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晴眼神黯淡了,气哼哼地说:“就你会败兴。”

便钻到厨房里做饭。

职工医院的上下班没有大厂那么死,病人少了可以早走,病人多了就晚归,尤其是在病房值班的时候。不过,随后几天许剑有意掐着大厂的时间下班,以便能从人流中看到那个背影。看到那样的婀娜妙曼他就会心旌摇荡,小腹处涌出一股热流。他知道什么畏惧什么担心都是扯淡,不管将来有多大麻烦,他一定会蒙着眼和这个女人厮混下去。这是自然界最强大的雄性本能所决定,要怪罪就怪罪造物主吧。

这场婚外恋的来势太迅猛了,从池小曼打来电话的第一句交谈,直到上床,两人接触的净时间不超过10分钟,简直比嫖妓还快捷――找个小姐也得有10分钟的调情吧。

不过这样的过程更为刺激。

许剑有时难免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漂亮的护士小丁主动投怀送抱时,他虽然心中荡得厉害(想想那具晨色中的裸体,想想她当时梦游一样的眼神!),但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小丁觉得失了面子,此后对许剑很有些怨恨,一直对他洋洋不睬的,还曾找曹院长,坚决要求调离内科。许剑为人豁达随和,平素与同事们,尤其是内科的护士们相处甚洽,所以小丁的态度相当反常。曹院长何等精明的人,自然看出端倪,有一次私下打趣许剑,说你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情况?你给我坦白,我保证不向夫人告发。许剑当然不能吐露真情——说是小丁主动而遭他拒绝,那就太缺德了——只是对院长矢口否认。

在小丁的诱惑面前,他很有理智的,但他的理智在小曼这儿咋会这么轻易地失效?也许是因为小丁的性诱惑力还透着青涩,而小曼的魔力已经熬到火候了,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销魂蚀骨。

晚饭后在厂门口与小曼夫妇劈面相遇,那男人仍是比妻子错后半步,眼睛看着地面。许剑稍稍一愣,小曼倒是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许医生,散步啊。”

他没有停下来寒暄,点点头应一声,匆匆走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查病房时电话响了,拿出手机一看,是小曼库房的号码。许剑没有应,走到一边,拨了小曼的手机。那边笑着说:

“许哥,你难道不请我吃顿饭?”

旁边有病人和护士,他走得更远些,捂住话筒低声说:“为什么要请你啊,你得说出个理由。”

那边轻声笑:“男女之间的惯例嘛,要不显得那个…太快了一点儿。”

原来她也有同样的想法啊,许剑心头一荡,说:“好吧,今天晚上,我定好地方再通知你。”他警告情人,“你刚才是用库房的办公电话?”

“没关系的,这会儿就我一个人。”

“那也不行!厂里的电话都要经总机的,告诉你,咱厂总机室里经常泄密的,常有人在值班时偷听电话。以后只能用手机给我打。”

“好的,我记住啦。”

晚上是在“伊人”咖啡馆,幽幽的灯光下,小曼显得更为野性。咖啡馆里是火车座式的软座,两人坐在小包厢里,刚一落座,她就两眼灼灼地责问:

“许哥,昨天在厂门口你为啥不敢同我说话?嫌我是个风骚女人,名声不好,避之惟恐不及?”

“你胡说什么呀。老实说吧,我生怕你把我介绍给你丈夫,所以赶快离开了。”

“那有什么嘛,都是一个厂的人,又是前后楼,你们不是没见过面。”

许剑摇头:“不一样的。如果同你丈夫熟识了再搞他老婆,我会觉得内疚的。现在咱俩已经有了关系,让我再若无其事地和小葛聊天,我办不到。如果他一直是个陌生男人,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当然这只是自欺欺人,但是没办法,人总得给自己设定一些禁行红线,即使它们毫无意义。”

小曼似乎受到触动,说:“那我也不和宋姐亲近了,我原来真打算和她交朋友呢,我觉得宋姐心地好,和她特别投缘。”她加了一句,“咱俩好是好,我没打算把你从宋姐身边夺过来。我不会伤害她的。”

许剑对她的表态很高兴,说:“别别,你千万别和她投缘,也别和她结识。”

于是他们商定,尽量让各人的家庭与对方绝缘。

两人隔着茶几,含笑打量着对方,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云雨非常匆忙,几乎没留下互相熟悉的时间,但尽管这样,男女之间只要干了这事,彼此的关系就有了本质的变化,就是自己人了,说话就不必羞怯遮盖了。许剑笑着说:

“小曼你老实坦白,那次你精心打扮后去看病,是不是存心想勾引我?”

