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次补给任务过后,接着上场的是两次潜入破坏和三次暗杀。至此,塞弗罗终于判定赫莉蒂、维克翠与我有B级实力,小队代号是坑蛇,由纳罗领军——本地红种视他为英雄,拉格纳则是半神。但叔叔仍是个酒喝太多、烟抽太凶的糟老头,只是战术运用意外灵活。我们坑蛇部队鱼龙混杂,擅长匿踪和破坏机具,约半数队员当过地狱掘进者,另一半则由各种能干的低阶色族混合。我们跟着出了三次任务,摧毁一座军营和数座通信设施。然而,我始终怀疑阿瑞斯之子已走入死胡同。因为攻击行动给了殖民地联合会更多机会以媒体污蔑我们的形象,还会刺激爱琴城派出更多武力进驻矿区或小市镇。

  我总觉得自己是待宰羔羊。

  更糟糕的是:我觉得自己确实是恐怖分子。过往我有过一次这样的感受。那时我的胸口装了炸弹,堂堂走进月球盛宴。

  舞者与狄奥多拉时常要求塞弗罗与外结盟,消弭阿瑞斯之子和其他阵营间的矛盾。他虽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于是,这周的前几日,我随坑蛇部队前往北半球的阿拉伯高地,红色军团将当地的伊斯梅尼亚港当作据点。舞者期盼着塞弗罗无法做到的事可以由我完成,要说服对方合作,并降低哈莫妮的影响力。只可惜,当我们过去后找到的不是伙伴,而是一大片坟场。太空轨道投下的导弹轰出巨大的灰色坑洞,海岸还有惨白浮肿的遗体随浪浮沉,螃蟹横行,以腐肉为食;一道黑色烟柱蜿蜒入天,死寂之中,战争的余音回荡,不绝于耳。

  此景触目惊心,维克翠却像面对健身计划那样不动声色。她能将眼前所见一切苦痛与罪恶压缩,锁进意识深处。我真希望自己也有这种本事。要是当下,甚至是之后都能少点儿恐惧,那该多好。只是,每回那束黑烟浮现在脑海,就像某种凶兆。大宇宙揭示了我们会迈向何种末路。

  夜深后,镜子蒙上雾气,模糊了结束了重训的我们的身影。我们一起去淋浴,隔着塑料板聊天。

  “算是有点儿进步,”我说,“至少她肯跟你讲话了。”

  “才怪。你妈讨厌我,她打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我才懒得理她。”

  “你可以试着客气一点儿。”

  “我哪里不够客气?”维克翠出言反驳,但立刻关水离开淋浴间。我闭着眼睛冲水,抹上洗发精搓揉,本以为她还要继续斗嘴,却听不见任何声响,所以我匆匆洗掉泡沫跟出去——维克翠裸身倒地,手腿被捆在背后,头也被罩住了。我见不妙,自己背后也不大对劲。一回身,正好察觉蒸汽摇曳,六个披着匿踪斗篷的身影接近。接着,有人从我背后施擒拿术,力气大得出奇。那人先狠狠将我向前推,然后将我双臂扣在身旁。我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掠过脖子,恐惧自心底涌出。我被胡狼找到了!他来抓我了!——可是这怎么可能?“金种!”我高声呼救,“是金种!”我才刚冲洗过,全身湿漉漉,地板也很滑,我利用这一点儿像鳗鱼那样蠕动身体,挣脱钳制后肘击对方的脸。敌人闷哼一声,我又扭身,却脚下一滑,膝盖敲在水泥地上。我赶紧四肢并用爬起。左方另有两个穿着斗篷的人冲来,我往下一蹲,避开后以肩膀往其中一人膝盖撞去,那人在我头顶上一个空翻,摔到淋浴间的塑料隔板;第二人被我扣住咽喉,挡下他的出拳后朝天花板扔;再来第三人从侧面突袭,想拉倒我的腿,我顺势让脚离地,使出克拉瓦格斗术,翻转身体,反而让对方失去平衡。我们双双落地——但我的双腿夹住他的头,我只要一扭就能折断他咽喉——可是却有两双手扑来,往我脸上掴,接着就连腿也被打了。匿踪斗篷在蒸汽中激起波纹,我叫着打着,口沫横飞,然而敌人实在太多,招式也太阴毒——竟然重击我膝盖后侧肌腱,让我无法踢腿,然后又瞄准肩膀穴道,让我使不上力。最后连我也被蒙上头罩,双手被捆在背后,倒地动弹不得,吓得不断喘息。

