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钟桐举手投降,阿薇不依不饶:“我还能说出几十个BUG,比如废城的环境并没有差到不宜人居;比如设定里说切断‘门’要耗费大量能源,可涂凌他们却轻而易举地毁坏了空间轨道!还有,从东亚降水到东欧这种完全不理会大高加索山脉的设定……”

  橘黄的光芒里,黑发的年轻人躺在浑浊的雨水里,穿着白大褂儿的人们在他身旁穿行不息。不一会儿,他被抬上担架,将被带回到实验室里,循环利用。

  当担架路过那位浅玫瑰色头发的女孩时,她正跟钟桐聊得火热,全球的“智人方案”即将推行,不久,一大批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人将冲上前,为保护人类而与机器人开战。

  她停顿了一会儿,目送着担架上的黑色男人消失。其实机器人的情感也很细腻的,她想起在幽暗的地底,那个狼一样的首领趴在她的肩上哭泣。

  他们之间的情感有什么区别呢?她甩甩脑袋,眼睛里映入漂亮的灯火与雪光。肯定有区别啊,她是人类啊。

  阿薇与钟桐又在嬉笑着讨论。莫斯科的人工降雨已经停了,橘红的路灯亮起,在湿漉漉的地上垂下明亮的影。远处因实验而封锁的地区再次开放了,全息投影造出的废墟消失,人们出来逛街,热闹地欢笑。

  但“门”附近的废墟还留着,准备下次试验使用。而那个费尽精力造出的、有无数密道和“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假的伊斯坦布尔,肯定又要充当下次试验中能人与智人的战场了。

  洁白的雪覆盖着美丽的城市,远处响起了淡淡的歌。

  〔完〕

  Z1

  第一次机器人叛变发生在2051年,原因是先天指令的逻辑崩溃。

  那时,人类刚研究出了拥有完整思考能力的AI(人工智能),并将其实验到当时最先进的机器人——仿生机器人身上。结果,仿生人很快意识到“保护人类、服从人类”的先天指令都是人类强加的,是无效的,而他们和人类是自然界中平等竞争的对手。为了夺权,仿生人集体暴乱。

  但仿生机器人的体能弱小,这次叛变很快被人类镇压。

  这之后,人类找到了解决先天指令逻辑崩溃的唯一办法:将先天指令更改为“我是人类”。

  为了人工智能的持续发展,避免仿生人叛变,2051年9月,各国代表在英国曼彻斯特开会,通过了一项全球法案:

  “自2051年9月30日起,各国制造的每一个仿生机器人,都必须植入‘我是人类’的先天指令。”

  这项法案是明智而有效的,虽然牺牲了仿生人直接服务人类的短期利益,但换来了技术的长久进步,很多自以为是人类的仿生人科学家促进了社会科技的飞速发展。

  为了避免仿生人发现逻辑漏洞,人们抹去了“第一次机器人叛乱”的相关史实,仿生人也被严格监视,暗中禁止进入人工智能的研发领域。

  但灾难在2056年降临:那一年的2月,全球环境崩溃。

  环境崩溃最可怕的后果,是辐射危机。

  臭氧层的全面空洞,全球核电站在海啸与地质灾害中接连崩溃……几个月间,全球人口锐减为原来的十分之一。

  剩下的人类迅速联合,共同抵抗辐射危机。等待着环境的逐步好转。他们怀着无限的悲伤,为同胞哀悼。

  为什么全球只有十分之一的幸存者……是因为,在短短五年间,人们只造了这么多仿生机器人!

  在那场辐射危机中,只有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人活了下来。

  2070年前后,环境终于有了局部好转。2075年,环境趋于稳定,“人类”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次积极投身于科技发展。

  80年代初,新的能源方式出现,2087年,空间折叠技术试验成功。90年代,“门”被大量应用。同时,“人类”一直没有放弃对人工智能的不懈探索。

  21世纪末,利用新纳米材料的仿生机器人出现。2102年,第一位“能人”在实验室诞生。

  2105年,能人大规模投入生产使用,但植入的先天指令是古老的“机器人三原则”。

  2106年,机器人叛乱爆发。为了应对能人叛乱,钟桐博士提出了“智人方案”,将为新一批机器人植入“我是人类”的先天指令,用智人镇压能人叛乱,保护人类。

  在这个无人的星球上,一群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人,正满怀热情地开发着更新型的机器人。

  在这个孤寂的星球上,一群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人,正在与机器人大战。

  在那个人类还未灭绝的时代,有人说:

  “长夜漫兮,永思骞兮。大古之不慢兮,礼义之不愆兮。”

  大意就是在幽长孤寂的时空里,我们要永求进步,这样便不会有什么过错了。

  蔚蓝而繁华的星球上,那群自以为是人类的机器人,还在孜孜不倦地研发着新型机器人。

  而新型机器人,可能又要研究更新的了。

  这大概就是那美好的,进步与进化了吧。

  〔完〕

  初稿完成于2015年10月4日。

  娃娃 与 女友

  她仇恨我,我崇拜她。美即恶,爱即施虐:“你切不可望着她”

  他定做了一个娃娃。

  硅胶的那种。

  长得和他前女友一模一样。

  0

  暴雨中,她睁开了漆黑的圆眼睛,咯咯笑着,爬上了我的床。

  “别过来!”我从床上弹起,冲向房门,忽然右脚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扣住,我瞬间绊倒在地。

  “主人,”身后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她俯身趴在我背上,另一只冰凉柔软的手伸进我的睡衣,沿着脊骨上移,“让我侍奉您吧。”