小曼抿嘴一笑,坦率地说:“没错,我确实是想勾引你,但实际上还是你首先勾引我。我知道你总是跟在后边看我的背影,你的目光尖得很,刺得我背上火辣辣的。你盯我可不止一天啦,算起来至少一年前就开始了,搬到新楼后你就更方便了。”

许剑被揭出短处,只是笑:“瞎说,瞎说,你别为自己的主动勾引找理由啦。你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

她说那是当然!“女人都有这样的直觉,你以为女人们打扮是干什么的?不过你真沉气,只在背后偷看,没有进一步的表示,我等了一年没有动静,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只好主动找你了。”

咖啡送上来了,质量还不错,香气浓郁,腾腾地冒着热气。许剑用小勺搅着咖啡,忽然说:“其实我认识你丈夫小葛很早,说不定比你还早。是在一次车间事故中。”

“是吗?”

许剑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许剑在本厂医院刚刚实习期满。那天外面一阵喧闹,送来两个满身是血的伤者。一个是装配车间的天车工小袁。这天她的天车出了故障,开不到墙梯那儿。在这种情形下,天车司机一般要爬到牛腿柱横梁上,顺着窄窄的横梁爬到墙梯处,再沿墙梯下来。但小袁有恐高症,哭着不敢下。同跨还有一辆天车,司机小何把它开来,与小袁的天车并在一块儿,让小袁转移到第二架天车的驾驶室后,再开到墙梯那儿。就在这时出事了。小何天车上的扶手有点脱焊,小袁跨过来时要拉着扶手用劲,这么一拉,扶手完全断了,只听惨叫一声,小袁从八九米高的天车上摔下去。

那时小葛还是才进厂的大学生,在装配车间实习。听到惨叫声他第一个赶到,小袁已经昏死过去,口鼻流血,下体鲜血淋淋。小葛一刻也没耽误,抱上她往厂医院跑,后边跟着一群慌慌张张的工人。跑到厂门口,车间的铲车追上来,铲车上一位女工把病人从小葛怀里接过来,就在这时小葛却一下子休克了。

许剑说:“那天,门主任和外科医生一起,忙着处理重伤的小袁,让我照护小葛。开始我很紧张,不知道他有多重的伤。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安然无恙,身上的血都是天车司机的,他休克只是晕血。很多人都晕血,不过他特别严重。他清醒后想去探望伤者,但走到手术室前脸色惨白,到底没敢去看。”他问小曼,“他现在还晕血吗?”

“还晕。你知道他为啥晕血?是从小种下的病根,听他大姐说,他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那是1967年,在体育场群众大会上发生一场车祸,很有名的。他爹妈都在那场车祸中死了,后来他堂姐把他养大。”

“噢,是那次车祸!我知道我知道。你看多悬,差一点,特车厂就没这个首席设计师了,你也没这个丈夫了。”许剑笑了,“当然,没了他,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不会剩下。”

“不说他了,别在情人面前尽谈她的丈夫了。许哥你是不是有点傻?在这种场合,女人喜欢听什么话嘛。”

许剑笑着说:“那我就说你喜欢听的话。小曼,从那天见了你的身体,我的魂就被勾走了。小曼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的情人。更准确地说,是除宋晴外我唯一碰过的女人,这种说法把三陪女也包括了,我从不涉足那些场所的。”

小曼迟疑片刻:“许哥我不想骗你,我只能说,和你好上后我不会再去找任何男人。”

这么说,关于她有四五个情人的说法是真的了。许剑不免嫉妒,想想自己没有资格吃醋,毕竟小曼和他只是露水鸳鸯,又不是他的合法妻子。再说,她的诚实也让人感动,她完全可以胡乱应一声,把情人搪塞过去嘛。

但许剑还是无法排除心中的懊丧,男人的独占欲是无法克服的,哪怕是对野合的情人也是如此,这是所有雄性的本能。书上说,某些雄甲虫在性交后,会用一个塞子把雌甲虫的生殖器堵死;雄骆驼在发情期间会占领一大群妻妾,把它们带到一个山沟里逐个交配,然后十几天不吃不喝守在沟口,防止其它雄骆驼染指。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许剑用玩笑掩饰自己的懊丧:

“你说‘从此不再找任何男人’?最好连小葛也算在内。以后别让他碰了,把整一个你全留给我。”

小曼哼了一声,冷着脸说:“别提他。许哥,以后咱俩幽会时你真的别再提他,败兴。”

许剑看看她,她的表情像是真的。他不免疑惑,小曼对丈夫真的如此鄙夷?但看他俩结伴散步的情形,虽然不敢依此就断定夫妻恩爱,至少还维持着正常的夫妻关系啊。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噢对了,许剑听过一些传言,说小曼在家曾掴过丈夫的耳光。虽然丈夫怕老婆已经成为时尚,但掴耳光这种行事未免太过份了。对这种传言许剑不大相信,当然也不会向小曼求证。他只是向小曼保证,以后再不提那人了。

