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重新调度完成,”她开口,“陆战队员会走一三C,卡西乌斯往机库的路线已经净空。”

  “好。你没问题吧?”我拉了她的手。

  野马点点头。“不算太肯定,但人生不就是这样?”

  “塞弗罗呢?你也确定?”

  他跳下来。“我人都在这儿了不是吗?”说完,他过来跟我一起拉缆索。

  卫哨站没人,只有阿瑞斯之子的成员留下食物包装与烟灰缸。塞弗罗和我走向强化玻璃构成的十边形牢房,口中哼着以前为普林尼作的歌。

  “要是你腿上有点儿湿——”唱着唱着,我们停在卡西乌斯的牢房前,对面就是安东尼娅。她坐在小床上没动,脸还是肿得不像话,直瞪着我们,一脸愤恨。

  塞弗罗敲敲玻璃。“起床了起床了,贝娄那少爷。”

  卡西乌斯揉揉眼睛,坐起身后看见是我和塞弗罗,最后问的却是野马。“怎么回事?”

  “要到月球了。”我说。

  “不是火星?”卡西乌斯问,背后的安东尼娅在床上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同样讶异。

  “不是。”

  “真的直接进攻月球?”卡西乌斯几乎是自言自语,“真是疯子,哪来足够的军力?连防护罩都过不去才对……”

  “小甜心,轮不到你操心,”塞弗罗说,“那是我们的问题。但不久后这艘船就要被炸翻了,迟早会有人冲进来往你脑袋开一枪。我们家小戴罗呢,光想就难过,我最舍不得小戴罗难过啦。”卡西乌斯的表情好像觉得我们是神经病,“他听不懂。”

  “你说厌倦了这场战争,是认真的?”我问。

  “我是真的不懂……”

  “他妈的,这明明很简单,卡西乌斯,”野马说,“只要回答就是不是而已。”

  “是。”卡西乌斯还坐在床上,但安东尼娅已经站起来观察了,“我是累了,怎么不累?为了战争,我已经失去一切,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

  “所以?”我问塞弗罗。

  “噢,够了,”他鼻子一哼,“我有这么容易满足吗?”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卡西乌斯问。

  “谁有空陪你玩呀老兄。戴罗要放你走。”卡西乌斯睁大眼,“可是我得确定你不会回头又来砍我们,毕竟你这家伙满脑子就是什么鬼荣誉、血债血偿之类的,得听你发个誓我比较好睡。”

  “我杀了你父亲……”

  “你还是别提醒我比较好。”

  “留在这里我们也保不了你,”我解释,“而我认为这世界还需要卡西乌斯·欧·贝娄那,可惜不是在这,也不会是最高统治者身旁。假如你愿意发誓,愿意以个人荣誉担保你放下这场战争不再参与,就能获得自由。”

  安东尼娅在我们背后狂笑。“荒谬啊,卡西,他们在耍你,你给人家看扁了。”

  “我没叫你张开那张烂嘴。”野马喝道。

  卡西乌斯望着野马,思考刚才那番话。“你也同意?”

  “是我提的,”她回答,“其实事态如此,并非你的错,卡西乌斯。之前我态度是很刻薄,这点要向你道歉。我明白,就你的立场当然想报复,无论是戴罗或我……”

  “不,和你无关。从来就没算在你头上。”

  野马愣了一下,继续说:“……但你应该也看清了复仇究竟带来什么结果,以及奥克塔维亚和我哥这两人的真面目。你唯一的错就是包庇自己的家族,但这罪不至死。”

  “真想放我走?”他问。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野马回答,“所以没错,我想让你离开,再也别回来。”

  “但……要上哪儿去?”他又问。

  “只要不是这里,都好。”

  卡西乌斯听见吞了口口水,依旧天人交战。他不仅仅要思考自己认知中的荣誉与责任是什么,也一边想象着没有野马存在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我能理解他的挣扎。即使得到自由,也将十分难受,失去爱的空虚就是最可怕的牢狱。不过最后,卡西乌斯舔舔嘴唇,不是对我,而是对她点点头。“以我父亲和朱利安的名义起誓,我不会再与你们任何人为敌。如果你们放我走,我离开后就不会再回来。”

