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莉蒂,跟上。”维克翠在走道上来回踱步,“小母狮需要救援,快!快!”

  “你别乱晃你的大胸部。”赫莉蒂启动步枪的转角射击模式,枪身一拐,将影像传送到头盔,接着她击出四连发,每回消耗背上弹匣三十枚。“前进!”

  我们绕过转角,拉近距离。一名灰种想要接替炮手位置,被我的脉冲波轰飞。旁边的维克翠施展克拉瓦格斗术四连击,和敌方金种过招,成功一剑穿心,我则在他咽喉补刀。赫莉蒂带上支援队,搬运QR-13炮台。若非前方的人一身重装,不然根本追不上。

  这边的目的地是舰桥,其余侵入的部队也着手夺取巨像号最关键的区块。虽是闪电作战,但灰种很仰赖战术、掩护、地形和科技上的优势,只要没有准备,就无法发挥最大战力。相较之下,黑曜种仿佛攻城锤,完全忍受不了诱惑,一心只想打下舰桥。我按照预定步骤进行,通过抬头显示器的地图,指导红种和灰种小队,因此让维克翠领军前进。只是中途又遭到拦截,我通过通信调动别队,乘升降梯去包夹敌人。现今战况吃紧,一方面要挽救野马的旗舰,另一方面也得考虑到敌军蛭附艇很快会回归。

  当然,这些条件洛克同样会计算进去。才进来不到三分钟,他就启动了全舰封锁机制,所有升降梯、轨道车和能闭合的舱壁都堵住,巨像号化为一个蜂巢状的大迷宫,我们每五十米就会遇上一次关卡。这个系统的棘手处在于入侵者的机动力将会大减,守军却能利用电子密钥通行无阻、绕道夹攻、交叉火网。即便我们这种部队也撑不了太久。别无他法,无论使用何种科技、何种计策,最后总得进行白刃战。大家互相掩护,小心翼翼不被一身的装备绊倒,全都闷头勇往直前。但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勇气,而是一旦停步就是对不起保护自己的伙伴。

  我们一道一道墙突破,赛菲带着部下浴血奋战。四面八方都有人围剿。尽管这些人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士兵,但被灰种狙击手在背上开洞或遭音波脉冲轰炸同样会没命。还有金种骑士和七个黑曜种奴隶杀了好几人,都是靠着维克翠、赛菲和我手中的锐蛇才铲除路障。

  这一切都是为了抵达舰桥,为了我前天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的男人。倘若这是所谓的荣誉,此刻我将引以为耻。假使当时动手宰掉洛克,能保住多少女武神的战士?

  “殖民地联合会的各位,我是火星收割者,阿瑞斯之子已经攻进这艘船……”我的声音从中央广播系统传出,一支小队到达战舰后侧的通信主机。事前我和野马录制好音讯文件,每个小队都携带备份,只要打进敌船,找到机会就立刻播放,希望能争取低阶色族协助;运气若好,或许还能解除封锁机制,或至少多开几道门、骚扰武器库等。虽说宝剑舰队内都是万中选一的军官,要像和平号那样全船投诚是痴人说梦。但能有多少算多少。

  我的演说内容在巨像号上似乎起了点儿效用,争取到几分钟宝贵时间,让我们能加速推进。洛克选择关闭人工重力,大概是观察我们战斗后察觉黑曜种的零重力经验实在不够。

  殖民地联合会灰种穿墙进来,模样像是水中的海豹。他们把握机会痛宰黑曜种泄愤,无重力状态导致黑曜种失去速度优势,还时常干扰到彼此行动。还好片刻后有别队重启重力系统,我指示他们调整到地球单位的六分之一,抵消装备重量,减轻众人肺活量和脚力的负荷。

  我们又杀光一整队灰种,终于攻到舰桥前。不过模样十分狼狈,所有人身上血迹斑斑。我蹲下喘息,调高装甲氧气循环,满身大汗中启用药物注射功能止痛,方才敌方金种在我二头肌上留下伤口。

  针头扎进大腿后一阵酸麻,其余小队紧急回报,表示失去敌人踪迹。可见洛克要所有武力集中到舰桥进行防御。我回头望向舰桥大门,门外圆厅空无一物,我回想研究院的课程。当时讲师展示过星芒状空间设计,并指出攻守双方可采用的手段。三条走道从不同方向连接前厅,中间有座升降梯,入侵者若抵达这里就很难防御,所以洛克才召回所有战斗人员。

  “亲爱的洛克,”维克翠对着天花板上的摄影机喊叫,赫莉蒂带队员摆好机械,“花园宴之后我真是想死你了。你在里面吗?”她叹口气,“应该听得到吧。听我说,其实我都懂,你一定以为大家恨你,毕竟你害死了我母亲和一大堆朋友,我自己脊椎还中了一枪,后来又被下毒,收割者和我受了一整年的罪。但是呢,其实我们没这么想,就只是……想找个盒子也把你放进去而已——又或许不只一个。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诗意?”

