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全球网络瞬间沸腾,几秒之间,网民已经制作出了梦境截图与案件现场的对比图。“血红少女案”被添油加醋,再次轰炸人们的视线。当年的“侦探”们纷纷跳出来,喧嚣着自己的英明。

  伦敦,IAI总部,专员们纷纷击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唯有若瑟琳和汤紧盯屏幕,眉头紧锁。

  “这件事绝非这么简单。”汤举手打断了欢呼的众人,“你们谁真的相信,一个顶级间谍的死因是出租车祸?特别是她还刚盗取了足够摧毁世界政治体系的机密文件。”

  众人都沉默了。

  林澈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刺绣的床幔,而是一片封闭的漆黑。

  奇怪,这是哪。

  林澈摸了摸四周,发现这里异常狭小,仿佛一个箱子。

  他这辈子去过一个类似的地方,那是半年前东京的决赛现场。这又是一场梦吗,唉,快点醒过来看剧本,后天要更新梦境了。

  这时,有人打开了箱子,一道光洒了进来。林澈下意识地遮住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

  一列刑警正站在外面,手铐反射着冰凉的银光。

  林澈脑中一阵嗡鸣。他缓缓坐起,看见漆黑中一片巨大的星海。他使劲看啊看,眼前却像被蒙了层雾。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是零度数的银丝边眼镜脏了,扔下眼镜,这才看清——

  洁白的蛋顶下,浩大的雨声中,数万名观众举着荧光棒,每个人都近乎凝滞。他们的表情或困惑,或惊恐,或悲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穿着红夹克的少年坐在第一排,直视着他,目光复杂。

  这是,东京决赛现场。

  震天的钟鸣响彻脑海,他几乎魂不附体。刑警冲了上来,粗鲁地铐上手铐,将他从“茧”中提出,推搡着他向前走。

  他最后回头,看见巨大的屏幕上,定格着一片洁白的虚空。他以可笑的姿态坐在那儿,苦思冥想着秘书给的剧本。

  错了,全都错了。在结束“凶杀案”的控梦后,他居然……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成为东京决赛的冠军,与全世界广告商谈笑言欢,买下澳洲别墅……而作为一个控梦者,他居然分不清梦境,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现实!

  所谓半年的忙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所有的鲜花烈火,不过是他在全世界瞩目下的南柯一梦。

  他是世间最优秀的控梦者之一,却在决赛上迷失于自己的梦中,捧起了奖杯王冠。

  但林澈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被埋葬了三年的罪恶在梦里重见天日,他拼命掩饰的心底最深的恐惧,以这样一种方式公之于众。全世界的荧荧屏幕前,他被押入警车,等待着无尽的审讯。

  三年了,红裙血污的女孩在他的梦里阴魂不散,每次都被他控梦赶走。这一次,报应终于来了。

  他们,来了。

第九章

  两日后,林澈被移交至IAI。

  审讯期间,汤和独奕破格被允许旁听。

  “你们终于来了!”被带入审讯室后,林澈的情绪激动近乎崩溃,“你们找了我三年对吗?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居然是你!”当林澈看到独奕后,他歇斯底里,“我早该猜到的,为什么最后的主题是凶杀案,为什么你会说那些奇怪的话!杀了我吧,我是最后一个证人了,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你们做的事了!”

  汤和独奕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困惑。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审讯官敏锐地捕捉到信息。

  林澈狂笑:“明知故问。”

  审讯陷入僵持。

  独奕不惜被审讯官怒视,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你撞到那个女孩时,她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这是他心中疑惑许久的。自从在东京决赛上看到,大丽花是从左上方的房顶撞到车前窗上,他就十分怀疑大丽花是被人故意扔到车前的。

  他注意到,梦境中屋顶上有一个人影,那可能是凶手。虽说梦境不可能和事实完全一致,但或许反映了潜意识里的记忆。

  闻言,林澈终于崩溃:“我从始至终没有撞死过任何人!我没撞死她,我撞到她一个小时后她还活着!我看见了你们做的事,但三年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知道你们需要替罪羊,可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一个小时后?”汤的瞳孔瞬间张大,“你不是肇事逃逸了吗?”

  几经周折后,林澈终于信任眼前这些人与凶手无关,渐渐稳定了情绪,开始讲述那夜发生的事情。

  抄记员整理如下:

  是的,在我四十多年平庸的人生里,我经历过一场凶杀案。

  这场凶杀案的主谋不是我,凶手不是我,被害人我不认识,却与我有着罪恶的关联。

  因为我是唯一的证人,沉默了三年的证人。

  三年前的雨夜,凌晨一点多,我载人去虹桥机场,抄近路走了一条老街,车速很快,一个红裙子的人忽然从屋顶掉到车前,撞飞了出去!我当时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没刹车也没减速就这样冲出了老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雨刷已经把车窗上的血冲没了,一切仿佛一场幻觉。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繁华明亮的大路上车水马龙,后座的男生在嚷嚷着“师傅您快点儿”,我就……像没事儿一样跑去了虹桥机场。那种感觉很隔阂,很陌生,就像我外婆刚刚死去的时候,我反应不过来。

  当那男生跑去机场后,我望着空荡荡的后座忽然浑身发抖。我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的一切,我撞了人,而且当时我也想到,那个人从房顶上掉下来,很可能是已经遇害了!

