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帕特科?乔治说,“就这样。”

“我能否授权人工智能开始朝回程传送点全加速?”蕾斯?珊德勒问。

驱逐者外交官们已经带着各自的专用椅,走向了指挥甲板。舰桥处只有十分之一重力,但是没人感觉不适,因为阿莫伊特光谱的每一个专家——除了瑟斯?安珀尔——都坐在控制椅里,与飞船有着不同程度的联系。搜索过程的大部分时间里,驱逐者外交官都沉默着,现在也没有人来打破这一沉默,但他们都转头看着中央控制台前的德姆?利亚。

公选出的指挥官用指节敲了敲下唇。“暂时不要。”他们为了搜索,已经绕了红巨星一周,现在距离它酷热的表面还不到一个天文单位。“西行,你有没有检查过恒星内部?”

“才刚完成对它的采样。”人工智能和蔼的声音传来,“是本阶段红巨星的典型情况。太阳亮度大约是其G8伴星的两千倍。我们对核心进行了采样——没有异常情况。显然那里的氦核非常活跃,尽管存在电子互推斥。”

“它的表面温度多少?”德姆?利亚问。

“大约三千开氏度。”西行的声音传来,“大约是它G2恒星时期表面温度的一半。”

“哦,天啊。”白簇科姆?罗伊坐在天文站连接的控制躺椅上低声说道,“你该不会是在想…”

“请对恒星进行深层雷达扫描。”德姆?利亚说。

恒星旋转着,他们绕它飞行,不到二十分钟后,全息图就出现了。西行说道:“只有一颗岩石星球。仍然在轨道中。大约五分之四旧地大小。雷达显示有海底和河床的痕迹。”

塞缪尔医生道:“在太阳不断扩张,蒸干它的海洋和空气之前,它可能跟地球差不多。不管是什么人或者东西住在那里,都曾受到上帝的恩惠。”

“太阳的对流层多厚?”德姆?利亚问。

“不到十五万公里。”西行说。

德姆?利亚点点头。“启动最大密蔽场。”她轻声说,“咱们去会会它们。”

他们接近岩石星球,那景象就像是在一片红色大海里游泳,德姆?利亚这么想着。头顶,恒星的外层大气打着旋,盘旋而上,飓风从磁场深处生出,消散。密蔽场已经发热了,尽管他们身后拖了三十条六万公里长的微单纤线缆,用以散热。

一个小时里,螺旋号和那个曾经是旧地或海伯利安的星球残骸之间的距离,就减少至不到两万公里。各种各样的传感器都显示,在旋转的红色黑暗中存在一个岩石星球。

“一团煤渣。”乔恩?米凯?德姆?阿棱说。

“一团充满了生命的煤渣。”主要传感节点处的科姆?罗伊说道。她调出深层雷达全息图,“绝对是蜂窝结构。内部有海洋,有水。至少有三十亿具知觉的实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人类,但他们有机器,运输机械,还有类似于城市的蜂窝。甚至还可以看到他们每七十五年收割一次回来时,收割机的泊港。”

“但是仍然没有可懂的联络吗?”德姆?利亚问。螺旋号一直在每一个波段和光谱播送基本数学信号,用上了飞船的所有通信技术——从无线电脉塞到调谐超光速粒子。也收到了各种各样的无线电反馈。

“调谐重力波。”一休解释道,“对于我们的数学或几何信息,没有回应。他们能接收我们的电磁信号,但不懂,而我们对于他们的引力子脉冲,也无法破译。”

“如果要得出这种电波的语法模式,需要研究多长时间?”德姆?利亚问。

一休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几周吧,至少。兴许上月。说不定几年。”人工智能以同样失望的表情瞪着人类、驱逐者和圣徒。“对不起。”他说着,摊开手,“此前,人类只接触过两个具知觉的外星种族,而且都是他们找到了与我们交流的方式。他们…生物…是真正的外星人。语言里的共通词汇都不多。”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机械操纵节点旁的蕾斯?珊德勒说道,“核心处正在生成强力磁风暴。而我们无法以足够快的速度散热。我们得走了。”