  赫莉蒂的突击小组还剩三人。他们放好磁力压板、架设热能钻头后,她输入几个指令,钻头旋转起来就像正在脱水的洗衣机。

  赛菲结束侦察回来,收起头盔报告。“隧道那头进来了更多敌军。”她指着战舰走道,“我杀了带队的人,可是还有金种在外头。”事实上,她可不是只杀了人家,还提着一颗头颅回来。然而她也被敌人反击,走路有点儿跛,左臂还在流血。

  “噢,居然是弗雷基鲁斯,”维克翠看着那颗脑袋,“和我同学院的,人其实还不错,而且厨艺很棒。”

  “有多少人朝这边移动?”

  “多到可以让我们死无全尸。”

  “惨了惨了。”赫莉蒂在我背后捶打那扇门。

  “太厚了吗?”我问。

  “嗯。”她也摘下头盔,莫西干发型被压向一旁,神情紧张,满脸是汗。“其他门都是GDY标准设计,但这扇不是。它用了木卫三的产品——而且还是定制!至少有两倍厚。”

  “打开要多久时间?”我追问。

  “火力全开的话……十四分钟?”她不大肯定。

  “十四?”维克翠重复一遍。

  “也许要更久。”

  我转头低吼一声。赫莉蒂当然清楚,我现在连五分钟都没有。我试图接通野马,却没有任何回应,恐怕旗舰已经遭到攻击。可恶,你一定要活下来啊,只要活着就好——我为什么要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呢?

  “朝敌人冲锋,”维克翠提议,“往中央走道杀过去,逼得他们像遇到猎犬的狐狸那样四处逃窜。”

  “嗯,”赛菲与她意气相投,两人可能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太阳之女,我随你出征,迈向荣耀。”

  “荣什么耀啊,”赫莉蒂说,“总之等钻头就对了啦。”

  “要大家坐在这里像妖精一样等死吗?”维克翠问。

  我还没开口,也还没想出对策,就突然听见墙壁传出液压马达运转声。进入舰桥的大门开了。

  

  第四十八章 凯旋将军

  

  一行人冲进舰桥,同时也担心遭到暗算。然而里头风平浪静,整齐干净、灯光微暗,是洛克最喜欢的氛围。

  隐藏的喇叭流泻出贝多芬的曲子,驾驶员都还在各自的座位上,面孔打上光线,失去血色。前方有一条宽敞的金属走道,两名金种朝更远处的洛克走去。他对着三十米宽的全息投影调度指挥,船舰在雷达上曼妙地舞动。将军站在火海影像之中,不停切换画面,仿佛指挥家指挥着浩瀚壮阔的交响乐章。洛克的心是美丽又可怕的武器,将我们的舰队打得四分五裂。野马的狄珍霍维丝号承受巨像号与三艘驱逐舰磁道炮的猛攻,氧气外泄起火,真空状态从船身的破洞将人和各种物体向外抽。而且此情此景只是战场的一隅,敌人的主力——如安东尼娅——正在追杀罗穆勒斯、奥利安和忒勒玛纳斯,战火朝木星延烧。

  左侧二十米外,靠近舰桥的武器库驻扎了一队黑曜种与灰种。他们屏息以待,只要指挥官一下令,立刻舍命保护巨像号。

  右边敞开的门旁有个无人注意的娇小粉种。她一身侍者制服,柔弱的姿态与大战极不协调。但她昂首挺立,手底下控制面板正闪耀着只有输入正确密码才能看见的绿光。当粉种放开开启按钮,她嘴角漾起一抹最甜美的笑,接着又速速将门重新关上。

  仅仅三秒,但金种步兵指挥官已察觉有异。狼这种生物虽然号叫时能让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真正进行狩猎却讲究安静迅速。我指着左边还在待命的部队,身旁的黑曜种立刻扑去。敌人指挥官暴喝一声,要部下转身迎敌,然而武器还没举起,赛菲率先杀至,剑刃劈开数人脸颊和膝盖,其余女武神勇士一拥而上,等到赛菲的锐蛇将金种砍倒在地,对方总共只开出了两枪。