  “懦夫,”安东尼娅捶打玻璃,“恬不知耻的窝囊废——”

  我用手肘轻轻撞一下塞弗罗。“还是要看你。”

  他掐了掐小山羊胡。“啧,你们两个小浑蛋最好是别看走眼。”塞弗罗从口袋掏出磁卡,刷了门锁,“咚!”牢门开启。

  “这层楼的副机库有宇宙飞船等候,”野马淡淡地说,“而且获准出航,你要走就立刻去。”

  “说立刻就是马上,猪头。”塞弗罗附和。

  “小心你被人从后面赏一颗子弹!”安东尼娅又叫道,“叛徒!”

  卡西乌斯伸手试探牢门,仿佛担心门根本还是锁的,是我们故意欺骗他,要嘲笑他希望幻灭的可怜模样。他鼓起勇气板着面孔一推。门确实能开。于是卡西乌斯走到我们面前,伸出双手,作势要受铐。

  “你自由啦,”塞弗罗用指节敲敲自己带来的橘色箱子,“但得先躲在这里面,出去的时候才不会被人看到。”

  “嗯。”他停顿一下,回头朝我伸手。我握了,内心还是有股奇妙的情感。“就此别过,戴罗。”

  “一路顺风,卡西乌斯。”

  接着,他迟疑着要如何面对野马,两只手都颤动一下,似是希望能拥抱。然而野马只伸出一手,到最后还是态度冷淡。卡西乌斯看着那手,摇摇头不愿接受。“至少还有月球那段日子。”他感慨地说。

  “再见,卡西乌斯。”

  “保重。”

  卡西乌斯对着打开的箱子看了一下,又犹豫该和塞弗罗说什么道别。“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理念是否正确,但绝对钦佩那股勇气,”他也伸出手,“很遗憾,他看不见现在的场面。”

  塞弗罗对着他的手用力眨眼。他本来就不是个性柔软的人,在这情境下更是别扭,不过还是回了礼。两人双手交握——然而有些不大对劲。卡西乌斯迟迟没放手,神情忽然蒙上一层冰霜,身体猛然一动。他速度太快,我来不及介入,眼睁睁看着朋友矮小的身躯被他拽过去夹在右腋下,乍看仿佛两人要起舞,实际上卡西乌斯趁隙夺下他右腿的枪套,塞弗罗脚步一扭,想要拔枪反击,却已摸不到武器,接着卡西乌斯将他撞开,枪口抵住他的脊椎。塞弗罗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戴罗——”

  “住手!卡西乌斯!”我怒吼。

  “这是我职责所在。”

  “卡西乌斯……”野马上前一步,伸出颤抖的手,“他救了你的命……别这样。”

  “跪下,”卡西乌斯回头,“你们全给我跪下!”我仿佛身在悬崖边缘,无底黑暗中传来低语,要抓我回去。我无法抽出锐蛇,只要稍微轻举妄动,马上就会被卡西乌斯射杀。野马跪下,示意我照做,恍惚之中我也跪下。

  “杀掉他!”安东尼娅大叫,“把那浑蛋给毙了!”

  “卡西乌斯,听我说……”我开口。

  “你也给我跪下!”卡西乌斯对塞弗罗叱喝。

  “跪下?”塞弗罗露出凶狠冷笑,眼中闪过狂傲,“愚蠢的金种,你忘记号叫者守则第一条了吗?——绝不屈服。”他右腕甩出锐蛇,回头要砍,但仍慢了一步。卡西乌斯开枪打中他肩膀,塞弗罗往后一退,背心裂开,血溅在金属舱壁,却仍斗志满满,蹒跚向前。

  “那么我就为了金种处决你。”卡西乌斯低声说完,近距离朝他胸膛连射六发。

  

  第五十八章 暗 淡

  

  鲜血从塞弗罗胸口喷到我脸上。锐蛇脱手,脚步摇晃,他跪下喘气。我顾不得卡西乌斯的枪口还在冒烟,直接冲过去,塞弗罗按着伤口,无法思考,嘴角和背心冒出的气泡都是红的,连带染红了我的手。他朝我吐出鲜血,然后想勉强自己站起来一笑置之,可是已经没力气了。他的手臂乱晃,呼吸断续,瞳孔逐渐放大,最后被原始且深沉的恐惧填满。

