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纳!”我大喝,“干掉它!”

  我看不见他是怎么办到,只见那架飞机随着震天声响冒出黑烟,翻转坠地,被霰弹片掩埋。

  “腿怎么样?”塞弗罗焦急地问。

  大家挪开石头,机甲擦出嘎嘎声,电路嗞嗞响。

  “还能动。”

  出了雪山,我们进入崎岖的火星平原。左边出现一支与我们类似的部队,从讯号看来是友军。右侧三十公里外、地形攀升成亚热带高地的区域,贝娄那的步兵团正快速接近,看来可能有三百人,编成好几支小队。

  “敌方破解了一组通讯编码。”留在太空里的绿种通讯主任以新频道告诉我,“伊卡洛斯请注意,你已被敌方锁定。”伊卡洛斯是我用的另一个代号。

  “一决高下的时候到了。”我说。

  塞弗罗启动追踪雷达,敌人一定也正在搜索我们。雷达显示对方就在前方,像苍蝇那样乱窜。我们散开,塞弗罗与我一组,来自两个不同轨道的友军掩护射击从天而降。同时,塞弗罗侦察到对手的无人机想以集束飞弹轰炸我们。他标记飞弹,塞萨洛尼基周边的电磁炮射出一道蓝光,无人机在红晕中消失。高科技战争还真是疯狂。

  我们继续往野马的坐标移动,通过仪器和肉眼搜索躲在山区的敌人。死亡气息在平原窜移,隐匿于高耸的神木林间,也蛰伏在一片又一片刚成形的海洋里。

  左前方远处有一座大湖,右前方则地势较缓,如同丘陵,休眠火山高处仍盖着白雪。我直接向上一蹿,沿着山脊往高处冲。只要掌握制高点就能掌握附近情报。数据终端不断流入附近的地形信息,无人机在半空中放送讯息,就算传送的半途就被击坠,也很快会有递补。

  机甲内很安静。即使站在这种高度,还是听不见外头的呼啸风声,大片暴风云带着火星最剧烈的天气现象从湖上缓缓滚来,盖过森林时降下暴雨,劈出闪电。山上雪花飘转,一接触到我的机甲就融成水滴。

  我发现旁边的山上有动静,准备出手,却察觉那并非贝娄那同盟,而是雕塑出来的生物。我调高变焦倍率,发现那是一头狮鹫,它在山顶一条窄谷里筑了巢,好奇地注视人类从下面飞过。这是金种打造出的不可思议的世界。

  抵达下一座山头,我们重新集合,检查机甲的电力是否充足。机甲不可能永无止境地运转。野马带着部队在周边降落,四百具机甲的脚步扬起团团雪花,与我合流,她率先上前与我击拳问候。

  “伊卡洛斯?”一个带着噪声的声音传来,“伊卡洛斯,听得见吗?”

  “洛克,听得见。什么事?”

  “伊卡洛斯……紧急……伊……听得见吗?”通讯受到头顶上的闪电干扰,声音断断续续,加上敌我双方早就部署了干扰频率。“戴……意……我……爱琴城……”

  “洛克?洛克?”虽然我认为作战计划应该没有出纰漏,但他的语气还是挺令人在意的。“讯号不行。”我告诉野马。

  “周边通讯没问题,长距离通讯会受到敌方频率和风暴的影响。”雨水打在她面罩上。

  塞弗罗往上一指:“那么想听清楚就自己上去吧。”

  上面一艘船被闪电击中,系统失灵后快速下沉,虽然在坠毁前重新启动引擎,却又撞上一架镰翼艇。

  “唉,真该死。”我下令要拉格纳与朱庇特继续带人推进,拿下北面的山谷,让灰种进驻。其他都市有大批部队攻打,我则组织了上百万人,同时进攻我的唯一重点:爱琴城。污印朝我摊开手掌行礼,与朱庇特以及百名黑曜种往山下跃行。

  野马与塞弗罗原地待命,我与几个护卫冲过雷雨云,到了云层之上后,维持漂浮状态,与洛克重新取得联络。

  “伊卡洛斯!”他在频道上大叫,“她在这里,没留在月球或是联合会的舰队里!我们刚刚发现了,卡珐克斯的部队在斗士号上找到禁卫军……所以她一定就在这里!是跟着舰队偷偷过来,但被我们逮到了!”

