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呢?”

  “把以前的软件模拟转化为硬件,用一个微处理器模拟一个神经元,所有微处理器互联,并可以动态地变更联接模式。”

  希恩斯想了几秒钟,才理解了山杉惠子这话的意义:“你是说,制造一千亿个这样的微处理器?”

  惠子点点头。

  “这……大概相当于人类有史以来制造过的微处理器的总和吧?”

  “我没统计过,应该比那多吧。”

  “就算你们真的拥有了这么多芯片,要用多长时间把它们互联起来?”

  山杉惠子疲倦地笑笑:“我知道不行,但那是绝望中的想法嘛。可那时真打算那么做的,当时就想能做多少算多少。”她指指周围,“看这里,就是计划中的三十个模拟大脑总装车间中的一个,不过也只建了这一个。”

  “我真该和你在一起的。”希恩斯激动地又说了一句。

  “好在我们要的计算机还是出现了,它的性能是你冬眠时最强计算机的一万倍。”

  “传统结构?”

  “传统结构,能从摩尔定律这个柠檬里又榨出这么多汁来,计算机科学界都很吃惊……但这次,亲爱的,这次真的到头了。”

  这是空前的计算机,如果人类失败的话,也是绝后的。希恩斯这么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电脑,解析摄像机的研制就变得容易一些了……亲爱的,你对一千亿有一个形象的概念吗?”山杉惠子突然问,看到丈夫摇摇头,她微笑着伸出双手指指四周,“看,这就是一千亿。”

  “什么?”希恩斯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白雾。

  “我们正在超级计算机的全息显示器中。”山杉惠子说着,一手摆弄着挂在胸前的一个小玩意儿,希恩斯看到上面有一个滚轮,可能这东西是类似于鼠标的东西。

  与此同时,希恩斯感觉到围绕着他们的白雾发生了变化,雾被粗化了,显然是对某一局部进行了放大。他这时发现所谓的雾其实是由无数发光的小微粒组成的,那月光般的光亮是由这些小微粒自身发出的,而不是对外界光源的散射。放大在继续,小微粒都变成了闪亮的星星。希恩斯所看到的,并不是地球上的那种星空,他仿佛置身于银河系的核心,星星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给黑夜留出空隙。

  “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神经元。”山杉惠子说,一千亿颗星星构成的星海给他们的身躯镀上了银边。

  全息图像继续放大,希恩斯看到了每颗星星向周围放射状伸出的细细的触须,这无数触须完成了星星间错综复杂的联接。希恩斯眼中星空的图景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无限大的网络结构中。

  图像继续放大,每颗星星开始呈现出结构,希恩斯看到了他早已通过电子显微镜熟悉了的脑细胞和神经元突触的结构。

  惠子接动鼠标,图像瞬间恢复到白雾状态:“这是一个大脑结构的全视网,是由解析摄像机拍摄的,三百万个截面同时动态扫描。当然,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图像是经过处理的,为了便于观察,把神经元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四至五个数量级,看上去就像把一个大脑蒸发成气体,不过它们之间突触联接的拓扑结构是保持原样的。现在看看动态的……”

  雾气中出现了扰动,就像把一撮火药均匀地撒在火焰上,璀璨的光点在雾气中出现。山杉惠于把图像放大到星空模式,希恩斯看到大脑宇宙中星潮汹涌,星海的扰动在不同位置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有的像河流,有的像旋涡,有的像横扫一切的潮汐。所有的扰动都瞬息万变,在浩渺的混沌中,不时出现自组织的美图。

  当图像放大到网络模式时,希恩斯看到了无数神经信号沿着纤细的突触繁忙地传递着,像错综管网里流淌着的闪光珍珠……

  “这是谁的大脑?‘希恩斯在惊叹中问道。

  “我的。”山杉惠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希恩斯,“出现这幅思维图景时,我正在想你。”

  请注意,当亮点变绿时,第六批测试命题将显示,命题为真按右手按钮,命题为伪按左手按钮。

  命题1号:煤是黑色的命题2号:1+1=2命题3号:冬季的气温比夏季低命题4号:男人的个子一般比女人矮命题5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命题6号:月亮比太阳亮以上信息依次显示在受试者眼前的小屏幕上,每一个命题显示时间为四秒钟,受试者根据自己的判断按动左右手相应的按钮。他的头部处于一个金属罩中,解析摄像机拍摄大脑的全息视图,经计算机处理后形成可供分析的动态神经元网络模型。