  “别死啊!”我失声尖叫,“塞弗罗你别死!”他在我怀中颤抖,“拜托,塞弗罗,我求你,活下去。拜托你,塞弗罗……”他没有留下遗言或心愿,没有机会在最后时刻表达什么。他再也不会动了。生命与心跳都随着那抹红色、我脸上的泪水和安东尼娅的笑声流逝。

  我失声痛哭。

  这世界的恶意太过巨大。

  我抱着挚友在地上前后晃动,被黑暗、仇恨与绝望征服。卡西乌斯站在那里睥睨,神情中没有一丝怜悯。

  “自作自受。”他说。

  我号哭着,骤然起身,卡西乌斯立时用枪托朝我脑袋两侧重击。但我没有倒下,反而甩出锐蛇,可惜他又出手打了两次,我还是倒地了,而且卡西乌斯取走了剑,架在也想站起来的野马脖子上,另一手的枪口瞄准我额头。我抬起脸,眼看他就要扣下扳机。

  “最高统治者要活捉!”野马开口劝阻。

  “说得也是,”卡西乌斯克制怒火,淡淡回答,“没错,到时候看她想怎么割肉拆骨,逼你老实招供。”

  “卡西乌斯,放我出去。”安东尼娅低吼。

  他伸腿将塞弗罗的遗体翻过来,找到磁卡打开牢门。安东尼娅出来时一副觉得自己是女王的模样,还穿着囚犯拖鞋踩过塞弗罗的血泊,用膝盖狠撞野马的脸,将她击倒在地。我视线模糊,因脑震荡引发反胃感,上衣沾了塞弗罗的血,一路温热到腹部。安东尼娅站在我面前调侃着说:“呃,小妖怪又弄脏地板。”

  “看好他们,拿通信仪,”卡西乌斯吩咐,“我们需要地图。”

  “你要干吗?”

  “先找手铐。”他将枪丢给安东尼娅,消失在转角。

  安东尼娅跪在旁边,一脸若有所思。她将枪口抵在我唇上。“张开,”她踹了我下体,“我叫你张嘴。”我痛得眼睛翻了一圈,只能照办。她将枪管插进来,金属压在咽喉的异物感强烈,牙齿不断刮擦到黑色枪身。我一阵干呕,胆汁涌到舌根。安东尼娅眼中充满怨恨,弯腰想将枪戳得更里面,直到我四肢抽搐真的吐了才拔出来。“可怜虫。”

  她向我吐了口水后才抢走通信仪和锐蛇,还趁卡西乌斯从卫哨站回来时把塞弗罗的剑抛过去。两人合力将我塞进囚犯拘禁服,口套与背心都是金属材质;我的手臂被锁在胸前,指尖能碰到另一侧肩膀。接着,我被塞进我们带来的箱子,必须弯起膝盖,否则装不下。这个姿势无法保护自己,摔进去时我的头部重重撞上塑料底板。这两人将塞弗罗和野马也塞入箱中,压在我上方,塞弗罗的血就滴在我脸上,我额侧的伤口也一片濡湿。我整个头昏脑胀,别说要动,连哭都难。

  “戴罗……”野马小声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话。

  “找到地图没有?”卡西乌斯在外面问,声音从箱子上方飘过。

  “我还找到可以挡住摄影机的干扰场,”安东尼娅回答,“我推箱子,你在前面探路,如何?”

  “可以,走吧。”

  干扰场“啪”一声张开,我们就这么被带走了。假如没有塞弗罗和野马压在身上,我还可以采取蹲姿,以背部顶盖,现在这小小的空间挤了三个人,闷热至极,汗臭冲鼻,而且呼吸也困难,毫无反抗余地,只能任由两人穿过这条我为卡西乌斯清空的路线,进入无人的机库,上船梯、入船舱。他们开始进行航前通信。“航天飞机编号S-129,准许出航,请等待脉冲护盾解除,”舰桥发来通知,引擎开始运转,“请起飞。”

  于是,敌人从船腹将我带离朋友和族人的保护,与此同时,红星舰队还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