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一下你们就绪了没。”

  “你那些亲戚就不能给我们把洞挖大一点儿吗?”塞弗罗嘀咕,“我觉得我简直像是要钻进别人的屁眼。”

  “你是想要说塔克特斯在的话一定会很喜欢吗?”维克翠也联机进来,所以我听得到。

  我笑出来。“他有什么不喜欢的?”

  “最主要是衣服吧。”野马在她的舰桥加入,换好了纯金战甲,胸口是一头咆哮红狮。

  “还有清醒的感觉。”维克翠附和。

  “这颗卫星闻起来像坨屎,”小丑在星战机甲里发言,“比死掉的马还臭。”

  “穿着装甲在真空状态还能闻到啊。”赫莉蒂说话还是那样慢吞吞。她在我这艘船的机库内,后头叮叮咚咚的,不少船员在吆喝。她脸上多了一个大大的蓝手印,是黑曜种部属帮忙画上的。“那就应该不是卫星的味道啰。”

  “这么说来原来是我自己啊,”小丑装模作样地嗅了嗅,“哦呵,真的是我呢。”

  “早叫你洗澡了。”卵石咕哝道。

  “号叫者内规十七:妖精才在战前洗澡,”塞弗罗说,“士兵越野越臭越性感。我以你为荣啊,小丑。”

  “谢谢长官!”

  “瑟瑞卡!关好保险!”赫莉蒂吼了一句,“抱歉,这些该死的黑曜种到底为何要边散步边把手扣在扳机上?真他妈的可怕。”

  “为什么大家要像小孩一样说笑?”赛菲一开口,震得我耳膜都要裂了。

  “他妈的!你小声一点儿啦!”塞弗罗率先发难,众人同声叫骂。

  “输出音量调低一点儿!”小丑对这位女王大吼。

  “我听不懂……”

  “输出——”

  “输出是什么?”

  “他们叫你‘静者’是否误会了什么?”维克翠一问,野马扑哧一笑。

  “赛菲,弯腰,”赫莉蒂高呼,“我够不到,你得弯腰。”

  她在机库找到赛菲,帮忙调整了输出音量。女王每晚都抱着新到手的脉冲拳套睡觉,但通信仪器操作技术却不到位。

  “好了,这位大姑娘刚刚问我们为什么要开茶会?”赫莉蒂又开口。

  “这——是——传——统——啊,赫莉,”塞弗罗模仿她拖拖拉拉的咬字,“小收割者超级多愁善感,大概又要啰里吧唆了。”

  “我没这打算,”我回答。

  但我这群无理取闹的家人竟然唉声叹气。“你真的不告诫我们要维持怒火,坚守即将消逝的最后光明……之类的吗?”塞弗罗的玩笑听在我耳中五味杂陈,换作洛克铁定就会吐出那样一番话。我胸口又一阵紧缩。对于自己领导的这群怪人与叛徒,我有着满满的爱与担忧,真希望我有能力保护他们不受伤害,避过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无论发生什么,要记住,我们都很幸运。”我说,“因为今日我们有机会改变世界。还有,你们都是我的家人,大家要勇敢,也要互相照顾,我们要一起回家。”

  “老大!你也一样!”塞弗罗回答。

  “打破枷锁。”野马开口。

  “打破枷锁!”众人呼应。

  接着,塞弗罗那张脸一扭。“号叫者出动——”

  “噢呜——”长号之后,那些影像一个接一个消失,直到头盔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我呼出一口气,心底默默祷告。无论能听到我说话的有哪些神灵,都请保佑众人平安。

  面罩缩回甲冑,蓝种隔着屏幕望向我,门口几个红种、灰种陆战队要护送我前去机库。不同星球、不同的人生将以我为中心,于此时此地交会。今天我又会结束几人的人生?葬送几条生命?维克翠对我微笑,仿佛我已经可以直接准备庆功。她本来不该在这艘船上,而是在虚空彼端的敌船舰桥。

  但她来与我们相伴,寻找曾以为永远得不到的救赎。

  “又要攻进人家家里了。”她说。

  “已经是第二次。”我问机组员,“你们有何感想?”——一片尴尬的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一名光头的年轻女蓝种在座位上叫道:“我们准备要杀光那些该死的金种了……长官。”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舒缓了些。

