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争相照着做。在威尔斯假发或帽沿下面,在缠裹很多圈的保暖巾上面,他们的长发像蛇一样扭曲着。暴风雪愈来愈猛烈,各种声音震耳欲聋。透过帆布与毛毯打在他们背上的冰雹,就像一个个大拳头把他们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古德瑟在被冰雹痛殴时大声呻吟。不过害怕的成分还是大于疼痛,这次连续痛打,已经算是他从中学以来被打得最痛的一次。

“他妈的神圣耶稣啊!”汤马士?哈特内大叫,冰雹与闪电愈来愈严重。稍有头脑的人都躲在哈得逊湾牌毛毯下面而不是躺在上面,试着拿毛毯来缓冲冰雹的威力。帐篷的帆布几乎让所有人都窒息了,在他们下面的薄帆布一点也没办法阻止寒冷向上流到他们身上,还把所有人的气息全都取走。

“天气这么冷怎么还会有闪电暴风雪?”古德瑟向郭尔大叫,在这窝惊骇的人中,他们两个恰好躺在一起。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中尉喊回去,“如果我们决定离开船到陆地上扎营,就得把一大堆讨厌的避雷针带过来。”

这是古德瑟第一次听到弃船的想法。

先前在吃晚餐时,他们聚集在离帐篷不到十英尺的一块巨石旁,而这时候闪电碰巧打在那块石头上,然后反弹飞过他们被帆布盖住的头部上方,击打到另一块离他们不到三英尺的巨石。接着每个人把头压得更低,试着抓住下面的帆布,让自己能躲到岩石旁边。

“我的天,郭尔中尉,”约翰?莫芬大叫,他的头最靠近已经塌下来的帐篷开口,“情况这么糟,外面竟然还有东西在走动。”

郭尔大喊:“熊吗?这时候还在四处走动?”

“太大了,不可能是熊,中尉。”莫芬喊着回答,“那是…”这时闪电再次打中那块巨石,然后在他们身旁爆炸,产生的静电让帐篷的帆布在空气中跃起,每个人都畏缩地把身体压得更平,脸部紧贴着地上冰冷的帆布,只顾着祷告,不愿再多说话。

这次攻击持续了一个小时之久。古德瑟只能将它想成攻击,就好像是希腊诸神因为他们擅自在北风之神的管辖区过冬而大发雷霆。在最后一声雷响之后,闪光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接着朝东南方逝去。

郭尔第一个从帐篷里出来,不过即使是古德瑟心目中毫无所惧的中尉,在这阵轰炸停止后,也整整停了一分钟之久才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双膝跪地爬出来,而且停下四下张望,好像四肢还在麻痹之中或是在向人求饶。东方的天空是由空气对空气或空气对地面的放电形成的一幅晶格图案。雷声隆隆地传过这平坦的岛,震动大到足以在皮肤上产生实际压力,让他们忙着捂住耳朵,不过冰雹已经停了。撞击到地面上的小白球,放眼所及堆积了两英尺高。一分钟后,郭尔起身,开始四处察看。其他人也僵硬地站起来,缓慢地移动,试着活动四肢,古德瑟猜他们的手脚也都被打到瘀血了,因为他将自己的疼痛视为他们集体被上天惩罚的象征。午夜的微光被南方一整片厚云层挡住,看来,真正的黑暗已经来临。

“快来看这个。”查尔斯?贝斯特在呼叫。

古德瑟和其他人都聚集到雪橇旁边。在晚餐被中断之前,罐头食物和其他东西都已经拆封,堆在煮食区附近。闪电好像刻意去击打由罐头堆成的矮金字塔,而避开雪橇。葛德纳的罐头食物全被闪电击得四散,就像被炮弹打中一样——九柱球的游戏一次全倒。焦黑的金属以及还冒着蒸气的劣质蔬菜与腐败的肉,散落在半径二十码的范围内。在船医的左脚附近,有一个烧焦、扭曲、变黑的容器,侧面的“厨具(I)”字样还看得很清楚。那是他们旅行膳食工具组中的一件,在他们忙着去找掩蔽处的时候,它正好放在酒精炉上热东西。在它旁边装有一品脱焦木醚燃料的金属罐爆炸了,破裂的碎片朝四面八方飞去,显然在他们挤在帐篷里的时候,碎片刚好从他们头上飞过。假如闪电把放在木箱中的燃料罐——雪橇上的两把霰弹枪与弹药就在它们旁边几英尺——点燃了,他们全都会被烧死。

古德瑟有股想笑的冲动,但是他又怕自己会同时哭出来。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约翰?莫芬爬到帐篷附近,在一道刚被冰雹摧残过的低矮冰脊上。他大叫:“中尉,来看这个。”

大家也爬上去看他在注视的东西。

就在矮冰脊背面,有一些几乎不可能有的足迹。足迹从南方的乱冰堆附近开始出现,一直延伸到西北方的海面才消失。这些是不可能的足迹,因为它们比地球上现存所有动物的足迹都还大。这五天来,他们已经看过白熊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那些脚印有时也非常大,有些还长达十二英寸,但是这些不清楚的足迹却比那些还要再大一半,有些看起来甚至和人的手臂一样长,而且这些足迹毫无疑问是新的,因为凹痕不是在原先的雪中,而是被压在厚厚的新鲜冰雹上。

