪也说。

  “我就在前排啊!”二猪委屈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那后面压着我的是谁?”

  “后勤部的,都是回中信泰富,挤一挤挤一挤!”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又有一个嗡声嗡气的人喊。

  背后传来的力量终于压垮了我,我现在像是一张饼子那样贴在车里那个女人身上,我能够感觉到她对面喷过来的呼吸,感觉到细细的发丝挠在我脸上,我们还未亲近到拥抱的地步只是因为我们都交叉了上臂挡在胸前。车里的灯亮了起来,我看见眼前五厘米处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有一弯卷在耳朵边的细发。

  林澜。

  我们都愣了一秒钟。

  “你干什么?敢压在我身上信不信我杀了你?”林澜脸上有点挂不住,大声冲我喊。

  “靠!不信!”

  “哟,林上尉,真巧啊。”大猪在我背后说。

  林澜的脸忽然间有点红,转过头去不看我。

  “7488部队泡防御战略指挥部技术局中尉操作员曾煜!”曾煜从前排掉过头来行了一个军礼。

  我真是唾弃二猪,这个时候他还能把他的番号单位军衔报得那么中气十足。

  林澜没有办法,艰难地从胸前抽出一只手来回礼。

  “你们紧急任务打出租去啊?”师傅很无奈。

  “给钱的!不行啊?不行立马征用你!”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车子像是气喘的老牛那样启动了,摇摇晃晃的,后排上塞得有如沙丁鱼罐头。沙丁鱼们挤在一起蹭来蹭去,林澜把手抵在我肩膀上徒劳地要把我推开,我不方便推她,只好推着她后面的车门,想起中学时候学古文,柳宗元说的那只徒劳的虫子“蝜蝂”。

  “你……你不说有事的么?”我说。

  林澜沉默了几秒钟:“我是有事……我在智慧泉广场那边和建南吃饭。”

  我愣了一下,感觉到心里的小野兽低低地叫了一声,垂头丧气地钻回了它的小地洞里,越钻越深,沉沉地坠了下去。我碰上林澜的目光,我不想让她看出或者是失望或者是懊丧的神情,于是我使劲地瞪她,她也使劲地回瞪我。

  “能不能不要挤了?我都要被变成肉夹馍了!”我回头大喊。

  “靠!江洋你能不能不要废话?大家都是赶任务!你那边还是跟美女挤,我这边才惨,挤在什么瘦骨嶙峋的家伙身上?喂,老大,我拜托你多吃点饭,好像部队伙食供应不行似的。”是那个后勤部的家伙在说话。

  我想起那个兄弟来,那家伙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

  “省点抱怨吧,”大猪的声音传来,“我这一辈子就没上过110斤。”我们赶到的时候路依依正在唱《青藏高原》,声嘶力竭,几个女孩摇着手铃和沙槌助威。

  路依依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的高统靴子,黑色贴身的小上装,立领里面塞着白色的丝围巾,下面是条膝盖上二十厘米的黑白格子短裙。看见我们进来,她高高举手挥舞,大猪极有眼色,立刻冲上去握手大赞:“美女美女,久闻大名,幸得一见,今生不虚。”

  路依依也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可是与此同时,音箱中传来的声音嗡嗡作响,我们像是置身在一堆高频发生器里,只觉得耳膜和周围的玻璃一起都濒临爆炸……二猪凑在我耳边:“这唱功,是杀猪派啊。”

  我说:“我们可以考虑叫她三猪……”

  其实路依依的歌唱得很不错,不过并非那种穿云裂石的华丽高音,她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歌唱比赛前曾经问我她选什么歌好,我说以她的嗓子不如降一个八度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路依依扁扁嘴,说我想唱《站在高岗上》。我也不劝她,我说你要是喜欢挑战高难度,其实我建议你唱刘欢的《磨刀老头》。路依依不理我,低低地哼着《站在高岗上》。

  后来我看了比赛转播,路依依唱了《第一次爱的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长发的发梢坠着一枚银的米老鼠坠子,忧郁明快,比分极高。

  我娘多年以前就断言过,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傻,她们只是有时候任性。对于老娘以自身数十年经历总结出来的女性心理学,我素来奉若圭臬。

  路依依唱完了,蹦起来把整个人扔沙袋一样扔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你们来晚了。”

  “值班啊!保卫人民生命财产,”我指指大猪二猪,“潘翰田,曾煜,都是我们同事。”

  “我叫路依依,她是明玲玲,那边的是楚晓溪,那个是严妍,都是我们同班同学。”路依依俨然这帮丫头的头儿。

  “没歌了没歌了,下面谁来点?”那个叫严妍的女孩说。

  “我来我来,大哥的任务就是暖场嘛,”大猪立刻捋袖子上了,“待我唱一首谭校长的《捕风的汉子》。”

  “诶?没听过啊。”路依依说。

  “校长的歌里面我最喜欢的,太体现他豪放不羁的风格了,我要点现场版!”大猪盯着点歌屏,聚精会神。

  女孩们拍着巴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