突然,瑟斯?安珀尔站了起来,她虽然一直坐在椅子里,但没有接入节点,迄今也没有需要她操心的工作,她在十分之一重力下,飘在甲板上方一米处,呻吟着,突然昏死过去,缓缓地往甲板坠去。

萨姆医生、德姆?利亚和德恩?索阿一起伸出手去,但还是医生截住了她。“其他所有人原地待命。”德姆?利亚道。

瑟斯?安珀尔睁开她那极蓝极蓝的眼睛。“他们是如此不同。完全不是人…虽然呼吸氧气,但不像瑟尼斯簛移情体…模件一样的…多重大脑…纤维超多…”

德姆?利亚抱住年长的女子。“你能与他们交流?”她急切地说,“向他们发送影像?”

瑟斯?安珀尔无力地点点头。

“把他们的收割机和驱逐者的影像一起发过去。”德姆?利亚厉声说道,“让他们看看,他们的机器给驱逐者城市星丛造成了怎样的破坏。让他们看到,驱逐者是…人类…有感知。虽然擅自占用了森林环,但没有损坏它。”

瑟斯?安珀尔又点点头,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哭泣。“他们…都…感到很…伤心。”她低声说着,“机器带回的没有…照片…只有食物、空气和水。它设有程序…就跟你推测的一样,德姆?利亚…害虫要全部消灭。他们…对夺去了驱逐者的生命感到非常…非常…难过。他们提出…种族集体自杀…如果那样能够补偿造成的破坏。”

“不,不,不。”德姆?利亚说着,捏了捏正在哭泣的女人的手,“告诉他们,不需要这样。”她托住年长女人的双肩,把她抱起来,“这可能会让你难受,瑟斯?安珀尔,但你得问问他们,能否给收割机重新编程。告诉它不去进犯驱逐者定居地。”

瑟斯?安珀尔闭上双眼,好几分钟没有睁开。过了一阵,她似乎都停止呼吸了。然后那双美丽的眼睛又睁大了。“可以。他们正在发送重新编程的数据。”

“我们正在接收调谐引力子脉冲。”西行说,“还是无法破译。”

“我们不需要破译了。”德姆?利亚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她抱起瑟斯?安珀尔,扶她回到椅子上。“我们只需要把它记下来,等到回去的时候,原样反馈给驱逐舰就行了。”她又捏了捏瑟斯?安珀尔的手,“能不能传达一下我们的感谢并道别?”

女人笑了。“我已经完成了。尽我最大的努力。”

“西行,”德姆?利亚道,“咱们离开这鬼地方,加至最大速度,到传送点去。”

螺旋号成功从霍金空间跃迁回G8星系,没有受损。驱逐舰已经修正了轨道,不再朝向森林环的人口密集区,德恩?索阿在减速时用无线电传输了记录下的调谐引力子波,巨大的收割机用它自己那难以破译的引力子雷鸣回应了什么,然后就听话地调转航向,朝森林环一个偏僻无人的区域驶去。深空旅人用它的密光装置向他们展示了在森林环的城市、平台、荚舱、树枝和塔楼上,人们欢呼雀跃的情景,然后关闭了无线电设备。

他们又聚集在日光泡罩里。人工智能没有一个在场,也没有偷听,人类、驱逐者、圣徒围成了一个圈。所有眼睛都望着瑟斯?安珀尔。那女人的双眼紧闭着。

德恩?索阿很小声地说道:“那颗星球上的…那些生物…到了恒星扩张的前夕,不得不修造树环,建造收割航天器。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这颗星球是…是…家园啊,”瑟斯?安珀尔低声说着,双眼依旧紧闭,“就像小孩子…不想离开家…因为外面太黑了。很黑…很空寂。他们热爱…家园。”年长的女人睁开双眼,苍白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你是伊尼人?”德姆?利亚轻声地问。

瑟斯?安珀尔逐渐恢复,下巴和上了。“我不是伊尼人。我母亲,德姆?罗阿,在把我从圣特雷莎的地狱解救出来后,给了我伊妮娅的圣血——当然,是妈妈的。但我决定不使用伊尼人的能力。我决定不跟随他人,而是继续待在阿莫伊特人中间。”