  “洛克,冷静点。你到底在说什么?”

  “戴罗,最高统治者在火星上!她的穿梭机被困在爱琴城的护盾下,已经无处可去了!”

  “洛克,我早已掌握这个情报。所以我才会坚持先攻下爱琴城。”

  

  第三十九章 城 墙

  

  洛克没有追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事后会告诉他,我当初在木卫二放艾迦逃走,就是为了利用炸弹的辐射特征,追踪她的位置。艾迦是最高统治者最宠信的杀手,一定会回她身边。这个计划我只告诉野马和塞弗罗,不敢冒险宣扬,以免消息走漏,尤其那段时间里洛克的表现太反常。

  他没说什么,结束了通讯。

  部队先锋是拉格纳率领的部队,他们已经进入前方山谷。我看见巨大船体下降,又因没入数公里深的水手号峡谷而消失。空中有我军的蓝种继续对爱琴城开火,火网密集,防护罩不断发出浅蓝色脉冲波。我们沿着一百公里宽的南北纵谷底部接近,正好可以从防护罩下两百米的空隙钻入。为了避免脉冲波造成地震,防护罩一律维持在这个高度以上。

  我带着护卫冲去。塞弗罗、野马跟着跳向另外一座山峰,我们滑下低矮山丘,途中不断遭到炮火追击。

  最高统治者是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也是我能否分裂联合会、为阿瑞斯之子营造机会的转折点。只要逮到她,联合会将失去领导者,就会陷入混乱,可能连组织本身的意义都会受到质疑。元老院议员与各地执政官必然趁火打劫、争权夺利,免不了爆发小型内战,军力与各种策略联盟都会崩溃。

  现在,在我下方的山谷深处,可以看见一片丰饶大地,有湖泊与溪流,生着及腰的高草,树顶开满花朵,许多矮松树在几公里高的倾斜峭壁歪七扭八地窜出。这片景色上方,是奥林匹斯山睥睨万物。我瞥了一眼飘浮在空中的城堡,看见马尔斯分院的领域上有鹿群奔跑,不过这时大河边已经没有穿着护甲的年轻人,只有院训的回忆与覆满泥沙的土地。本该在此的学员都已被我们带走。对他们而言,这想必是非常奇怪的经验——先要他们拿中世纪武器火拼,却突然有侵略者驾驶飞船从天而降。

  我们在奥林匹斯堡的白色高塔内与朱庇特、拉格纳会合。外头山坡与城里四处散落死尸。

  “敌军居然拿这儿当据点,”朱庇特语气轻快,“你这个污印嫌他们太嚣张——我欣赏这头怪兽!”我方部队已控制水手号峡谷,这里本就是院训场地,也是爱琴城东郊最有地利的位置。我望往窗外,数百架我方飞船早已降落,仅仅半小时就运来三十万人。飞船降下梯子时,带头露面、身先士卒的总是金种。

  “对方没有抵抗。”我解开机甲面罩,淡淡地说,朝野马露出不大自在的眼神。

  她只是将头发从眼前拨开:“我们在这儿越久,防御就会越坚固。对方在等什么?”

  “等我们聚集,像成串的葡萄那样一网打尽。”塞弗罗猜测,“核弹吗?”