  这是希恩斯思维研究项目的初级阶段,受试者只进行最简单的判断思维,测试命题都是最简洁且有明确答案的,在这种简单思维中。大脑神经网络的运作机制较易识别,由此可以作为深入研究思维本质的起点。

  希恩斯和山杉惠子领导的研究小组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他们发现,判断思维并非产生于大脑神经元网络的特定位置,但却拥有特定的神经冲动传输模式,借助强大的计算机,可以从浩瀚的神经元网络中检索和定位这种模式,这很像天文学家林格为罗辑提供的那种定位恒星的方式:在星海中查找某种特定的位置构图。但在大脑宇宙中,这种构图是动态变化的,只能从其数学特征上识别,如同在浩森的大洋中寻找一个小小的旋涡。所需的计算量比前者要大几个数量级,也只有最新的超级电脑才能做到。

  希恩斯夫妇漫步在全息显示器显示的大脑云图中,每当受试者大脑中的一个判断思维点被识别时,计算机就会在云图上相应的位置以闪烁的红光标示出来。

  其实,这种显示方式只是提供了一场直观的视觉盛宴,在具体研究中并无必要,最重要的是对思维点内部神经冲动传输结构的分析,那里隐藏着思维最本质的奥秘。

  这时,项目组医学部主任匆匆走来,说104号受试者出现了问题。

  在解析摄像机剐研制出来时,巨量断面的同时扫描产生强大的辐射,会对任何被拍摄的生命体产生致命的损害,但经过多次改进,拍摄时的辐射已经降低到安全线以下。大量试验表明,只要不超过规定的拍摄时间,解析摄像机不会对大脑产生任何损害。

  “他好像得了恐水症。”在匆匆赶往医疗中心的路上,医学部主任说。

  希恩斯和山杉惠子都惊奇地停下了脚步。希恩斯瞪着医学部主任说:“据我所知,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医学部主任抬起一只手,在极力理清自己的思维:“哦,对不起,我说得不准确,他在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大脑和其他器官也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但确实像狂犬病人那样怕水,他拒绝喝水,甚至连含水的食物都不敢吃。这完全是精神上的作用,他认为水有毒。”

  “迫害幻想?”山杉惠子问。

  医学部主任摆摆手:“不不,他并不是认为有人在水里下毒,他认为水本身就有毒。”

  希恩斯夫妇再次站住了,医学部主任无奈地摇摇头:“可是他的精神在别的方面都很正常……我说不清,你们亲自看看吧。”

  104号受试者是一名自愿的大学生,接受试验只是为了挣些零花钱。在走进病房前,医学部主任对希恩斯夫妇说:“他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再这样下去会出现严重脱水的,以后只能强制进水了。”他在门边指着病房中的一台家用微波炉说,“看那个,他要把面包或其他食物放进去烤到完全干燥时才吃。”

  希恩斯夫妇走进病房时,104号受试者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们,他嘴唇干裂,头发蓬乱,但其他方面看上去都正常。他拉着希恩斯的衣袖,声音嘶哑地说:“希恩斯博士,他们要杀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他们让我喝水。”

  希恩斯看看那杯清水,肯定受试者没有得狂犬病,因为真正的恐水症会使患者见到水后就发生恐怖的痉挛,连流水声都会令他们疯狂,甚至别人谈到水都会引起强烈的恐惧反应。

  “从目光和语气看,他的精神应该是处于正常状态的。”山杉惠子用日语对希恩斯说,她有一个心理学学位。

  “你真的认为水有毒?”希恩斯问。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就像太阳有光和空气中有氧一样,你们不至于否认这个常识吧。”

  希恩斯扶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生命在水中产生并且离不开水,体现在的身体百分之七十是水。”

  104号受试者的日光黯淡下来,他捂着头颓然坐在床上:“是的,这个问题在折磨着我,这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我要看104号的实验记录。”走出病房后,希恩斯对医学部主任说,他们来到主任的办公室,山杉惠子说:“先看测试命题。”

  命题在电脑屏幕上逐条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