“但你可以和他们以心灵感应交流…”帕特科?乔治开口道。

瑟斯?安珀尔摇摇头,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心灵感应。这是…连接上…缔结的虚空。这是通过纯粹的移情,超越时空,聆听亡者与生者语言。记忆不是一个人的私有财产。”这个九十五岁高龄的女人,看起来仍旧只是中年模样,她把手放到眉毛上,“也会带来一半的麻烦。多年来,我都努力不去注意那些声音…不想加入记忆。所以冰冻沉眠是如此的…宁静。”

“伊尼人的其他能力呢?”德姆?利亚问道,声音仍旧很柔和,“自由传输过吗?”

瑟斯?安珀尔摇摇头,一只手依然捂着双眼。“我不想学习伊尼人的秘密。”她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但是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做到的。”德恩?索阿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你只要走出一步——自由传送——一秒钟后,你就可以回到维图斯-巴连努斯B,或者海伯利安,或者鲸逖中心,或者旧地,不是吗?”

瑟斯?安珀尔放下手,看着年轻女子,目光灼热。“可我不愿。”

“在我们到达目的地,到达最终的光谱螺旋殖民地之前,”另外那个绿簇族民蕾斯?珊德勒问道,“你都打算继续和大伙儿一起,在深度睡眠中度过吗?”

“对。”瑟斯?安珀尔说。这唯一的一个字,是个宣言,也是挑战。

“那我们怎么对其他族民讲呢?”乔恩?米凯?德姆?阿棱问道,“殖民地里,有一个伊尼人…具有伊尼人能力的人…这会改变…一切。”

德姆?利亚站起身来。“在我身任各位一致选出的指挥官的最后时刻,我可以下达这一命令,公民们。但是,我要求投票。我觉得瑟斯?安珀尔,而且只有瑟斯?安珀尔有权决定,是否将她的…能力告知我们光谱螺旋家族的同胞。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后的任何时刻,”她直视着瑟斯?安珀尔,“或者是永远保密,这由你自己定夺。”

德姆?利亚转头把其余八人一一看了个遍。“我们永远不会泄露这一秘密。只有瑟斯?安珀尔有权告诉别人。如果赞成,请说同意。”

全票赞成。

德姆?利亚转向站着的驱逐者和圣徒。“西行已向我确认,这一过程没有被你通过密光播送出去。”

深空旅人点点头。

“那么,你关于瑟斯?安珀尔通过缔结的虚空与外星人接触的记录呢?”

“已销毁。”四米高的驱逐者播送道。

瑟斯?安珀尔踏前一步,离驱逐者近了些。“但你们还是想要一点我的血…一点伊妮娅的DNA圣物。你们还是想要这个选择。”

农场主基尔?瑞德特长长的双手在颤抖。“是否泄露这个秘密,以及是否赐予我们圣礼,都不应由我们来决定…需要七大理事会召开秘密会议…以及向伊妮娅教会征求同意…或者…”显然,这名驱逐者想到他的几百万乃至几十亿驱逐者同胞将会永远离开森林环,自由传送到人类-伊尼人空域或者其他地方,心里一阵痛楚。他们的宇宙将会永远得到改变。“但我们不能代表所有人拒绝。”

“而且我们不太好意思开口…”树的忠诚之音瑞塔?卡斯汀说道。

瑟斯?安珀尔摇摇头,走到萨缪尔医生身旁。医生递给圣徒一个防震小瓶,里面装的是血。“刚抽的。”医生说。

“你们必须作出决定。”瑟斯?安珀尔说,“那条路总会伴随着诅咒。”

农场主基尔?瑞德特凝视着小瓶,过了很久,才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驱逐者力场装甲的安全口袋里。“看看它会带来什么,也很有趣。”驱逐者说。

德姆?利亚笑了。“知道吗,旧地有一句古老的骂人话。中文。‘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西行调出了气闸,驱逐者外交官们走了,带着另外上亿个光之生灵,驾驭着太阳风,跟随着磁力线,犹如在急流运送下的光之船,乘风破浪回到森林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