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不过能有多详细呢?”

“足够详细,”他说。“Perry先生,你上次身体检查是什么时候?”

“大概六个月之前,”我说。

“医生怎么说?”

“他说我体形不错,只是血压稍微有些高。怎么?”

“嗯,基本没错,”Russell医生说,“不过他似乎漏掉了睾丸癌。”

“你说什么?”我说。

Russell医生又把PDA屏幕转给我;这次上面显示的是我那家伙的伪彩色图像。人生中头一次我那玩意儿在自己面前挥舞。“看,”他指着左睾丸上的一个黑点说。“肿瘤的位置。相当大了。是癌症,肯定的。”

我瞅瞅这男人。“你知道,Russell医生,大多数医生会用委婉些的方式通知这消息。”

“真对不起,Perry先生,”Russell医生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没心没肺。不过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便是在地球上,睾丸癌也是很容易治疗的,特别是早期,就像你的。退一万步讲,你顶多失去那粒睾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你的睾丸,”我嘟囔道。

“更多的是个心理学问题,”Russell医生说。“无论如何,此时此地,我希望你别为它操心。几天之内你将接受一次全面修整,那时候再来料理你的睾丸。就现在而言,肯定不会有问题。癌症还只在睾丸中,尚未扩散到肺部或淋巴结。你没问题。”

“我要和这粒卵蛋说再见吗?”我问。

Russell医生笑了。“我认为你现在可以留着它,”他说。“要不要说再见,我觉得完全不用操心。现在,除了癌症,我觉得那根本是小菜一碟,你的身体和你这年纪能达到的最好水平一样。好消息,当下不需要对你做任何处理。”

“要是有什么真的很糟糕的呢?”我问。“我是说,万一那癌症已经到头了呢?”

“‘末期’不是个很准确的术语,Perry先生,”Russell医生说。“长远而言,我们都将走到头。就这个检查来说,我们的目标是让面临即刻危险的新兵稳定下来,让他们撑过接下来几天就行。你那位不幸的室友,Deak先生的例子并不罕见。有不少新兵熬了这么久,就死在评估之前。对大家来说都不好。”

Russell医生在PDA上查了查。“就Deak先生这个例子来说,他死于心脏病突发,我们应该从他的动脉壁上去掉脂肪斑,给他能够防止血管壁断裂的增强物。那是我们常用的治疗方法。大多数七十五岁的动脉都需要一些支撑。就你的例子来说,如果你的癌症已经到了扩散期,我们将把肿瘤整到不会立刻威胁你的维生系统的地步,然后清理浸润区域,以免你在未来几天内有什么三长两短。”

“为什么不治愈呢?”我问。“要是你连浸润区域都能清理,那么似乎如果你愿意肯定能把我彻底治好。”

“可以,但没有必要,”Russell医生说。“几天后你们将接受全面修整。我们只需要让你们撑到那时候就行了。”

“‘全面修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是说等做完之后,你会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还对睾丸上的小肿瘤操心,”他说。“保证是真的。现在,还有些需要做的事情。请把头部向前倾。”

我依样而行。Russell医生伸出手,将吊臂头上吓人的杯罩拉到我的脑袋上方。“在下面几天内,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事情是获得你的大脑活动的完整图像,”他说着向后退去。“为了这个目的,我将把一个感应器阵列植入你的颅骨。”他边说边敲打着PDA的屏幕,我逐渐明白这是个不能信任的动作。随着一阵轻微的吸吮声,杯罩套上了我的脑袋。

“怎么植入呢?”我问。

“嗯,现在,你的头皮和脖颈背后也许略感发痒,”Russell说,我感觉。“那是注射器正在就位。它们和微型皮下注射器差不多,会把感应器插进去。感应器本身很小,但是数量很大。大约有两万左右。别担心,它们能自我消毒。”

“会疼吗?”我问。

“不太疼,”他说,敲打着PDA屏幕。两万个微型感应器把它们自个儿敲进我的颅骨,我觉得有四柄斧头一起砸将下来。

“我操他妈的!”我伸手去抓脑袋,手却砰地一声撞上容槽的门。“你这婊子养的,”我朝Russell医生大吼。“你说不疼的!”

“我说的是‘不太疼’,”Russell医生说。

“和什么比不太疼?脑袋被大象踩?”

“和感应器互相连接的时候比,”Russell医生说。“好消息是它们等连接结束,疼痛就会停止。现在保持安静,一分钟的事情。”

他敲了敲PDA的屏幕。八千个针头在我的颅骨中向各个方向射去。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想殴打一个医生。

“难说,”说话的是Harry。“我觉得挺好玩的。”他说着揉揉脑袋,他的脑袋和所有人的一样,被两万个测量大脑活动的皮下感应器装点得灰蒙蒙亮闪闪。

早餐时成立的队伍在午餐时又团聚了,这次还多了Jesse和她的室友Maggie。Harry宣称我们已经结成一党,或可名之“老屁党(忍住没翻成老屁股),”他还提出动议与邻桌来一场食物大战。投票的结果否定了他,居功至伟的是Thomas,他提醒大家任何丢出去的食物再也没法入口,而午餐甚至比早餐还要丰盛,如果允许这样说的话。