  “傻孩子,”朱庇特搜刮死者口袋,“我们有灰种就是因为可以派他们当肉盾,靠他们杀出一条路。”

  “不会是核弹,”野马回答,“否则传感器早就侦测到了。”她望向远方,“对方会按兵不动,应该是人力不足以守住这么大的山谷。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我们杀得措手不及,只是概率很低。其他合理假设,包括他们耗费太多部队对付洛恩,或者在谷地里面已设置好阻塞点,又或者集结在城市周边。最后一个可能是——有陷阱。”

  她的脑袋简直像一台机器。

  “一定有陷阱,”野马分析了一会儿,解释说,“不过敌人太依赖这个陷阱,想抓紧时间,重新分配人力物力,”她嗤之以鼻,“可是,早在二次大战时的马其诺防线,缺乏大量动态支持的静态防御就已经失去意义了。”

  “反过来说,对方也抓准了我们不愿意毁坏都市,或者造成居民伤亡的心态。”我说。

  “的确,”野马操作数据终端研究地图,“所以我们的策略弹性有限。”

  “总体战就简单多了,”朱庇特闷哼,“先派大量灰种进去扫荡,接着朝防护罩下面的城墙扔炸弹,很快就会结束。”

  “花一天攻下这座城,却要花五十年重建,”野马冷冷地说,“你自愿负责监督重建工程吗?”

  “我看起来像监工?”朱庇特反问。

  “进入爱琴城的通路,平均八十公里宽,围墙七公里高,外围以农牧业场地为主。有时间的话,贝娄那家会在路上埋满地雷,不过我们并没有先预约来访。”他们到底有没有准备的时间?

  野马示意我到旁边谈。

  我与她离开指挥团队,其余人面面相觑,转着眼珠。空旷的城堡本该令我想起上一次胜仗,但我心里却是一股惆怅。好多回忆、好多逝去的朋友。一群灰种进入米涅瓦分院的据点,那是我与帕克斯决斗的地方。

  “从这里到城墙只有八十公里,”野马开口,“我们可以按照原计划抢攻。对方没有动作,不代表一定有诈。”她看得出我眼中有犹豫,“攻入爱琴城,不仅是为了救出我父亲,也是为了捉拿最高统治者。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你担心洛恩先攻破南侧的话会杀掉他,”我猜,“是吗?”

  “所以你也知道他们过去的恩怨了。”

  “嗯。”

  “你认为洛恩不会趁机做出了断?”

  “洛恩不会随便杀人。”

  “是不会,但要是他认定对方该死,也不会手下留情,就像塔克特斯。与其他人相比,我父亲确实罪孽深重。所以我认为一定要快,而且你也差不多该告诉大家最高统治者就在城里了。”

  “洛克已经察觉。他们在斗士号上面发现了禁卫军。”

  我们回头与指挥团队商议。

  “各位都知道,这次任务的一大目标是救援奥古斯都首席执政官。不过,优先攻打爱琴城其实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最高统治者就在那儿。”

  “开什么玩笑?”小丑讶异地咕哝着。

  腐背抓抓脑袋:“这下可好了。”

  “在城市里面吗?”卵石很兴奋,用膝盖蹭蹭看来十分焦虑的野草。

  “概率相当高。我在木卫二使用的炸弹有辐射标记,我们追踪标记,发现艾迦到了这里。因此事前拟定战略时,我希望通过攻击其他都市,以分散敌人军力,制造机会攻进爱琴城,抢在灰烬之王带着舰队主力抵达前,先俘虏奥克塔维亚。”倘若阿瑞斯之子达成承诺,我们应当不必对付十万大军就可以入城。

  “卡西乌斯也在城里吧?”塞弗罗问。

  野马点点头。

  “果然。”他嘴角一扬。

  “遇上卡西乌斯的话,不要跟他纠缠,”我吩咐,“遇上卡努斯或艾迦也一样。”

  “你要我们逃跑?”小丑似乎觉得受辱。

  “我要你们活着,”我回答,“目标只有最高统治者一个人,不要为了复仇或为了证明自己实力而冒险。各位请想想,只要捉住奥克塔维亚,我们就会成为太阳系的一股新势力。”

  号叫者露出兽性的笑容,塞弗罗挺起肩膀:“那就别再嘀咕了。”

  “说得真是太好了。”