  “其他人呢?”维克翠的声音清亮,众人也叫嚣应和。陆战队员有的年仅十八,也有的与我父亲一样大。他们重重踩踏甲板。

  “替我将信号播送出去,”我下令,“找贾王用的公开频道,让金种那边也听得见,知道可以在哪儿遇上我。”芙嘉点头后将我送上直播。

  “人类社会的各位,我是收割者。”我的声音通过主系统广播,舰队内一百一十二艘船、数千镰翼艇,以及蛭附艇都能听见;声音也穿透到引擎室和医务所,医师与新征召的护理师正在整理器材和空床,以负荷之后涌入的伤员。三十八分钟后,贾王与火星上的阿瑞斯之子也都能听见,还会为我转播到核心区各地。然而,届时我是否依旧健在,就看与洛克共舞的结果。

  “无论是在矿坑、都市,在天空、宇宙,我们始终活在恐惧之中。恐惧死亡、恐惧痛苦。但今日我们不能恐惧,因为我们承担不起。我们守在黑暗的边界,手中是留给人类的最后一把火。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你们心脏还在跳动,只要船舰还能运作,就别让火光熄灭。留下梦想,留下颂扬,我们是被选中的人,负责延续人类的火苗。”我捶打胸口,“我们不是红种,不是蓝种,也不是金种、灰种或黑曜种。大家都是人类,是革命的浪潮,今日,让我们一起夺回属于自己的命运,打造我们渴望的未来。

  “守护你们的心脏,守护身边的朋友。随我冲破漫长黑暗的夜晚。曙光必在前方等候——只要我们打破枷锁!”我滑出锐蛇,在掌中化为甩刀,“所有船舰准备迎战!”

  

  第四十五章 伊利昂之战

  

  舰队中某艘船传来红种的传统鼓乐,曲名为《晚潮》。原本是被殖民地联合会禁绝的。今天有人改编为进行曲,以广播系统演奏给所有人听。随着那稳健的节奏,我们步步逼近宝剑舰队。对方的军容盛大,前所未见。进攻火星那次完全被比下去。当时不过是两大家族与他们拉拢的盟友,这回却是全人类的抗争,规模也因此相对放大。

  不巧的是,我与洛克师出同门。他熟悉亚历山大、汉朝军队和阿金库尔之役,也明白在军力庞大时最大的威胁在于通信和情报网络混乱。洛克绝不会高估自己实力,所以将军队划分为二十个独立机动单位,每个执政官拥有高度自治权,也因此充分展现了速度和弹性。作战时,我军将面对的不是一把大锤,而是一张剑网。

  “简直是场噩梦。”维克翠不禁咕哝。

  我可以料到洛克会如此布阵,但实际面对时还是忍不住想诅咒他。太空作战的原则之一是先决定到底是要歼灭或捕获敌人船只,看来洛克有登船攻击的打算,所以我们若采取单纯炮击,仍会有危险,同时也不易设陷阱引诱。对方的武力极度强大,就算号叫者正面冲突也是找死。换言之,我们只有一个优势:蛭附艇上的十万黑曜种。洛克对我的思维也掌握得很好,据此拟定战术。

  为今之计就是超越对方的想象框架,让他看看什么叫作真正的“狂”,直接承认自己根本就不懂红种脑袋里装什么。我指挥和平号执行自杀任务,直接冲入敌人舰队中央。但战火并非由我点燃,那是奥利安的任务。她率领舰队的四分之三在前头进攻,部队聚集起来,形成球体阵势。最小的轻型巡洋舰船身四百米,多数为五百米的火炬船,加上驱逐舰和两艘无畏舰。双方起初以长程导弹你来我往,彼此都有计算机系统辅助反制。不久后洛克那边有了动作:炮弹、飞弹、长程磁道弹全数上膛,数十亿元几秒内化为乌有。

  奥利安朝洛克那边靠近,野马与罗穆勒斯自木卫一南极出发包夹,瞄准敌舰最脆弱的部位:引擎。不过洛克的舰队灵巧至极,有十支分队及时转向,舷侧对准卫星统领,十万架磁道炮同时开火,威力惊人。

