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测战况的任务就交给实际跟他交手过的人吧?”维克翠开口,“阿德里乌斯的思维和正常人可是天差地远呢。”

  “这倒是没错。”塞弗罗附和。

  “不过赫莉蒂的问题也很合理。”舞者有些不大自在。身边围绕太多金种,野马还站在我身旁。“既然他有武器,为什么没用?”

  “因为一旦使用,虽然能伤到我们,但对他自己的损害程度也一样重。”我回答,“还有,只要出手,最高统治者就有充分理由将他拉下台。”

  “也有可能东西根本不在他那边。”贾王语气轻蔑,他的蓝色全息投影飘在众人面前,“这是陷阱,戴罗,贝娄那少主很清楚你在乎什么,所以故意拿出火星毁灭这个饵要你上钩。可是这分明是胡诌。搬运核弹会在物质侦测系统造成多大的信号起伏?我的技术团队怎么可能没察觉?更何况,一开始最高统治者制造核弹需要浓缩钚元素,那时候我就该得到消息了。”

  “除非是以前就做好的,”我回答,“很多旧时代的东西都没有废弃。”

  “太阳系是很大的。”野马淡淡道。

  “我耳目也不算小。”贾王回应。

  “以前大多了,”维克翠说,“我们在这边拌嘴的同时,人家正忙着削薄你的耳目。”

  革命领袖齐聚一堂,一同望向S-1988小行星的影像。它位于火星和木星之间小行星主带,鸦女星族的凯琳群集,外观是块荒芜巨岩。鸦女星族是地球某间能源产业主导的矿业重镇,其中也有数座声名狼藉、专做盗匪与走私生意的太空站。塞弗罗从冥王星返回火星时利用的小行星二○八[26]便是佼佼者。听他说,当地人给太空站取的外号叫“痛苦圣母”,在那儿,拥有一千克冷冻氦三或一克叫“恶魔尘”的毒品似乎就能变成富翁。但对于该处的详细情况,以及塞弗罗在站里做了些什么,他一反常态从未详述。金种开会喜欢围成圆形或方形,因为这样每个人能面对面,比起坐成一排更容易进行脑力激荡。

  他们崇尚优化交流,但我尝试相反策略。我请大家专注于眼前问题——也就是盯着中间的投影——想找人吵架还得伸长脖子才行。

  “可惜我们没有最高统治者那种神谕怪物,”野马说,“丢一只在卡西乌斯手腕上就能知道是不是实话。”

  “真抱歉,这里没有阁下以前那些高级的玩意儿。”舞者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如拷问他吧。”塞弗罗坐在中间位置拿小刀修指甲,维克翠靠在他后面那堵墙,每次看到指甲弹到桌上就一脸不悦。塞弗罗左侧是舞者,右侧是一米高的贾王影像,夹在我们两人之间。火卫一掀起崛起革命,宣布独立,贾王暂代执政官之职。他趴在自家桌前,执白金折叠剥壳刀撬开心形牡蛎,壳堆成均等五摞。就他外表,看不出对于胡狼的报复手段有丝毫忧虑。赛菲披着部落里象征地位的皮草,满身大汗,不断在会议桌边来回踱步,仿佛困兽。舞者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想确定消息是真是假吗?”塞弗罗问,“给我一把螺丝起子,十七分钟内搞定。”

  “我们真的要在她面前讨论这种事吗?”维克翠指的是野马。

  “她站在我们这边。”

  “你确定?”舞者问。

  “少了她就争取不到黑曜种联盟,”我回答,“也无法找回奥利安。”和卡西乌斯谈过后,我立刻与奥利安联络。她正率领和平号及残存舰队火速赶来。之前我完全没料到还有机会见到那个难相处的女蓝种和那艘船。离开莱科斯后,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像家的地方。“因为野马,我们才获得实质意义的军力。她保留我的指挥权,容许奥利安继续当舰长,如果目标并非一致,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这个目标是?”舞者追问。

  “击败月球和胡狼。”她自己回答。

  “那只是表象。”舞者说。

  “她是自己人。”我又强调。

  “只是暂时。”维克翠接话,“像她这么精明的女子说不定只是借刀杀人、除掉对手,接下来权力到手。她要的或许是火星,又或者更多。”

  当我们跟金种在一起时,朋友也讨论过能否信任维克翠。对我而言这一切恍若昨日。我还记得除了洛克外无人挺身而出。她自己似乎没察觉这局面多讽刺,又或者她对于一年前野马出言质疑依旧怀恨在心,好不容易忍到今天,终于能够以牙还牙。

  “与裘利家族同一阵线实在稀奇,”舞者说,“不过这回她没说错。奥古斯都这门血脉善权谋,未有例外。”显然舞者十分介意野马之前行事不够光明磊落,而她也早预料到这种场面,所以提过想留在自己房间,避免会议失焦。但若要革命成功,并在战争过后重组四分五裂的世界,我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

  大家以为会由我出面为她辩护——这些人真的不够了解她。

  “你们的逻辑全都不通,”野马自己开口,“我不是要羞辱各位,而是在陈述事实。假使有心加害,只要向最高统治者或我哥那里打声招呼,然后在船上放个追踪装置就成了。众所周知,他们费尽心机却迟迟找不到提诺斯,”其余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而我明知得不到你们信赖,仍没有那么做。重点在于你们信任戴罗,而戴罗信任我。比起你们任何人,他对我更熟悉,也比你们任何人更有资格下判断。像个小孩一样闹别扭真是很要不得,现在可以专心讨论正事了吗?”

