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一切都搅得一团糟,年轻人。”

  “请不要管我叫年轻人。”我说。

  他点了点头,嘴里没嚼口香糖。他有话要对我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被他眼中的担忧吸引住了。

  “阿波罗没有离开奥林匹斯山,对吗?”我说。

  他身子一僵,吃惊于我的猜测:“是的。他还在那儿。”

  “这意味着什么,费彻纳?”野马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不意味着什么。”费彻纳回答,眼睛望着我,“他本来应该离开奥林匹斯山,却没有离开。一切都乱套了。胡狼赢了,阿波罗就能得到一份美差。朱庇特和另几个人也一样。我们听到消息,说月球会有几个军事执政官骑士的职位。”

  “而现在这个选择正在溜走。”野马说。她瞥了我一眼,得意地笑了:“全因为一个男孩。”

  “是的。”

  我大笑起来,笑声在屏蔽力场里回响着:“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你依然想赢,对吗?”费彻纳问。

  “没错。”

  “这一切就是为了赢吗?”他问我,但显然,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回事,“不管赢不赢,你都能得到学徒资格。”

  我把身体往前一倾,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重点是,我想让他们知道,就算这该死的游戏是他们自己的,也休想作弊。不能因为他是首席执政官的儿子,就说他是最好的。这事关价值。”

  “不,”费彻纳说,把身子探了过来,“这事关政治。”他看了野马一眼:“你能把她支开吗?”

  “野马就留在这里。”

  “野马,”他讥讽地说,“那么,野马,你对首席执政官帮儿子作弊有什么看法?”

  野马耸了耸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要么作弊,要么被作弊的玩家干掉,我一向看到黄金子民们遵循这样的规矩,尤其是圣痕者。”

  “要么作弊,要么被作弊的玩家干掉。”费彻纳点了点自己的上唇,“有意思。”

  “你应该很了解作弊的事。”她说。

  “你必须让我单独跟戴罗谈谈,野马。”

  “她哪儿也不去。”

  “没事。”她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用力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转身走了,“反正你们的学监让我觉得很无聊。”

  野马离开后,费彻纳盯着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犹犹豫豫地拿出一样东西——一个小盒子。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扔,示意我把它打开。不知为何,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哦,你们这些浑蛋的确欠我好几份奖励。”我埋怨地笑着,把舞者送我的刀戒套到了手指上。我动了动指节,超出我指尖八英寸长的刀刃弹了出来。指节再动一下,刀刃又收了回去。

  “在你参加入学仪式前,黑曜种人把它摘下来了,对吧?有人说这是你父亲的戒指。”

  “有人对你说的吗?”我用刀刃在会议桌上刻画起来,“他们的消息可不够准确。”

  “你不需要假装,年轻人。”我飞快地抬起眼,盯着费彻纳的眼睛,“你来这里是为了弄到一个学徒机会。你已经做到了。要是你继续步步紧逼,学监们会杀了你。”

  “我好像记得我们早就讨论过这件事了。”

  “戴罗,你做的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这太无谋了!”

  “没有意义?”我重复道。

  “你要是打败了首席执政官的儿子,之后会怎么样?你能获得什么?”

  “一切!”我厉声叫道,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我盯着火焰,直到能再次控制自己的嗓音,“我能证明我是学校里最杰出的金种人,能表明你们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费彻纳?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走到了这一步。我不需要你。阿波罗想杀我,而你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我欠着什么没有给你呢?这个吗?”我弹出了刀刃。

  “戴罗。”

  “费彻纳。”我翻了下眼睛。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别像跟傻瓜说话一样对我说话。看看我,看看我,你这高人一等的小杂种。”

  我看着他。他的肚腩又变大了,脸对于一个黄金种来说憔悴得出奇,泛黄的头发滑溜溜地梳到了脑后。他一直都不英俊,但从没像眼下这样形容猥琐过。

  “看看我吧,戴罗。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拼命斗争得来的。我不是生在首席执政官的家族里,这就是我能爬到的最高点了,尽管我本可以升得更高。我的儿子本应该走到更高的地方,但他既不能也不愿意。要是他尝试,就必死无疑。每个人都有个极限,戴罗。一个他们跳不过的极限。你的极限在我之上,但没你期望的那么高。要是你想僭越本分,他们会把你打下来。”

  他好像感到羞耻一般把视线转向别处,望着火光。他的儿子。我本可以从他们的肤色、容貌、性情和彼此交谈的方式看出来的。我是个蠢货,我早该把这件事大声说出来。

  “你是塞弗罗的父亲。”我说。

  他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恳求:“你让他感觉自己能爬到他能力之外的高度。你会害死他的,孩子,你会害死你自己。”

  “那就帮助我们!”我竭力劝说,“给我什么可以和阿波罗对抗的东西。或者,更好的办法是,和我一起跟他们战斗。把其他学监团结起来,和他们打上一仗。”

  “我做不到,孩子,我做不到。”

  我叹了口气:“不,我认为你是不愿意做。”

  “哪怕只帮你一点点,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我为之拼死拼活的一切都会受到威胁。为了什么?只为了向首席执政官说明一个道理?”