  我急急忙忙赶回了老街,但那条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下车,仔仔细细把整条街检查一遍,模糊回忆起大概撞到人的位置。可那夜雨实在太大,没有一点血,也没有一点痕迹。我心里慌极了,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知道,像我这种人,有时候会分不清梦和现实。我怀疑那一瞬间是我的梦。

  但我没有死心,开着车在附近转悠。这是老街区,多是弄堂和旧洋房,我边开车边往外看,大概过了十分钟,我看见了——

  这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我心底最深的恐惧。

  三年里,我无数次从这个噩梦中惊醒,以至于渐渐锻炼出强大的控梦能力,每当这一幕出现,我就控制自己的梦境,强行逃离。但是在东京的决赛上,我还是失败了。

  那夜,在瓢泼大雨与梧桐灯影间,我目睹了杀人。

  两辆车堵住黑漆漆的弄堂口。我悄悄往里面望,一群人围住了一个红裙子的女孩。我大概确定我刚刚撞到的就是她,因为她浑身都是泥泞,头上还在流血。那些人穿着都极整齐,完全不像流氓混混,极其严肃。

  我听见有人对她说,把什么东西交出来。

  我还在车里,这画面几乎是擦过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像在拍电影,如果是别人告诉我,现在的上海还会发生这种事,我绝对不信。但那夜很古怪,那个时候两点多钟,雨特别大,一个行人也没有。

  当时我离巷子口大概二十米,唯恐他们听见车声,心里盘算着往前开一点,然后打电话报警。

  但我刚往前开出不久,后车镜里,那两辆车开了!几个男人擒住她向外拉扯,女生嘶声尖叫,但迅速被塞进车里。他们飞车离去,我甚至来不及记住车牌号。我当时慌了,不知道要不要报警,报警后该怎么说,我觉得这一切听上去像痴人说梦。而那群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妙,像是电视上的职业杀手。更何况,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撞了人的我也难辞其咎……

  我扪心自问不是一个坏人,可那夜,我就是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机。我只是个普通人,有些小善,有些小恶,趋利避害,自是本性。

  只是我没想到,就是那一个小小的举动,毁了一个人的生命。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电视上看到“血红少女案”时,整个人都要疯了。那女孩的死状一直在我脑子里回旋,我请假在家一整天,满眼血丝地看各种分析报道,越来越毛骨悚然:她是怎么从反锁的酒店里出来的?为什么从房顶上掉下来撞上车?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但很快,更大的恐惧包裹住我:

  那群人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了?

  他们是不是在找我,要把我灭口?

  你没有见过那一幕,不会懂我的恐惧。他们行动极其迅速整齐,训练有素,在几个小时内抹去所有痕迹。他们直接弃尸垃圾场,如此招摇,像是……极其自信能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无人可奈何。

  我沉默了三年,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夜的事。但在夜晚,我反复梦见那几个小时里女孩遭遇的一切。梦里,女孩绝望地向我伸手,“砰砰”地敲打我的出租车窗。一次次,我都夺回梦境的控制权,强行逃离。渐渐地,我成了梦的主宰者,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

  由于我的软弱,那女孩失去了生命,又蒙冤了三年。我在心中深深愧疚忏悔。但若事情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事实上,一个明哲保身的人,在某种条件下,一定会成为恶人。

  如果不是控梦大赛,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

  比赛中,我一直拼命隐藏这件事,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梦见她。决赛上,我本可以把这件事作为比赛梦境,可我竭力躲藏,宁愿用二十年前的枯燥旧事。

  但没想到,我迷失在夺冠的梦里,一夜繁华后,最终还是梦见了她,被世界看见。

  事已至此,我没有再隐瞒一丝一毫。恳请你们为她洗清冤屈,也请看在我主动坦白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第十章

  专案组围坐于圆桌,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厚重的案宗。若瑟琳主持会议:“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听描述,那群人是间谍,而且和大丽花是不同的势力。”汤举手,“这是典型的黑吃黑。他们在暗中跟踪大丽花,准备良久,终于在大雨夜洗劫一空。反锁密室和捏造监控这种小技术,对于他们都并非难事。”

  一位男组员举手:“在控梦大赛之前,我们就预测过这个结论。可问题是,资料‘夭’到底去了哪里?”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本以为,找到了嫌疑人林澈,就能确定“夭”的下落。可现在,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证人。

  “如果大丽花把资料‘夭’交给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杀她;反之,如果他们没有拿到资料,说明资料不在大丽花身上,但酒店中也没有资料,这就必然有一个暗中的第三方。”男组员接着说,“但如果第三方能接应资料,那为什么不救走大丽花?这是一个逻辑的死胡同。只能出现‘大丽花交出资料却依然遇害’和‘第三方接应资料却没救大丽花’两个结论,这与常识都是相悖的。”

  众人讨论不休。他们本以为,控梦大赛后整个案件便能拨云见日,却似乎仍在原地踏步。

  独奕陷入沉思。其他人都在讨论资料“夭”去哪了,可他脑子里总是浮现着林澈梦境里,屋顶上一闪而过的人影。那只是梦啊,当不得真的。

  反锁密室和捏造监控这种小技术?独奕苦笑,小说家们总是把“技术”想得格外简单。当年他亲眼在酒店查看过,门窗的锁上没有任何工具的痕迹。而且那种老式洋房的窗户,不用工具就从外面反锁是办不到的。至于监控记录,三年来他用各种新技术查了很多遍,没有任何端倪。

  她是怎么从酒店出来的呢?为什么会从屋顶撞向出租车?等等!最大的问题是:她为什么要从酒店里出来呢?

  独奕瞬间坐直了,他说出这个问题。

  “这个我们昨天不是已经定下结论了吗?大丽花是在逃跑,她的位置被那些人发现了,紧急转移。那一晚,连十四岁的汤都定位到了大丽花,那些间谍又怎会找不到?”

  “那她为什么要刻意留下财物和手机呢?”

  “为了掩人耳目,让那群人以为她还在酒店中。”

  听上去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