  金属炮弹和金属船壳碰撞碎裂。氧气与人被抛进太空。

  然而,这些战舰设计之初早将炮击承受度纳入考虑,所以内部分割为数千独立空间,既可阻碍敌军登船占领,也可避免船壳不慎损坏一块就要全船撤离。它们宛如飞行堡垒,涌出成千上万的单人战斗机穿越敌我之间的空旷地带。有些战斗机携带小型核弹,力求轰炸对方主舰,驾驶员都是地狱掘进者和一般矿工,焚膏继晷接受阿瑞斯之子的仿真程序训练,在蓝种同步辅助下,与殖民地联合会那些漆上金色条纹的镰翼艇厮杀。而敌人的飞官则是身经百战、资历深厚。

  接下来,罗穆勒斯的人马慢慢偏离,与奥利安合流,野马继续朝敌阵中心逼进,为我的突破行动构筑舞台。

  接近到三百千米,中程磁道炮启动,二十千克重弹以十马赫高速密集连射;金种舰队的高射炮防御坚实,即便遭到命中,也有闪耀虹光蓝芒的脉冲防护罩弹开炮弹。

  我的突击部队一直躲在后方,再过不久就进入登船阶段。数百蛭附艇擦身而过,那些急于立功的执政官会带走旗下所有陆战队和黑曜种,标准战术是以攻为守,夺下敌船的同时也削减敌人的武力;若是心态保守的执政官则会死守到最后一兵一卒,不断驱赶侵略部队,以战舰炮击为主要攻击手段。

  “奥利安已经给了信号。”舰长提醒。

  “直击巨像号。引擎推到满速。”船身在我脚下微微震动,“裴卢斯,炮击由你控制,不要理火炬船,注意驱逐舰或更大的东西即可。”我们逐渐自奥利安舰队脱离,“维持护卫队形,不要落后。”

  通过炮击船队后,四千米长的珀耳塞福涅怒吼号在眼前延伸。我们从奥利安舰队前方中央穿出,如暗箭般瞄准敌阵心脏,疾驰飞越五十千米的交战地带。舰队散出金属碎箔,变作掩护。不过洛克应该已经看穿。主舰纷纷后退,等着突击队自投罗网。

  防护罩闪着蓝光,金属碎箔无法完全误导敌方的轰炸,炮火终究落下。我们开始还击。一艘驱逐舰经过,被我们舷侧全体炮击给炸得体无完肤、失去动力,但蛭附艇涌入残骸中想要登船,却被我方护卫船队击溃。仍有十数条敌船持续炮轰,防护罩由蓝转红,即将失效,右舷机组快要无法支撑。顷刻后船壳被凿穿七个大洞,舰内压力门启动,隔绝暴露于真空的区块。此时我们也失去了一艘火炬船,就在前方五百米处,它遭磁道炮总攻击,化为尘埃。开炮敌舰正是安东尼娅的潘多拉号。

  “用姐姐的船还这么嚣张?”维克翠说。

  火炬船舰桥已喷出人的身躯,安东尼娅却持续朝小船攻击,直到核能引擎大爆炸,发出两次炽烈白光,吞噬了船体后半截,冲击的威力将我的旗舰打得偏离航道,所幸电磁与声波脉冲防护系统支持住了,灯光只闪了一回。然而此时撞来一庞然大物,我右侧十米厚的舰桥舱壁向内凹陷,磁道炮弹的形状印在金属上,仿佛异形胎儿。炮击队立刻迎战,八十挺磁道炮对准一点五千米长的驱逐舰狂射,消灭了两百名敌军。事已至此,我们并不打算俘虏敌兵。虽然和平号威力惊人,但我们也受了不小损伤,安东尼娅又派突击队来犯。

  “提诺斯希望号被击沉,”蓝种雷达员静静地说,“底比斯咆哮号出现核爆反应。”

  “通知他们反转四十五度后弃船。”我叫道。两船听命行事,改变航道,朝安东尼娅的旗舰冲撞,她赶紧倒退回避。有一艘船爆炸了。

  进入敌阵,我们数量不敌、火力不敌,遭到团团包围,无路可退。敌舰围成球形,封锁所有去路,我们只剩下四艘……不,是三艘火炬船。

  “多层甲板起火,”另一位军官发出警告,“十七号甲板弹药库爆炸。”