  舰桥另外一头的灰种也开火,但随即被赫莉蒂小队收拾。

  “洛克!”身旁的众人还在激战,我却褪下头盔发出大吼。

  诗人终于从全息投影回头看见我。他那尊贵不凡、冷血无情的将军气势尽失,只剩错愕与惊惶。

  维克翠与我穿过舰桥,走道底下的左右两侧坐满蓝种,他们抬起头,一脸困惑恐惧,但战舰仍继续对外开炮。洛克身边冲上两名禁卫军,身上是黑紫两色的甲冑和月球卢耐家族的弦月徽章。我与维克翠依照预先排练的九头蛇战术,她攻右路,我负责左面,我遇上的敌人个头较矮,脱下头盔后露出盘紧的头发,一副准备摘下桂冠的嘴脸。“我是菲利希亚·欧——”我一个假动作甩出锐蛇鞭,对方举剑格挡,结果却被维克翠斜劈过肚脐,再由我一剑斩首。

  “再会,菲利希亚。”维克翠吐了口口水,转头对另一人说,“最近老遇不到能打的,你呢?”

  结果那人丢下锐蛇,跪在地上喊着要投降,她原本打算一剑毙命,但眼角余光注意到我的态度,不情愿地放过对方,只是朝脸手踹了几脚,踢过去给镇压了舰桥的黑曜种看管。“喜欢我们的钻爪机吗?”

  维克翠缓缓走到洛克左方,掩藏不住身上的杀气。“这充满诗意的惨败很适合你吧,卑鄙无耻的小人。”

  蓝种全部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舰内部队赶到门外,钻头还留在那儿,但他们也得花上十多分钟才能攻破厚门。

  洛克的对讲机传出许多杂音,要求将军指示。外头的战斗部队茫茫然不知所措,破绽百出。指挥官太习惯背后有只隐形的手,如今需要自立自强时却和瞎子没两样。他作战模式的弱点就在这里。一旦失去情报中枢,需要部下独立思考,立刻陷入混乱。

  “洛克,叫舰队退下。”我发出命令,满身大汗,双腿几乎要抽筋,快要没力的手不断颤抖,但还是重重跨出一步,踩得钢板发出巨响。“快。”

  他的视线射向我背后那个开启大门的粉种,语气中泄露了彼此不只是主仆,也是情人。“埃玛瑟……居然连你也……”然而,年轻女孩面对将军的哀戚神情却毫无羞愧,反倒站得更挺,摘下颈圈上的粉种标志丢在地上,象征她再也不是费毕家族的财产。

  我的昔日之友浑身颤抖。

  “真是浪漫到无可救药啊。”维克翠冷笑一声。

  我在灰色甲板留下一条血红足迹,拉近与他的距离,伸手指着显示画面上野马快要支撑不住的战舰。船身开了许多洞,洞内冒出火光,仿佛星子;周围有驱逐舰持续炮轰,位置就在和平号前方,比她还近了三十千米。

  “叫他们停火!”我挥出锐蛇,指着洛克。他腰间也挂着武器,不过很明白自己不是我对手。

  “快下令。”

  “休想。”

  “野马在船上!”我叫道。

  “她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你派了多少人出去?”我冷冷问,“你叫多少人到和平号上取我性命?两万吗?驱逐舰上又有多少人?”我解开左前臂上通信仪的保护套,调出和平号反应炉的远程操作程序,状态已在闪红灯。

  出发前我就逆转了冷却机制,使其过热,只要随便输入一个指令就能引发大爆炸。“叫他们停火,否则你也会没命。”

  洛克昂起圆润的下巴。“我无法凭着自己的良心下这种命令。”

  他不可能不懂这代表什么。“那么我们只好共同承担责任了。”

  洛克猛转头对通信人员说:“赛卢斯,通知驱逐舰进行紧急回避。”

  “太迟。”维克翠说,而我已经通过通信仪提高反应炉功率。屏幕上发出令人胆寒的红光,照耀着每个人。洛克身后全息投影的和平号猝然爆出蓝火,驱逐舰得到长官指示,纷纷急着逃命,只好暂停对野马那头的攻势。然而,最后和平号内部喷出刺目强光,能量震破船体,朝外扩散。冲击波打在驱逐舰上,船壳凹陷只是小事,它们彼此相撞,就连巨像号也猛烈晃动,位置偏离,所幸防护罩吸收了大部分威力。狄珍霍维丝号漂远了,灯号全数熄灭,我只能默默祈祷野马平安无事,然后咬住脸颊内侧,逼自己专注在面前局势上。

  “为什么不炮击?”洛克看见部下和船舰的损伤,只能面对自己的失算,“明明可以瘫痪他们……”

  “我要安保自己人。”

  “但他们也救不了你。”洛克回头瞪着我,“我的舰队还是远胜你们,等到平定其他战场就会夺回巨像号,届时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守住这舰桥?”