  我方镰翼艇带头清出一条路。

  全军沿着青绿的谷地移动,无须隐匿踪迹,纯粹追求速度。一些灰种骑着比星战机甲更有机动性的浮空机车,还有一些搭乘蜘蛛坦克,也跟着镰翼艇先行。许多飞船预备将人直接载到更接近城墙的位置。前方有火光,若不是有人触发地雷,就是我们的扫雷部队正在执行任务,但目前很难判断。峡谷逐渐收窄,两侧的高耸峭壁上覆盖植物,看起来实在太壮观、太不真实了,仿佛有比人类更巨大的种族在这儿生活。我无法一眼望尽部队全貌,只能看见冰山一角。我们跟在快速移动的灰种后面,穿着黑色机甲的他们完全是令人生畏的骑士。天上的炮火攻击更猛烈了。坦克和步兵搭乘小型浮空艇跟在后方,这种轻装甲载具一次可以运送百人。步兵团预计在城墙外一公里处落地进攻,洛恩应该也会用类似的战术。

  “无人机!”塞弗罗的叫声通过频道传来,金属凝聚的云朵从山谷东面某个哨站涌出,朝我们扑来。号叫者率先反应,以远距离武器撕开空中的敌阵,不过无人机的扫射还是夺走了一队正在飞行的黑曜种性命。他们坠落地面,血肉模糊,难以辨认身份。我们继续前进,周围出现小市镇、游憩地、各种山庄、农庄之类的建筑,然后绕过一片大湖。一道闪电劈过天空,每个人都成了只有轮廓的影子。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地平线如同一道铁幕的城墙。与峡谷这侧接壤的墙面宽九十公里,高度将近两百米,与防护罩接轨。河川或湖水不受城墙阻挡,转进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但水道的栅栏使用强化钢材,与战舰外壳不相上下,需要一百人花十小时才有可能突破。

  多数都市无法负担成本这么高的防御设计,只在爱琴城和寇林思城看得见。其实我方可以从火星地底连接各地的矿坑隧道进攻,但我放弃那个战术。一方面是要保留些手段,另一方面是要树立典范。

  大军围城时间不可能拖太久,历史曾印证过这点。进攻的一方总会暴躁、疯狂,就算军心没有因此涣散,也不太可能有科技武器对付不了的静态物体。曾有一段时间,只要守军有一定水平,围城就会演变成消耗战。胜利的代价太大,几乎等于是吃败仗,总要等到守军资源耗尽,主动投降。不过这年代大家已经没有那种耐性了。

  爱琴城有两千万居民,其中有多少人真正在意谁胜谁负?对他们来说,统治者是贝娄那家族或奥古斯都家族,根本没有分别。或许银种与赤铜种会有些感觉,可是在红种、棕种、粉种眼里,差异仅仅是由谁牵起那条狗链。

  看见天空中布满战舰,感受爆炸的威力,平民只能相互依偎,躲在小公寓里,担心随时会有陌生人闯入打劫。人类的历史上,攻占城市就意味着烧杀掳掠。尽管圣痕者自诩有格调、不缺那点小钱,但若以武力夺下都市,根据金种胜者为王的文化,城市里包括人民在内的一切,都会沦为战利品。有些金种会网开一面,但也有些金种会将城市开放给黑曜种和灰种,任他们胡来,当作打胜仗的奖赏。

  倘若我能保住爱琴城的和平,就能彰显人类可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也许还能赢得人民的心。先夺取,然后保护,让居民爱戴我,就像这支军队,但重点是先攻进去。

  广阔的金属城墙遭受炮火猛烈轰炸,九十公里宽的灰色墙面上爆出一朵又一朵转瞬即逝的花。我左右两侧各有一支部队进行佯攻,镰翼艇装载电磁炮,不停在天空绕圈发射。敌军的炮塔展开还击,轰隆声震得我鼓膜颤动、耳鸣连连。我想抓住野马的手,她只要点个头就能稳定我的情绪,但也只能稳定情绪而已。

  穿着战斗服的灰种像往前冲的蚂蚁大军。火箭部队快速就位,将致命兵器射向敌阵。战况复杂混乱,一如先前的太空交战,双方你来我往、一波接一波,而且现在听得见声音,所以更难掌握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