  “拉起来,”那个电子声低吼着,“他妈的,让他们跪好。”

  他妈的?王八蛋,我突然明白自己遇上的是什么人。好,就让他们拉吧。头罩拉掉,灯光熄灭,地板上多出了几十根蜡烛,整个淋浴间鬼影幢幢。维克翠在我左边,一脸怒容,鼻子歪了,血还在流;赫莉蒂也来到我右手边,虽然穿了衣服,但一样绑着手——而且是两个黑衣人抬她进来按在地上跪好的。她大大咧开笑容。

  我们周围那十个妖怪般的人全将脸涂黑,顶着狼头、毛皮垂到大腿。两人靠着墙,被我刚才疯狗般的反击给打得很疼,特别高的那个是拉格纳,他披着熊皮站在塞弗罗旁边。号叫者来“欢迎”新人了。他们看起来还真是挺吓人的。

  “小丑八怪,欢迎入帮,”塞弗罗扯下变声器,从阴影中走到我们面前,“你们既野蛮又凶残,而且邪恶到一种变态的程度,生为杀人放火,死为制造混乱——我非常欣赏!假如我搞错了,现在就开口。”

  “塞弗罗,你想吓死人啊!”维克翠叫道,“你脑袋有什么毛病?”

  “不可污蔑此时此刻。”拉格纳吼道。

  维克翠呸了一声。“你打断我鼻子了。”

  “技术上来说,是我打断的,”塞弗罗对着一旁那个身材精壮手上有红种印记的号叫者说,“小瞌睡虫也有帮忙。”

  “你这矮子——”

  “谁叫你动来动去。”是卵石。但声音在淋浴间荡来荡去,我分不出哪个是她。

  “再废话我们就把你绑起来搔痒痒,”小丑一派凶狠,“嘘——”

  维克翠摇摇头,但也没再讲话。气氛十分严肃,但我实在好想笑。塞弗罗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继续主持仪式。

  “我们一直都在注意你们,现在则决定接纳你们。想成为我们的一分子,必须先发誓忠于帮内的兄弟姐妹,永无欺瞒,永不背叛披上斗篷的伙伴。你们的罪孽与伤痕,你们的敌人,从此刻起也是我们共同的负担。你们的挚爱与家人都只能排在第二顺位,我们才是唯一的家,至高无上的爱。假如无法遵守、认同这种羁绊,马上说出来,现在还可以离开。”

  他沉默下来,连维克翠也不再出声。

  “很好,依据我们神圣的帮规记载……”塞弗罗拿出一本黑色小册,书页形状仿佛被狗啃过,封皮画着白色号叫者头……“你们必须放弃过往所有誓约,证明自己有资格对我们宣誓,”他举起双手,“净化开始!”

  众号叫者仰头鬼叫,简直像疯子,接下来的情况着实令人眼花缭乱。不知从哪儿飘来音乐声,我们仍跪着,手被捆着,他们上前拿瓶子架到我们唇边,一群人在塞弗罗带领下吟唱着诡异的旋律,他本人却莫名泰然自若。喝下瓶里的东西后,拉格纳高兴得大吼,可是我简直要吐出来。酒好烈,烧灼着我的食道和肠胃。维克翠在背后猛咳,赫莉蒂忍着喝完,号叫者又是一阵欢呼。我们摇摇晃晃,他们则围着维克翠哼哼唱唱,算是一种逼她喝光的方式。酒洒上脸,她咳个不停。

  “太阳之女!难道你只有这点儿程度吗?”拉格纳低吼,“喝光!”

  见到维克翠终于喝干那瓶酒,拉格纳愉快地吼叫。她则是边咳边骂。“拿蛇和蟑螂过来!”他又叫道。

  一群人如同祭司那样诵唱,卵石左摇右摆,提着桶子上前。我们被押过去旁边围一圈,就着摇曳烛光看见桶底有生物蠕动:是长着毛毛腿与翅膀的油亮大蟑螂,在一条坑蛇身上爬来爬去,这画面吓得我就算醉翻了还是直往后缩。赫莉蒂可不一样,她直接伸手把蛇揪出来,对着地板一阵狂甩,直到它断气。

  维克翠瞪大眼。“这到底……”

  “不吃光就得死!”塞弗罗说。

  “什么意思?”

