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息:“你这份傲气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漂亮。”

  莱森德回来了。他捧着小木盒,交给祖母,站在旁边静静等候,吃起了艾迦给的小甜点。奥克塔维亚将盒子搁在桌上。

  “你将互信看得很重,我也一样。那么,不如来玩个不必动武、不必靠手下,也不必装腔作势的游戏。只有我们两人,和彼此最赤裸的真实。”

  “为什么要玩这种游戏?”

  “假如你赢,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假如我赢,就换我要求你。”

  “即使我要卡西乌斯的人头也可以?”

  “我会亲自监督,找人砍下他的头。打开盒子。”

  我身体前倾,椅子嘎嘎作响。雨水持续打在玻璃上。莱森德堆起微笑,艾迦紧盯我的手。费彻纳应该和我一样,完全不知道这诡异的盒子里装了什么。

  我打开盒子。

  

  第十五章 真 实

  

  我竭尽全力,压抑想逃跑的冲动。盒子里的生物发出嘶叫,仿佛梦魇。那是我潜意识里最大的恐惧。我不禁怀疑:难道最高统治者已经得知真相,知道我真正的出身了?

  “这个游戏就是问彼此问题。”奥克塔维亚开口,“莱森德,你去帮他。”

  她拿起短刀,递给男孩,男孩划开我军服的袖子,直到肘弯处。他为我卷起,露出前臂。男孩动作非常温和,不停露出歉疚的微笑。

  “别怕,”他说,“只要不说谎就没关系。”

  盒里是经过雕塑而成的怪异生物,共有两只。它们有三只眼,但看来都是瞎的。外形看来像坑蛇、蝎子和蜈蚣的综合体,动起来像液态玻璃,能直接看见皮肤底下的器官骨骼。嘴的周围覆盖甲壳。怪物嘶鸣着溜了出来。

  “不说谎,”我轻笑,“对小朋友而言或许很简单。”

  “她从不说谎,”艾迦有些得意,“我们都不说谎。真金若沾上谎言也会生锈,权力沾上谎言,就会留下污点。”

  沉溺于权力之中的他们,恐怕已经醉到忘了自己是立足在多少谎言之上。有本事就去站在我的同胞面前,说自己不撒谎啊。龌龊下流的贱货。让我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我将它们命名为‘神谕’。”奥克塔维亚解释。她手上的一枚戒指开始变形,如液体流动,延展开来覆盖手指;那东西的尖端变成爪状,缓缓吐出一根针。她抓起我的手腕,轻轻扎一下:“求真除妄。”

  一只神谕爬过来缠上我的手腕,怪异如水蛭的嘴冒出血腥味,蝎尾往上翘起四英寸,像猫尾巴随夏日微风那样前后摆动。最高统治者自己也扎了一针,重复那句启动语,另一只神谕朝她蠕过去。

  “这是喜马拉雅实验室的雕塑师赞吉巴特别为我设计的生物,”奥克塔维亚说,“毒性不致死,但我有一间牢房里塞满在这游戏中落败的人。神谕尾巴的分泌物是现存科学中最接近地狱的东西。”

  我的脉搏加快。神谕的尾巴开始摇晃。

  “六十五,”艾迦说出我的心跳数,“平稳时是二十九。”

  奥克塔维亚仰起头:“二十九?这么低?”

  “我有听错过吗?”

  “安德洛墨德斯,放轻松,”最高统治者说,“设计神谕的目的是测谎,所以它们对体温变动、血液中化学物质分泌以及心跳脉搏极为敏感。”

  “戴罗,要是怕可以不要玩,”艾迦挑衅道,“禁卫军比较仁慈,死在他们手上比较舒服。”

  我瞪着奥克塔维亚:“开始吧。”

  “要是有机会你会暗杀我吗?”

  “不会。”

  众人望向神谕,我也不例外。几秒后,它毫无反应。我暗暗松了口气。最高统治者浅浅一笑。

  “这种游戏没有真正结束的时候,”我咕哝道,“要怎么赢?”

  “逼我说谎就行。”

  “这游戏你玩过几次?”

  “七十一次,其中我只发现过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奥古斯都将非法制造的电磁波兵器藏在哪里?”

  “小行星带,还有火星各都市的秘密仓库,”我说了几个地点,“以及谒见室的平台底下。”他们面色微微一变:“那你呢?”

  奥克塔维亚很快答出六十个据点。她什么都敢说,因为她没输过,所以不担心机密泄露。实在是自信过度。

  “那个飞马造型的项链坠对你有什么意义?”她问,“父亲的遗物?”

  我低头一看,发现坠子居然露在衣服外面。“代表希望,的确算是父亲的遗物。研究院模拟战里你暗中帮了卡努斯?”

  “对,最后暗算你的那条船是我放的。那时你是真的想要直接弹射到他的舰桥上吗?”

  “没错。你拉拢弗吉尼娅的原因是?”