“倒是有件事情很操蛋,”Thomas说。“经过今天早上这脑注射之后,我怒得都几乎不想吃饭了。”

“我却没法想象,”Susan说。

“没听见‘几乎’吗?”Thomas说。“不过跟你们说。当年若是有那容槽就好了。肯定能把我看病的时间省下八成。大可以去玩高尔夫。”

“你对患者还真够尽心尽力的,”Jesse说。

“去他妈的,”Thomas说。“高尔夫就是陪他们打的。他们肯定会全票赞成。说来让人郁闷,这玩意儿给我做的检查简直是绝了。那是诊断医生的梦幻工具。它在我的胰腺里查出来一个针头大的肿瘤。在地球上,除非尺寸大好多或是患者出现症状,否则准定什么也发现不了。你们诸位有什么惊喜吗?”

“肺癌,”Harry说。“小斑点。”

“卵巢囊肿,”Jesse说。Maggie说她也是。

“风湿性关节炎早期,”Alan说。

“睾丸癌,”我说。

席上的所有男人都扮起鬼脸。“糟糕,”Thomas说。

“他们说我会活下去的,”我说。

“只是走路时一边轻一边重,”Susan说。

“别再说了,”我说。

“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对问题不做纠正,”Jesse说。“我的医生说囊肿有口香糖球大小,但告诉我不需要担心。我觉得我还没超脱到能对这样的事情毫不担心。”

“Thomas,你好像是个医生吧,”Susan说,敲敲她灰光闪闪的额头。“这些小杂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做个脑扫描?”

“照我猜,只是猜猜,因为我也毫无头绪,”Thomas说,“我得说他们希望监控我们训练时的大脑活动状况。但是他们不能把我们捆在机器上做这事,因此就把机器捆在我们身上。”

“多谢你这让人信服的解释,可惜我早就想到了,”Susan说。“我想知道的是,这种监测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Thomas说。“也许是要给我们移植新大脑。或者是有办法添加新的脑组织,需要先知道我们的哪部分脑子需要补一补。我只希望别再给我装一套了。险些疼死我。”

“说到这个,”Alan转向我说,“听说你今天早上失去了室友。你没事吧?”

“我挺好,”我说。“不过真的挺郁闷。我的医生说要是他能撑到早上的检查的话,那多半能留他一条小命。去硬化点治疗或者别的什么。我觉得都是我没有叫他起来吃早饭,说不能那就可以让他挺到参加检查了。”

“别太自责了,”Thomas说。“你又不知道。有生必有死。”

“没错,但不是马上就要接受‘全面修整’的人,我的医生说的。”

Harry插进来。“不是我这人没同情心,”

“反正你就是知道没好事,”Susan说。

“,不过我上大学的时候,”Harry接着说下去,朝Susan丢了一块面包,“如果你的室友去世,那么通常允许你不参加当学期的期末考试。你明白的,精神创伤。”

“更有甚者,你的室友也可以不参加,”Susan。“原因差不多。”

“我倒没想那么多,”Harry说。“话说回来,你觉得他们会免你参加今天接下来的评估吗?”

“不太可能,”我说。“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接受。我还能干什么,整天坐在舱房里?说到压抑,人是死在那儿的,你们知道。”

“你可以搬走,”Jesse说。“也许还有别人死了室友。”

“这念头很病态,”我说。“再说,我也不想搬走。Leon死了,我当然很抱歉。但现在我有整个房间了。”

“看起来已经开始康复了,”Alan说。

“我只是想克制哀伤而已,”我说。

“你话不多,是吗?”Susan对Maggie说,有些突然。

“是,”Maggie说。

“嘿,大家的日程安排上接下来是什么?”Jesse说。

大家都伸手去拿PDA,然后带着负罪感地齐齐停下。

“刚才那个真有高中生活的味道,”Susan说。

“去他的吧,”Harry还是抽出了他的PDA。“我们连午餐党都组织了。其他的也一起做了吧。”

结果是Harry和我一起去参加第一个评估项目。我们被引向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摆好了桌椅板凳。

“老天在上,”Harry在落座时说。“我们真的回到高中了。”

殖民地官员走进房间时,这种印象愈加强烈了。“现在测试语言基础和数学水平,”学监说。“第一份卷子已经被下载到了你们的PDA中。多项选题。请在三十分钟内尽可能多地回答问题。如果你们在三十分钟内完成测试,请坐在座位上检查答案。请不要与其他新兵讨论。现在开始。”

我低头看向PDA。一个字词类比问题出现在上面。

“说笑吧,”我说。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在低声笑。

Harry举起手。“女士?”他说。“多少分才能进哈佛?”

“这个问题听见过了,”官员说。“大家请安静下来做卷子。”

“数学我可练了六十年,”Harry说。“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第二个评估更加糟糕。

“请盯紧白色方块。用眼睛,不要动脑袋。”官员调暗房间里的灯光。六十双眼睛看向墙上的一个白色方块。它渐渐开始移动。

“真不敢相信我上太空来是做这个,”Harry说。

“会好起来的,”我说。“走运的话,我们还能看另外一个白色方块。”

第二个白色方块出现在墙上。

“你莫不是来过这儿?”Harry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