  “……给我电锯的话只要三分钟……”塞弗罗继续念叨。

  “你不要再碎碎念了好不好?”舞者朝他吼。我第一次看他按捺不住。“你拔人家脚指甲,他当然会想尽办法说你想听的,这种做法没有意义。”舞者、依薇、哈莫妮都曾受过胡狼严刑拷打。

  塞弗罗双臂抱胸。“老爹,你这样比较太笼统了,不公平。”

  “我们不用刑,”舞者说,“讨论到此为止。”

  “噢。是。好。”塞弗罗回嘴,“因为我们是好人嘛。好人怎么可以刑讯逼供呢?正义必胜……只不过胜利之前要死多少好人?要看着多少朋友被别人砍成两半呢?”

  舞者望向我求援。“戴罗——”

  贾王又撬开一颗牡蛎。“只要用对方法,并且缩小情报范围到可供确认的程度,刑讯逼供就会有效率。所有工具都是一样,没有所谓万无一失,就看你怎么运用。我个人不认为目前有余裕顾虑道德界线,我建议就让巴卡家的少爷过去。拔指甲甚至挖眼珠,都无所谓。”

  “我同意。”狄奥多拉一出声,马上惊动全场。

  “就像马提欧吗?”我问贾王,“塞弗罗可是把他的脸给打烂了。”

  贾王的小刀在牡蛎壳上滑了一下,戳到手掌。他皱起眉,含了一下见红的伤口。“要是他没瞒混过去,确实就会说出我在哪里。就我的亲身经验,痛是最有效的谈判筹码。”

  “我也同意,戴罗,”野马说,“必须确定他到底有没有说谎,不然我们的主要战略就会被他摆布。这是典型的反情报。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是,遭胡狼酷刑虐待之前,我的确尝试过。

  进入正题后就一直沉默的维克翠陡然绕过会议桌,径自走向投影。黑色的太空和明亮星点在她肌肤上跃动,金白色的头发落在愤慨的眼前。她竟褪下了灰色外衣,只留压缩式胸罩。苗条健美的身材一览无遗。维克翠平坦的腹部有五六条约八厘米长的斜向疤痕,持剑手臂上则多达十余道,还有一些在脸部、颈部及锁骨,都是锐蛇留下的伤。“有些疤让我引以为傲,”她边数边说,“有些则不然。”维克翠转身露出后腰,那里的烂肉愈合后依旧千疮百孔,是亲妹妹以强酸侵蚀的结果。她又回过头,抬起下巴,一脸狂傲。“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但我留下来则是出于自由意志。请你们不要让我后悔。”

  维克翠愿意坦承不堪回首的往事,叫人十分讶异。我就不认为野马能在众目睽睽下放下戒心到这种程度。塞弗罗盯着这高挑的美女,目不转睛。她穿好衣服后望向投影,动手将影像上的小行星放大。“能不能提高分辨率?”

  “这是普查局的无人机拍的,”我回答,“是将近七十年前的东西。我们没办法取得当今殖民地联合会的军事资料。”

  “这已经派人进行了,”贾王说,“但他们对成果不乐观。殖民地联合会展开全面反击,信息战搞得网络乌烟瘴气。”

  “这种时候如果你老爸在就方便了。”塞弗罗对野马说。

  “他倒是从未提过这种事。”

  “我母亲提过,”维克翠回忆道,“她在我和安东尼娅面前说,倘若星系外缘出乱子,凯旋将军可以拿些‘小玩意儿’去用。”

  “听起来跟卡西乌斯的说法挺吻合的。”

  她看向大家。“那么,我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我也一样,”我也面对其他人,“而且刑讯逼供无法解决问题,就算把他手指一根一根剁掉,如果他还是坚持自己没撒谎呢?是不是要改切别的地方直到他改口?无论信不信他,最后都是一场豪赌。”我这番话换到几人虽不情愿但同意地点头。我庆幸至少自己过了这关,心里却仍觉得忧惧不安。原来朋友的心中也藏着野蛮的一面。

  “他有何提议?”舞者问,“想必还有后续。”

  “他叫我和最高统治者视频对话。”

  “目的是?”