  和平号就在我身旁慢慢死去。

  洛克那条卫星级战舰出现在远方,是和平号的两倍长、三倍宽,这八千米的船身几乎像是飘浮天空的军事都市,配上两侧的月牙弧线,活像是张嘴横游的鲨鱼。巨像号不停后退,抵消了我们前进的速度,避免遭到正面撞击,同时也能善用炮火优势。洛克一定想起了我对付卡努斯时也以旗舰互撞。

  然而,此刻这招怎么看也不可能成功。和平号引擎近乎失去动力,船壳严重破损。

  “所有战斗小队和磁道炮瞄准敌舰上层甲板,给我们打个洞出来。”我调阅船体全息图,以手指画出靶区,维克翠协助指挥,派出保留至今的战斗机。镰翼艇冲入中间地带,和平号侧向敌舰,进行总攻击。

  这节骨眼儿上,其实我们如何抵抗都没用,就像被熊压制的狼,腿一条条被扯断,接着是耳朵、眼睛、牙齿。它将留下狼腹,等着好好享用。战斗机和船舰在周围爆炸,蓝种的神经联机突然而止,不停呕吐;舵手阿努斯在引擎失灵后甚至全身痉挛。

  “法兰舞者号失守,”裴卢斯报告,“没有射出逃生舱。”虽然船上只有轴心人员,比死掉上千人好,但终归也是四十条人命。最初带来的十六艘火炬船只剩两艘,还在和平号后面与潘多拉号缠斗。然而,对方的黑船是那样庞大,安东尼娅打到他们再也无力还手,即使船员弹射逃生,她还是赶尽杀绝,一一射落。维克翠望着妹妹的残酷举动,平静无语,暗暗记在账上。

  洛克显然想逼我们发动蛭附艇,巨像号朝着失去行动能力的旗舰逼近,距离只剩一千米。我可不会让他失望。“所有蛭附艇前往卫星级战舰,”我下令,“启动喷射管。”

  数百套空装甲弹射出去,看起来就像另一场铁雨作战。两百架蛭附艇从和平号四个机库出动,外形丑陋,数量密密麻麻。每架蛭附艇可以运送五十人攻入敌舰内部,与珀耳塞福涅怒吼号的蓝种会合,由他们进行远程控制,迅速穿越双方旗舰间最敏感的地带。洛克猜到我有这招,采用低当量核弹对付,因此不到半途就全军覆没。

  侵略部队成了两艘战舰中间的残渣,舰桥响起警笛,长程感应雷达失效,炮台被炸毁,多层甲板开了洞。

  “撑一下,”我喃喃自语,“再撑一下就好了,帕克斯……”

  “收到。”芙嘉说。

  洛克的影像浮现面前。“戴罗,”他朝我背后一瞥,“还有维克翠。一切都结束了。你们的船已经无用武之地,下令舰队投降,我还可以留你们性命。”洛克竟以为能在不杀我们的前提下结束叛乱,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真教人恼火。重点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定得拿出俘虏或尸体昭告天下,要是炸掉这艘船就休想在船骸中搜出我。我看看维克翠,她朝地板吐口水,一派挑衅。

  “你怎么说?”洛克逼问。

  我做了个不雅的手势。“操你妈。”

  洛克转头。“朱苏斯副将,派出所有蛭附艇,请凌云骑士将收割者带来给我。死活不论,能辨识就行。”

  

  第四十六章 地狱掘进者

  

  我望向座位上的蓝种。他们大都是我夺下这艘船为它改名时就在场的部属,后来跟随奥利安干了一阵子银河海盗,然后加入这次革命。“你们都听见了,”我开口,“大家做得好,和平号将引以为傲。道别的时刻来临了,赶快进航天飞机,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不要感到羞愧。”他们敬礼,裴卢斯舰长开启舰桥下方的通路,船员一个个往下滑。原本那里只是逃生舱,但出发前特别置入了装甲厚重的航天飞机。个人避难舱就在旁边,然而,我和维克翠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时机已然成熟。

  “小宝贝,该走啰,”她提醒我,“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