  “诗人,你是傻了吗?你都没怀疑过塞弗罗在哪儿吗?”维克翠问,“别跟我说你算来算去竟然忘了算这件事。”她朝影像点点头,洛克的舰队追打卫星统领和奥利安,双方一路往木星前进。“差不多也该露脸了。”

  开战时,轨道在最内侧的木卫十四距离很远,然而随着时间推进,逐渐朝战场移动,最后与我方不断撤退的舰队交错,跟木卫一距离只剩两万千米。为了歼灭我们,洛克的部队以安东尼娅为首,对我们穷追猛打,却没料到这是陷阱。院训时代的死马战术重现。

  我与罗穆勒斯会谈时,地狱掘进者小队早就在荒芜的木卫十四表面挖了洞。洛克麾下的巡弋舰和火炬船从卫星旁边经过时,一侧有塞弗罗率领六千名星战机甲斗士,另一侧则是两千艘蛭附艇载运五万黑曜种和四万怒吼的红种。磁道炮火力全开,敌方最后关头才张开防空网,但已沦入包围之中,联军像月球水沟的蚊子那样蜂拥而上,覆盖敌船船体,夺取其内部器官。

  然而我不只想赢过殖民地联合会,还算计了罗穆勒斯。他原本准备了自己的蛭附艇,想瓜分战利品来制衡我,可是阿瑞斯之子更需要船舰。所以塞弗罗带兵出动后红种立刻炸毁隧道出口,等他察觉自己同样中伏,船舰总数已落后我们。

  “没办法引诱你到小行星带,就找颗星星送过来。”观望战局时,我如此解释。

  “高明。”洛克低声回答,但彼此都明白,这种战术能成立的先决条件是我能动用五万黑曜种,而他却不行。宝剑舰队内黑曜种合计最多一万(说不定只有七千)。再者,他怎么算也算不到这一点儿。过去阿瑞斯之子的攻击都以红种为主,换言之,几个月前就分出胜负了,我无法船坚炮利,干脆就拿船当饵,以舰内人员扳回劣势。而结果就是洛克的船一艘艘落到我手中,炮口自然也跟着转向。阵型乱了后就无法有效防守。洛克剩下的选择只有抽空船体,但我军部队一开始就穿着磁力装甲和氧气面罩,他只会害死自己的部属。

  “这场仗已经打完了,”我对将军说,“不过你还可以救回很多人,只要开口叫舰队放弃抵抗即可。”

  他摇摇头。

  “诗人,你被逼到了死角,”维克翠劝说,“没有退路了。虽然你很久没做过什么好事,但现在正是好时机。”

  “要我毁掉我仅存的一丝荣誉吗?”他淡淡地问。附近一条驱逐舰上有二十名机甲兵攻入后侧机库。“不可能。”

  “荣誉?”维克翠嗤之以鼻,“你以为自己还有什么荣誉?大家本来是朋友,是你自己先背叛的,如果直接害死人也就罢了,结果你让朋友被关在小箱子里,让他们被电击、烧灼,日以继夜折腾一整年。”隔着甲冑,我很难想象说这话的人也曾经受难,但若是细看那双眼神中流露出的哀伤,就知道唯有见过虚无、失去身而为人的尊严才能理解。她相当激动。“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维克翠,我发誓保护殖民地联合会。你们都曾在前辈面前承诺过,否则就得不到脸上的印记。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为人类带来秩序的文明,但你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他望向我们身后的女武神战士,极度不屑。

  “你还活在床边故事里吗?可怜的幼稚鬼。”维克翠态度也同样轻蔑,“还真以为人家心上有你?安东尼娅吗?胡狼吗?奥克塔维亚?”

  “不,”洛克冷静地回答,“我没有那种误会。这跟他们没有关系,跟我自己也没有关系。不是人人都得温良恭俭让。为了责任,有时必须冷酷,就算因此远离了心中所爱。”他望着维克翠,眼神带着怜悯,“你要知道,你不可能成为戴罗想要的模样。”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才来的?”

  洛克蹙眉。“不然是为了复仇吗?”

  “不是,”她愠怒,“没这么狭隘。”

  “你究竟想骗谁?”洛克突然往我这边撇了一下头,“为他?还是为你自己?”

  维克翠被问得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