不论行经营地的是什么,都是在闪电与冰雹风暴正大的时候来的,正如莫芬所说。

“这是什么东西?”郭尔中尉说,“这不可能啊。德沃斯先生,麻烦你到雪橇上帮我拿一枝霰弹枪和弹药过来,谢谢。”

“是,长官。”

二副还没把霰弹枪拿回来,郭尔中尉就已经迈步朝西北方去追踪足迹了,而莫芬、陆战队二兵皮金登、贝斯特、菲瑞尔和古德瑟也步履维艰地跟在后面。

“这些脚印太大了,长官。”陆战队士兵说。古德瑟知道皮金登会被选进侦察队的主要原因,他是两艘船上少数曾经猎捕过比鹅还大的猎物的人。

“我知道,二兵。”郭尔说。他从二副德沃斯手中接过霰弹枪,冷静地装填了一发弹药,然后七个人继续大步踩在冰雹堆上,朝着被冰山保护的海岸线外的黑云走去。

“或许不是脚印,而是某种…北极兔或是会在融雪上蹦跳的东西,它用整个身体来产生凹痕。”德沃斯说。

“对。”郭尔心不在焉地说,“或许是这样,查尔斯。”

但是,它们确实是脚印。哈利?古德瑟医生很清楚,每个走在他旁边的人也都知道。虽然古德瑟从来没有猎过比兔子或鹧鸪大的东西,但他看得出来,这并不是某种小动物用整个身体反复地先向左跳、再向右跳产生的凹痕,而是某只动物先用四脚走,然后——如果足迹可信——近乎是用两只脚走了将近一百码所留下的足迹。从那里开始的足迹就像是人的足迹,如果有个人的脚和他的前臂一样长,步幅将近五英尺,而且没留下趾痕反倒是留下爪痕的话。

他们到达饱受强风侵袭的砂石地,在好几个小时前,古德瑟还曾经高兴得在此四肢跪地。这里的冰雹撞碎成无数的小碎冰片,整个区域还是光秃秃。足迹到这里就停了

“大家散开。”郭尔说,不过他的霰弹枪还是轻松地夹在手臂下,仿佛这里是艾塞克斯,而他正在自家庄园里散步。他用手去指每个人,指出要人去勘察的地方。这个多石区域不比一个板球投打区大多少。

看不出有任何离开砂石地的足迹。他们慢吞吞地前进,不希望岩石区外还没被破坏的雪被自己的脚印破坏掉,前后搜索了几分钟,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接着所有人都站着不动,看着彼此。他们几乎站成一个圆圈。没有任何离开这块岩石区的足迹。

 “中尉…”贝斯特开口说。

“再安静一分钟。”郭尔很快地说,语气还算温和。“我还在思考。”他是唯一在移动的人。他大步走过所有人身旁,望着四周的雪、冰、冰雹,模样像是要找出对他们恶作剧的小男孩。暴风雪已经向东走得更远,光线变得更强了。现在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在石头外侧的雪和冰雹层都没有被碰过的迹象。

“中尉。”贝斯特还是忍不住开口,“是汤姆?哈特内。”

“他怎么了?”郭尔骂了一声。他正开始要绕第三圈。

“他不在这里。我刚刚才想到,我们从帐篷里出来后,他就没跟我们在一起。”

古德瑟猛然抬头,然后和其他人同时回头看。身后三百码左右的矮冰脊挡在那里,使他们看不见坍塌的帐篷和雪橇。在一整片白色与灰色的空间里,没有别的东西在移动。

他们全都拔腿往回跑。

哈特内还活着,但他失去了知觉,人躺在帐篷帆布下面。厚帆布被拳头大的冰雹撕破了,冰雹就从破口处打进帐篷,头的一边被打得红肿,左耳在流血,但古德瑟很快就发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他们从坍塌的帐篷里把这昏迷的人拉出来,同时拿了两个睡袋,尽可能让他保持温暖及舒适。黑云又开始飘到他们头上。

“情况有多严重?”郭尔中尉问。

古德瑟摇了摇头。“不知道,要等他醒来…如果他还醒得来。我很讶异我们当中没有更多人被打昏,刚才可是有许许多多坚硬物体倾泻而下啊。”

郭尔点头。“他哥哥约翰去年死了,我很不希望我们在那之后再失去汤米。他们的家人会承受不了打击。”

古德瑟记得他在准备约翰?哈特内的葬礼时,为他穿上他弟弟汤马士最好的法兰绒衬衫。他想到在北方数百英里远的地方,那件被埋冻土底下的衬衫以及被雪覆盖的砂砾地,在黑色峭壁下方,冷风正吹过两座木制墓碑。古德瑟忍不住发抖。

“我们都快冻坏了。”郭尔说,“我们要补点睡眠。二兵皮金登,去找一些可以当帐篷支柱的杆子,然后帮贝斯特与菲瑞尔再搭起帐篷。”

“是,是,长官。”

两个人在找帐篷杆子时,莫芬就把帆布拉高。帐篷已经被冰雹摧残得看起来就像是一面战旗。

“我的老天。”德沃斯说。

“睡袋全都湿透了。”莫芬说,“帐篷里面也湿了。”

郭尔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