  “不吃光就得死!不吃光就得死!”号叫者齐声鼓噪,赫莉蒂捞起死蛇张嘴一咬。

  “好!”拉格纳吼道,“她有号叫者的灵魂!很好!”

  我醉到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手伸进桶子时还抖个不停。我感到蟑螂爬上手,抓起一只硬塞进嘴里。虫还在扭动,我强迫自己咀嚼,几乎要哭出来。维克翠看见后开始打嗝。我逼自己吞下去,又拉起她的手进桶子。维克翠的身体一阵抽搐,当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直接朝我肩膀狂吐。酸臭的气味钻进鼻子,我也受不了了,跟着呕出来。赫莉蒂还在嚼,拉格纳对她赞誉有加。

  等我们三个解决那桶东西,便是一副醉醺醺又满口生肉臭虫的惨况,塞弗罗又说了些什么,但我一直在摇晃……可能只有我这样吧。他真的在讲话吗?不知道谁从背后摇摇我,我昏过去了吗?“这是我们神圣的帮规,”我那矮小的朋友说,“你们要好好背诵到滚瓜烂熟。不过今天呢,你们记住第一条就好。”

  “绝不低头。”拉格纳说。

  “绝不低头!”所有人复诵,小丑拎着三条狼皮斗篷过来。这皮跟院训时见过的野狼一样,会主动模拟环境,在烛火照耀下散发幽暗光泽。他朝维克翠递出一件,有人过去给她松绑,她想站起来却没力气。卵石出手要帮,但维克翠不肯,她试了几回,还是只能一脚跪地。最后是塞弗罗到她身旁跪下,也伸出手了。维克翠“哧”地喷出笑声,隔着汗水濡湿的秀发望着他,终于搞清楚他们这是在干吗,才握住那只手,让塞弗罗搀扶着上前。塞弗罗从小丑手上接过斗篷,披在她裸露的肩上,两人四目相交,随即各自退开。赫莉蒂在卵石的帮助下披上斗篷,拉起我、给我裹上斗篷的则是拉格纳。

  “欢迎你们,兄弟姐妹。欢迎加入号叫者!”

  又是一阵仰头长啸。这次我也加入,但意外的是维克翠也跟着。她在黑暗中毫无保留地将头往后甩——突然间电灯亮起,号叫戛然而止,所有人仓皇失措、左顾右盼,舞者与纳罗叔叔慢条斯理地走进淋浴间。

  “你们他妈的搞什么鬼?”纳罗扫过地上的蟑螂和坑蛇尸体和三个酒瓶,号叫者众人也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这气氛太滑稽、太荒诞了。

  “这是秘密仪式,”塞弗罗回答,“你们两个干扰到上级做事。”

  “是是是……”纳罗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儿不安,“抱歉,长官。”

  “爱琴城有个粉种替我们偷到骨骑的通信仪,”舞者朝塞弗罗开口,显然对眼前这团乱颇为不悦,“查出是谁了。”

  “靠!”塞弗罗叫道,“我猜中了吗?”

  “是谁?”我恍惚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胡狼的幕后合伙人,”舞者解释,“塞弗罗,你没料错,那人就是贾王。探子回报,说他目前在火卫一的企业总部,停留的时间不多,两天后会转往月球。一旦他抵达月球,我们就鞭长莫及。”

  “那么就该执行‘黑市行动’了。”塞弗罗回答。

  “是。”舞者似乎有点儿不情愿。

  塞弗罗高举拳头。“太棒了!各位号叫者听到了吧,快回去梳妆打扮醒醒酒,吃饱准备上路,咱们要去劫贾王,把他荷包榨光光!”他笑得猖狂,朝我望来,“今天真是精彩!太精彩了!”

  

  第十四章 吸血之月

  

  火卫一就是神话中的福波斯,战争之神阿瑞斯和爱与美之女神的儿子,象征恐惧。毕竟它是卫星中较大的那个,这名字十分贴切。

  在人类文明尚未存在的远古时代,陨石撞击父星,激起尘埃裂片,飞入轨道,凝聚形成这颗略呈椭圆的卫星。它飘浮的姿态如同尸体,毫无生气,并且遭弃置数十亿年。如今,火卫一像是遭到寄生一样,虫子抽取它的血液,灌溉金种帝国。许多形状笨重的小货船从火星表面升空后,就是要前往环绕这颗卫星旋转的两座灰色的巨大港口。来自火星的物资转到长达一千米的星系级运输舰,经裘利阿苟斯航路前往外缘区。更多时候,则是进入核心区——因为贪婪如吸血鬼的月球需要它的供养。