小曼原坐在许剑对面,后来转过来,小鸟依人般偎在怀里,手开始不老实了。其它顾客的目光都隔在高座背之后,来往的服务小姐们对他们的亲热视而不见。两人揉搓一阵后,她伏耳呻吟道:

“许哥我忍不住了,真的,一挨着你身子,我的骨头就酥了,咱们去开个房间吧。”

她的眼神迷离,呼吸加粗,身上火烫。她拉着许剑的手到下身处,那儿已经潮湿了。许剑心头跳荡得厉害,总算控制住自己,低声说:

“不行啊,今天已经太晚了。我过去可是个标准好丈夫,从没有夜不归宿的。你等着,等我安排好了去找你。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小曼很听话,没有勉强对方。她喘着气,趴情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站起身来。

回家后已经11点,戈戈早睡熟了,宋晴偎在床上打毛衣,等着丈夫。许剑心里虚,目光不大敢与妻子对视,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比如闻到另一个女人的香味、看到女人头发之类。但宋晴只是问一句:

“喝多没?”

许剑说:“没有,今天的几个朋友都不是酒鬼。”

便钻进卫生间洗浴去了。他努力冲净小曼的香味,看看肩头的牙痕不明显,不盯紧看是看不到的,便放心一些。等他回到卧室,妻子气哼哼地说:

“今天下午我气坏了,和司机祝运生吵了一架。”

一晚上她都憋着气,盼着丈夫早点回来倒苦水。许剑问是怎么啦?她说,下午祝运生拿着一堆白条来厂办财务报账,三万多元的白条啊,都是焦副厂长和他出差期间花的,已经由焦副厂长签批。宋晴不给他报,说这样不合财务制度,你们两人一起出差,应该找其它领导签字。祝运生就说难听话:

“你一个厂办会计比厂长还牛呀,有焦厂长签字你挡个什么劲儿。要不我拿到大厂财务去报,等我报回来,咱们再说个小老鼠上灯台。“

宋晴被激怒,也不再顾说话的分寸,大声说:“有能耐到大厂报销那你去呀,反正想在我手里报吃喝嫖赌的花销,没门!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祝运生是个啥东西!”

厂里都知道焦厂长贪钱,而且贪得格外无畏,一点儿不带遮眼的。这个姓祝的司机则是他身边一条狗,两人合着伙儿捞钱。这些情形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恼人的是,这种货色却稳稳当当做官,一点不担心现世报。许剑知道这些情形,也知道妻子的秉性。一般来说,不管哪个单位或部门,当官的至少会团结两个人:会计和出纳,因为很难绕开会计出纳去捞钱。用工人的话说,会计和出纳绝对是“上黑线的”,肯定能从当官捞的钱中分一勺羹。但宋晴这个会计几乎是唯一的例外,她从不贪钱,也不买领导的帐,因而永远是线外的人,得不到好处还得罪人。许剑叹口气:

“你做的当然对,骂得也痛快。不过这样就把姓焦的得罪苦了。你说他是吃喝嫖赌的花销,焦厂长能饶了你?小心他给你穿小鞋。”

焦厂长是特车厂的三朝元老,今年已经50出头,但在男女之事上依然朝气蓬勃,20年如一日,隔三差五就有件花事出来。有人说,这20年内在特车厂找对象,不能找太漂亮的,太漂亮的都被焦厂长用过了。而且他至少在一个情人家里培育出了革命下一代,那个孩子已经十五六岁,一点不像他爸,倒是越长越像焦厂长的尊容。

据说有一次焦厂长在外地嫖娼,被当地的公安抓获,罚款6000元。那次他身边没预带现金,于是被公安连夜押回来,在厂区外的阴影里蹲着,两手抱着脑袋。一个公安守着他,另一个公安拿着他的亲笔字条敲开他家门,逼他太太付了钱,这才放了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偏偏一个小毛贼是本厂子弟,那会儿正好躲在附近,从头至尾听了个仔细,就把这事传开了。那个小毛贼在公安手下干惯了“下蹲抱头”这个动作,所以对焦厂长相当佩服,说一个威风八面的厂长,倒也能屈能伸啊。

但焦副厂长照样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厂长。你说却是为何?原来他很幸运,有一个深明大义的妻子,知道一损俱损的道理。妻子听说这些传言后,到处为他叫屈。她说那全是造谣!我从来没为他付过嫖金!俺家老焦光明磊落,不怕小人垫害!当然,两人关起门后也是有战斗的,邻居听见她咬牙切齿地骂“老淫棍”,说“早晚把你那东西割了,让你再发贱!”但只要一出门,两人便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