  “和你与她谈恋爱的原因一样。”

  我脉搏加快。艾迦听见后嘴角轻轻扬起。

  “弗吉尼娅是个特别的女孩,而且我和她都……对父亲有更高的期盼。我小时候曾想不惜一切换个家庭,可惜,偏偏就是生为最高统治者的女儿。所以我给了她当初自己得不到的礼物。

  “这么说吧,安德洛墨德斯。我的嗜好是将自己中意的人留在身边,包括费彻纳。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认为他的身家背景不够好,但他和你一样是人才。费彻纳还没当上奥林匹克骑士前,我也向他提过要玩这游戏。你知道他是怎样回答我的吗?”

  “可以想象。”

  “费彻纳,你自己说吧。”

  费彻纳拱拱垂下的肩膀:“我叫你把盒子塞到自己大腿中间,别当我是笨蛋。”

  “印象中你讲话没这么文雅。”艾迦嘀咕。

  “换我了。”奥克塔维亚打量着狂怒骑士,“外头风声说,费彻纳也违反学监的行为规范,在火星学院舞弊。是真的吗?”

  “嗯,”我看着神谕,而非学监,“他和其他人都一样。”我很清楚,假如奥克塔维亚对费彻纳的忠诚没把握,根本就不会留下他。换言之,费彻纳应当已经招认奥古斯都在幕后的操纵和他自己涉入的程度。我说完才回头看他:“但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受贿。”

  “他没有。奥古斯都聪明反被聪明误,”最高统治者说,“所以我们手上有影音文件及帐户数据。这些证据,可以对付每个学监。”

  想来应该是塞弗罗帮我处理那些档案时顺便拷贝给他父亲,这小子也挺诈的,说到底,他们还是有父子情分。奥古斯都假如知道,一定会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谁想得到呢?”我随口说。

  “写《君主论》的马基稚维利吧。”费彻纳耸耸肩。

  我很想问她联合会的军事据点、补给线、战略规划、安全机制等问题,但这样做太奇怪了,很可能会导致她追问。神谕紧紧攀附在我手臂上,吸血速度十分缓慢。这玩意儿到底在测谎上有多大效用?我实在不确定。我担心奥克塔维亚会问我在哪儿出生、父亲是怎样的人、打斗前为什么会在手上抹沙土——不妙,要是她直接问我是不是红种,那该怎么办?不过,要是她真这么问,前提应该是……我自己露出马脚?

  “与我关系密切的人里有你的奸细吗?”我问。

  “真是精明。没有。三天前,你和维克翠·欧·裘利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

  “底城。”想不到神谕居然察觉我的答案有所保留,兴奋得颤抖了起来。“我去见胡狼,奥古斯都的儿子。”它仍继续用力。“他想和我结盟。”我脖子开始冒汗,幸好这样回答似乎够了。神谕平静下来。“为什么洛恩的外号是‘石肠’?”

  “他居然没告诉你?大家好像都以为那是说他意志坚定,其实不是那样。以前在月球革命的年代,他出了名的能吃——什么都吃。某天,一个灰种和他打赌,说他绝对不敢吃石头,洛恩不认输地吞下石头。他什么时候教你武艺的?”

  “每天早上日出前。从学院毕业到进入研究院那段期间。”

  “没人发现。可真厉害。”

  “共有多少圣痕者?”我问,“我从没看过统计资料。”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那边的机密数据封锁得非常彻底。

  “目前将近四千万的金种中有十三万两千六百八十九人是圣痕者。洛恩为什么收你为徒?”

  “他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你最大的两个恐惧是什么?”

  “奥克塔维亚——”艾迦出声警告。

  “别多嘴,艾迦。要公平。”她看着莱森德,脸上露出笑容,“我最大的恐惧就是,孙子长大后像我父亲。再来就是,人不得不面对的年华老去。你杀死朱利安·欧·贝娄那时为什么流泪?”

  “因为这世界容不下他那么善良。弗吉尼娅和卡西乌斯交往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那是她自己的主意。”

  我倒希望那是出于政治因素,她不得不为。

  “在学院的时候你为什么对弗吉尼娅唱红种民谣?”

  “因为她不记得歌词,而我觉得那是我听过最哀伤的歌。”提问之前,我顿了一下。

  “你又想问弗吉尼娅的事吗?”奥克塔维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戳中我的痛处,正感到得意,“你是不是想知道加入我这方能否得到她?这我可以安排。”

  “她不是你能拿来当礼物的人。”我说。

  奥克塔维亚笑了笑,似乎觉得我太天真:“或许吧。”

  “三座深太空指挥中心的位置在哪儿?”我冒险一搏。

  她眼睛眨也没眨,直接说出坐标。“你怎么会知道收获之歌的歌词?”

  “小时候听过。我记性很好。”

  “在哪儿听到的?”

  “还没轮你。”我提醒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因为三御史之一合理怀疑阿瑞斯之子和我们所想象的截然不同,比已知的讯息更危险。阿瑞斯是谁?”

  我心一沉。

  “不知道。”神谕的尾巴没动。

  “你觉得阿瑞斯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