  最初只是一颗荒芜岩块的火卫一经人工挖凿,变为空心,外侧包覆金属;它的半径最宽也只有一万两千米,不过周围设置了两个巨大的港口太空站,相对位置成直角;港口材质是深色金属,但表面有白色纹饰,闪动红色灯火,提醒有意停泊的船只,船舰可通过磁悬浮轨道与货柜船的指引进入。偶尔会见到仿佛无数尖塔从内部冲出的建筑群,人称“巢城”,平时都在码头底下。这座锯齿状的都市虽符合金种社会新古典主义的审美观,但也因为处于无重力状态,没什么经济价值。火卫一经历六百年的打孔穿凿,可谓人类制造出最大的针垫,高楼顶的针尖区与石头底下的空心区财富差距之大,令人咋舌。

  “从火炬船舰桥上看好像没有这么大,”维克翠站在我背后慢条斯理地说,“失势可真是件麻烦事。”

  我懂她的不悦。上回我亲眼见到火卫一是狮雨战役前夕,手中握有舰队,野马和胡狼助我运筹帷幄,成千上万圣痕者任我指挥。此刻我却躲在破破烂烂的货船上——这船竟老旧到没安装人工重力生成引擎,我身边除了维克翠外就只有三名阿瑞斯之子的搬矿工,另有一小队号叫者驻扎在货舱内。此外,现在我是接受指令的一方,不是发号施令的人。只要把舌头朝后舔,就能感觉到插进口腔右后侧的毒臼齿,结束入帮仪式后就装上,每个号叫者身上都有同样的东西。塞弗罗认为宁死也不能被抓,我同意,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逃脱后,胡狼即刻发布禁航令,限制船舰脱出火星轨道,想必是认为阿瑞斯之子会孤注一掷带我离开火星。幸好塞弗罗不是笨蛋,若他中计,我大概又会回到胡狼手里。然而,纵使胡狼当上火星大统领,也不能永远截断经济往来,禁航令很快就撤销,只是已在市场造成巨大波澜。氦三输出只要每耽搁一分钟,就有好几十亿货币单位蒸发掉。这发展看在塞弗罗眼里真是振奋人心。

  “贾王在其中占多大比例?”我问。

  这里是零重力状态,维克翠一边拉着其他东西一边来到我身边,头发飘散,仿佛白色王冠。她将头发脱色,戴了黑色变色片。伪装成黑曜种在巢城内行动会比较容易,而且以体格来看,她假扮黑曜种比起其他号叫者更有说服力。

  “难说,”她回答,“贾王的资产无人能摸透,他有太多人头公司和地下银行账户,我认为就连最高统治者也不能完全掌握。”

  “换个角度:还有谁牵涉其中?传闻说他是金种幕后金主,假如属实……”

  “属实,”维克翠只是耸耸肩,身子就往上飘了些,“他的触手无所不在。按照我母亲的说法,贾王是唯一一个有钱到不能杀的人。”

  “所以他比你母亲和你更有钱?”

  “是跟以前的我们比吧!”维克翠摇摇头,“他可没我们那么笨。”停顿一下后她又补充,“或许吧。”

  我朝火卫一最壮观的高塔望去。三千米高的双螺旋结构,外层是钢铁和玻璃,顶端镶了一叶银色月牙,墙上印着银色翼足图样。有多少金种会一面看着这画面,一面忌妒不已?这个人到底握有多少资产、行了多少贿赂才能活到今天?也许只要和一个人搞好关系就够了。胡狼之所以能登上高位,关键在于背后的合伙人。对方帮助他悄悄控制绝大多数信息通路与媒体产业。先前我怀疑是维克翠或她母亲暗中输诚,但经过凯旋式后,这个可能性完全排除了。而且胡狼的搭档应该还活着——而且(暂时)活得很好。

  “三千万人口,”我低声道,“真是不可思议。”

  ——我忽然感觉到某个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你不认同塞弗罗的计划对不对?”

  我伸出拇指,拨弄黏在生锈舱壁上的粉红口香糖。绑架贾王的确能取得大量情报与武器,然而,塞弗罗想破坏经济体系,这令我担忧。“领导阿瑞斯之子熬到今天的是他不是我,所以我会按他命令办事。”

  “嗯,”维克翠望着我,一脸狐疑,“你什么时候也把意志力和有没有远见混为一谈了?”