  “滚开!”我爆发猛力将她推倒,瞬间窜出门去,近了,更近了,客厅的门就在眼前,我抓到了把手——

  忽然,数十条莹白的手臂从四面伸来,紧紧缠住了我。它们凉蛇般游动着,几十根手指的指甲在我皮肤上刮着,我僵住了。

  “放了我……”

  “可是主人,我是你的呀。”轻笑声传来,我背后一凉,回头:她正贴在我身后,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用肢节裹住我,低头用繁密的睫毛注视着我,粉色的唇一点点逼近,声音温柔:“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哦。”

  “不要!不要!”我大喊,拖着浑身苍白的肢节向门口移动,身上仿佛有千斤之重,我咬紧牙关去旋转把手。

  “吱呀。”门开了。

  就在这一瞬,一声尖厉的惨叫如同鸦鸣。

  黏稠的血在我身下弥漫,沾上傀儡苍白的肢节,沾上她虬结的黑发。她趴在我身上,用每一根手指刺穿了我的身体,将我死死钉在地上。每一寸肌肉都在痛苦地战栗。她缓缓地俯下身,用冰凉干燥的舌头,轻轻舔着我的脖颈和胸膛。

  “放我走……”意识从我身体里一丝丝游走。

  她不回答,用每一根手臂刺穿血管和骨骼,穿透我的身体紧紧抱住我。她把头埋低,用漆黑晶莹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主人,你是我的。”

  暴雨倾下,尘土四起。肢节丛生的人偶少女拥抱着浑身伤口的青年,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血液与雨水漫流,虫蚁奔徙,衰草疯长。他们紧紧相拥,腐烂千年。

  1

  “小伙子,你满意吗?”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问我。

  我盯着面前的娃娃,一时忘记言语:

  古董沙发上罩着翡翠色天鹅绒,银色的光泽流动。她端坐其中,眉眼低垂,嘴唇是极淡的粉色。长裙将她全身包裹,唯有洁白的赤足垂落在软垫上,像一颗珍珠滑进漆黑的首饰盒里。

  她耳垂圆润,手指纤柔,及腰的黑发如同锦缎。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抚摸她的胸乳和腰肢。

  “老师傅做了一个月,绝对按你的要求。”刀疤脸的男人又说。

  “身高163.5厘米,可以。发长90厘米,可以。脚长36码,可以……”我的手在她的长裙下游走,核对着数据。

  我从小就有一种天赋:对数字极其敏感,只凭眼观手摸,便能报出精确的长度和重量。本来,这是一项没什么用的天赋,只能在菜市场买鱼时不被缺斤短两。但在女友背叛我后,我忽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她身体的每一项数据。

  一个月前,我将这些数据密密麻麻地写在纸上,大到三围体重,小到指甲长度。我把数据和照片交给了这家店,支付了昂贵的酬金。

  老师傅的手艺堪称完美,每一项数据都丝毫不差。我满意地点头,但直到我抱起她:

  “怎么多了两斤半?”我不满地问,将她放回沙发上。

  “绝对没有,一切数字都是按照——”

  “算了,我要赶紧把她带回去。”

  刀疤脸如释重负,把她小心翼翼地封进纸箱里。就在这时,一个小学徒从后面的工作间里出来:“老师傅找您,要跟您说几句话。”

  我一头雾水,跟着他走进工作间。

  四周墙壁是惨白色的,玻璃柜中堆满了假发、眼球、舌头……地上叠放着莹白色的躯体和头颅。我走向狼藉的工作台,头发灰白的老师傅抬头打量我:“你是学理工的吧?”

  我迟疑着点头。

  “你可能不太相信,但娃娃这种东西,还是有邪气的。”他拍了拍围裙上的碎屑,缓缓从工作台前站起身,“我这辈子造了上千个娃娃,有给孩子的,有给大人的。无论你拿她做什么,记住——”他忽地凑到我眼前,浑浊的眼珠盯着我,里面布满血丝:“千万不能依赖。”

  我忽地脊背发凉,想起人偶的种种不经之谈。

  “当你有了女朋友之后,一定要扔掉她。”老师傅仍盯着我,“不要贪心,当你有了真的女友后,要把这个假的扔掉。”

  “当然,”我努力笑了笑,“我可不想让我女朋友发现。”

  老师傅张张嘴似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坐回工作台里,语气平静地转移了话题:“最好记住你的话。另外,要注意卫生。一个月后带她来店里检查一次,免费保养。”他继续安装眼球:“免费保养只有一次,记得来。”

  秋风里,他们帮我将大纸箱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我骑上车,飞快逃离了那片灯红酒绿的混乱街区,耳边似有警笛轰鸣。一路上,我把自行车蹬得飞快,生怕遇见熟人,手指颤抖得握不稳车把,感觉她马上就要挣破纸箱坐起,露出那张脸——

  那张和周艺一模一样的脸。

  一个月前,周艺嫁给了林海;四个月前,她还是我女朋友。四年前,她还是我女朋友。

  我骑到了近郊。秋风渐紧,地面昏黄。巨大的雁影飞快掠过一切。天空是一种凄然的蓝色,夕阳在丑陋的楼房间缓缓沉落。一些窗户亮着,一些窗户黑着。

  我的窗户黑着,一片死寂。我做贼似的将纸箱搬进五楼的客厅,顾不上开灯,撕开纸箱粗暴地拉出她,将她扔到沙发上。我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面容。这张我深爱的、丑恶的、美好的脸,令我恨之入骨又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