  “连手对付胡狼。殖民地联合会提供情报,我们在他引爆前下手。”我回答,“卡西乌斯是这么说的。”

  塞弗罗咯咯笑出声。“抱歉,只是这想象起来实在他妈的可笑,”他举起左手假装打电话,“哈啰,死老太婆,记不记得我绑过你孙子啊?”接着换右手接听,“大爷,还用说吗,不就是发生在我奴役你们全族之后吗?”演完这出,塞弗罗摇摇头,“和那老妖精有什么好说的?总之带着舰队打到她家门口再聊吧。胡狼那边可以让我和号叫者处理,没脑袋的人可不能按按钮。”

  “女武神部落可以支持号叫者。”赛菲开口。

  “不成,暗杀行动绝对是在胡狼意料之中。”我瞥向野马,她提醒过我千万别冲动,“双方交手多次,他不可能不提防。既然对手掌握了我们以前的策略,就不应该赌上人命和他玩。”

  “瑞古勒先生,在他亲近的圈子中有你的人吗?”舞者问贾王。不知怎么,他们两人似乎相处融洽。

  “本来有,不过在那两名灰种将戴罗救出来后,阿德里乌斯下令要情报头子清理门户。我那些人有的死、有的被关,还有一些怕得办不了事。”

  “那奥古斯都小姐有何看法?”舞者问野马,众人的目光集中过去。

  她慢条斯理地回答。“我认为各位能活到这个时候,是因为金种的狂妄自大,忘了当年是如何征服地球。每个金种都妄想成为统治者。一旦奥利安回归,加上塞弗罗夺取的船只,你们的力量是建立在舰队和黑曜种武力上。不要协助最高统治者,她依旧是最棘手的敌人。要是帮了她,她就能反过来对付你们。应该要撒下更多混乱的种子。”

  舞者点头附和。“但我们能否肯定胡狼会在火星引爆核弹?”

  “以前我哥最想得到的是父亲认同,最后他没有得到,就干脆将父亲杀了。现在他想要火星,假如得不到,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死寂在战情室弥漫开。

  “我有个新计划。”我说。

  “妈的,有就好,”塞弗罗朝维克翠低声说,“又要我躲在什么玩意儿里面吗?”

  “亲爱的,你想躲就一定找个东西给你躲。”她回答。我点点头。

  塞弗罗挥手。“那收割者,你赶快说吧!”

  “先假设我们可以解放火星上半数都市,”我站起来,在桌面调出影像,红色浪潮在星球表面扩散,淹没各大城,同时逼退金种势力。“然后再假设与奥利安合流,尽管数量上仍是以一敌二,但太空作战中成功击溃敌方舰队——更进一步,女武神部落登高一呼,或许能说服对方的黑曜种倒戈,加上争取平民支持,导致火星的政府机器彻底停摆。接着我们有能力持续逼退殖民地联合会派来的援军,各地起义造反,和胡狼的争斗持续绵延好几年。接下来呢?”

  “政府机制并不局限于火星,”维克翠说,“它会继续运作,不断投送人力和物资攻打我们。”

  “又或者——”

  “他会用核弹。”舞者回答。

  “我相信只要崛起革命不退烧,他迟早会以核弹攻击黑曜种和我们的军队。”

  “但这已经筹划了好几个月,”舞者抗议,“有了黑曜种胜算更大,难道现在要整个推翻重来?”

  “没错,”我回答,“大家奋斗的目标是解放这个星球。历史上所有反抗军的优势在于需要保护的对象少,具有足够机动性,不被敌人掌握。相反,我们害怕失去的太多,需要保护的人也太多。战争并非几天几周内能结束,延续十年也不算什么,火星还会流更多血。你想想看,届时我们会获得什么成果?只是个曾经是我们家乡的空壳。仗一定得打下去,但我不要在这儿打。所以我的提案是——离开火星。”

  贾王咳一声。“离开火星?”

  赛菲自角落阴影走出,打破沉默,发表意见。“你说过会保护我的子民。”

  “我们的优势在于控制地底隧道,”舞者也说,“还有人数够多。同时这些人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戴罗,”他望着野马的眼神写满怀疑,“别忘记你的出身,别忘记自己为何走上这条路。”

  “舞者,我并没有忘记。”

  “你确定吗?这场战争是为了火星。”

  “不只是。”

  “还有低阶色族,”他逐渐提高音量,“在这里获胜,胜利就能穿透殖民地联合会。氦三靠火星生产,殖民地联合会需要火星和火星的红种,解放火星就等于解放其他星球。阿瑞斯当初就是这么计划的。”

  “这场仗是为了全人类。”野马纠正他。

  “不对,”舞者仿佛是在保护自己的地盘,“金种,你给我听好,要革命的是我们。我参与起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将别人当成奴隶使唤……”

  眼见同伴又起内讧,塞弗罗朝我使了个眼神,十分不耐烦。我轻轻点头,他便拿着锐蛇重重甩下,剑身劈进桌子半分,微微颤动。“收割者还没说完,你们这些人就急着耙粪,搞什么东西?——还有,色种主义我真的听腻了。”他左顾右盼,看到全场哑口无言后一派得意,自顾自点点头,装模作样挥挥手。“好了,收割者你继续。就要说到精彩的地方了吧?”

  “谢了,塞弗罗。我们不能再中胡狼的计,”我说,“战败最常见的原因不外乎将战场交到敌人手中,我们必须跳出胡狼和最高统治者的算计,设好自己手边的资源,并逼着对方加入我们的棋局,回应我们的策略。为此我们必须放手一搏。如今革命火苗已经点燃,殖民地联合会掌控的每个地区几乎都有叛乱,留下来是故步自封。我认为不该困守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