  “喂,各位蠢蛋,”塞弗罗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到耳边,“风景看够了就快动起来,时间不多了。”

  半小时后,维克翠与我及其余号叫者躲进货船后方的一个氦三货柜,一行人隔着货柜感受船体震动。现在船想必已通过磁耦合连接港口的环状表面,船壳外飘浮许多身穿机械装的橙种,等会儿他们会利用磁道将货柜送进星系级运输舰,等候转往木星,然后成为洛克的补给,助他对抗野马和卫星统领。

  货柜运输前必须经过赤铜种和灰种检查,但我方的蓝种已取得联系,加以买通。总共五十货柜,但他们只会回报四十五。另一个由我们打点好的巢城橙种会故意丢失我们藏身的货柜,一般走私毒品或逃税都是同一种做法。橙种将货柜放在储放机件的下层,阿瑞斯之子的接头会过来带我们出去。计划大致如此,现在就只能等。

  重力回来了,代表我们已进入机库,我们所处的货柜“砰”一声落地。大家紧贴着氦三圆桶,金属柜壁外出现人声,货船哔哔叫了几次,接着关闭货舱、脱离脉冲力场回太空,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下意识伸手握紧外套袖内的锐蛇皮柄,朝着门口踏出一步。维克翠跟上来,塞弗罗却扣住我肩膀。“等接头来。”

  “但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晓得。”

  “舞者担保,”他弹了手指,要我回到原位,“我们就等吧。”

  我发现每个人都在注意我们的互动,因此点了头,没再多说什么。过了十分钟,我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货柜门锁解开,微弱光线中,我看见一个留整齐短发、蓄山羊胡的红种,嘴里还叼着牙签。他比塞弗罗矮半个头,视线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片刻,看见拉格纳时还挑起一眉,而看到塞弗罗拿枪瞄准他时,另一眉也向上扬。然而他没有后退,由此可见胆量还挺大的。

  “什么东西是杀不死的?”塞弗罗尽量装出黑曜种的腔调。

  “阿瑞斯胯下的霉菌,”男人微笑,回头一望,“不介意的话,请先把枪收好,我们得尽快动身。港口是向黑道借用的,不过事前没报备,假如你们没打算和专业打手厮杀,就先别聊天了,赶快走。”他拍了拍手,“现在就走。”

  后来我听说这人叫劳洛,满身肌肉,笑的时候会歪嘴,眼睛炯炯有神,对女人很有一套——尽管他没两分钟就讲自己妻子一次,总说对方是火星表面上最美的女人。但是夫妻俩已经八年没见,这期间,劳洛一直在巢城担任太空塔台焊工。工作和矿区不太一样,不算奴隶,而是合约外包。只可惜受金钱奴役的结果就是得一周辛苦六天,每天忙上十四小时,悬在凿穿巢城的高塔间,一边焊接一边担心职业伤害。要是受伤就没办法继续赚钱,不赚钱就要饿肚子。

  “这家伙相当油嘴滑舌。”我偷听到塞弗罗说的话,他和维克翠位于队伍中间,劳洛带头领路。

  “山羊胡挺可爱的。”维克翠回答。

  “蓝种叫这里‘巢城’。”劳洛带我们走向画满涂鸦的磁道。这层维修站似乎已遭弃置,弥漫油污铁锈和尿臊味,阴暗的金属长廊成为流浪汉的聚居地。他行走时似乎不看前方也能避开那些毯子与破布,但手却从来没有离开塑料材质的枪柄。“对蓝种来说或许是个城。这里有学校、有住宅,是那些傻瓜的小小区、宗派据点;他们在这里学航行技巧以及如何与计算机同步。可是对我们而言,这里像个绞肉机。人进来,往上堆,”劳洛朝路旁撇撇头,“碎肉就被挤出来。”

  游民身上盖着破布,唯一可判断有无生命迹象的,只有随微弱气息稍稍鼓起的布料,犹如火山底下的岩浆散发热气。我忍不住拉紧灰色外套,调整一下挂在肩上的包袱。这层楼非常冷,恐怕是因为空调系统也很老旧。卵石呼出一团白烟,推着推车运送大型装备,东张西望,很同情那些人。维克翠在前面拉车,她没那么有同理心,遇上挡路的人就直接出脚拨开。对方生气抬头——抬头,继续抬头,直到明白自己瞪的是一个身高两米二的超级杀手,于是便滚到旁边,喘着大气。不觉得冷的只有劳洛和拉格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