  “每个人都害怕变革,”我说着,对这个饱受打击的男子露出一个诚挚的微笑,“你让我想起了我叔叔。”

  “不会有变革,”费彻纳站起身,低声咕噜道,“永远不会有。搞清楚你的处境,否则就没法活着出去了,孩子。”他的神情似乎想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但没有这么做,“见鬼,套已经设好了,你正往里面踩呢。”

  “我对胡狼的圈套已经做好准备了,费彻纳。还有阿波罗的。对我来说,这两个都是一回事。该来的总会来,他们没法阻止。”

  “不,”犹豫了片刻,费彻纳说,“不是他们的陷阱,是那个女孩的。”

  我用他能理解的方式回答:“费彻纳,别把我当成一个头脑不清,对模棱两可、心口不一的话烦恼的人。那支军队是我的,我赢得了他们的信念、身躯和灵魂。到这个份上,我和他们是不会彼此背叛的。这是你们从未见识过的东西。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

  他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权利,孩子。”

  “是的,这是我的权利。”我微微一笑,我一直等待的时机到了,“停,费彻纳。”我在他走到门口之前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我把椅子往后一推,大步向他走去。他的眼里满是惊奇。然后,我伸出手来:“不管怎样,谢谢你。”

  他在我手上拍了拍。“祝你好运,戴罗,”他说,“但请你照看着塞弗罗点。不管我怎么劝说,这小浑蛋就是要跟在你屁股后面。”

  “我会照看好他,我向你保证。”我用地狱掘进者的手抓紧了他的肩膀。

  有那么一瞬间,正是在那一瞬间,我们是朋友。然后,我的手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让他抽搐了起来。突然,他睁大了眼睛。他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对不起。”我说。

  与此同时,我一拳打断了他的鼻子,手肘狠狠撞击着他的太阳穴,直到他不再动弹为止。

  

  第四十章 范?例

  

  “费彻纳走了?”野马问。

  “从窗户走的。”我说。

  隔着阿波罗分院白色的会议桌,我望着野马。外面刮起了暴风雪,毫无疑问,这是为了让我的人出不了城堡,守着温暖的火堆和热乎乎的汤罐。野马的头发卷曲地披在肩膀上,用皮绳束在一起。她也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狼皮大衣,但上面画了些红色条纹,带马刺的靴子沾满泥巴,高高翘在桌子上。学院旗帜——她唯一爱用的武器——斜靠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野马的表情非常灵活,会飞快地露出讥讽的微笑,愉快地皱眉。她一边微笑一边问我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背叛我。”我说。

  她的眉毛绞在了一起:“你认为我会那么做?”

  “要么作弊,要么成为其他作弊者的牺牲品。”我回答道,“这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你打算欺骗我吗?”她说,“不。这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你和我两个打败了这场游戏。他们希望我们相信,只有牺牲一切才能获得胜利。但那不是真的,我们证明了这一点。”

  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信任你,攻下我的城堡之后,你发现我躲在泥地里,但放我走了。”她沉思着解释说,“你也信任我,因为卡西乌斯把你扔在泥坑里等死时,是我把你救了出来。”

  我没有回答。

  “这就是你的回答了。你将从事伟大的事业,戴罗。”在这之前,她从没叫过我的名字,“也许你不用孤军奋战。”

  她的话让我微笑了。我猛地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

  “把我们的人召集起来。”我发出命令。

  我知道她希望在这里休息,我也想。热汤的香味、温暖的床铺、与她安宁地相处片刻,这些都诱惑着我。但这些都不属于征服者。

  “我们要让学监们大吃一惊。我们要进攻朱庇特分院。”

  “我们没法让他们吃惊。”她碰碰手上的戒指。费彻纳制造的屏蔽力场已经消失。我们可以把戒指彻底扔掉,但它们是一种保障,尽管学监可以做点小手脚,但常识决定他们无法任意篡改影像,否则初选官们一定会起疑。

  “就算我们熬得过外面的暴风雪,干掉朱庇特分院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呢?”她问,“如果阿波罗分院陷落之后学监也没离开,那么朱庇特的学监也不会。你只会刺激他们进一步干预。我们现在该对付的是胡狼!”

  我知道学监们正监视着我们的计划,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准备好对付胡狼,”我对她说,“我需要更多盟友。”

  她看着我,眉头紧锁。她不懂我要做什么,但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她就明白了。

  我的军队冒着风雪敏捷地前进,身上厚厚的毛皮让我们看起来像一群蹒跚奔跑的野兽。我们靠星星辨别方向,昼夜兼程。山里的风十分凌厉,雪也堆得很厚,但我的士兵们一点都不抱怨,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毫无目的地带着他们乱走。新加入的士兵更加努力,超出了我的想象。在帕克斯的普及之下,他们没有一个不知道我的故事,不顾一切想给我留下好印象。这成了个问题:不管我走到哪儿,旁边的士兵都会突然用比刚才快一倍的速度前进,不是冲到前面的人旁边,就是把后边的人甩开一大截。

  暴风雪猛烈极了。帕克斯总是站在我和野马旁边,好像要挡住寒风,不让它吹到我们身上。为了争夺离我最近的位置,他和塞弗罗不断踩到彼此的脚趾头。他们俩的不同之处在于,帕克斯恨不得帮我生火,如果我首肯,他甚至愿意帮我掖好被子,而塞弗罗总是让我自己的屁股自己擦。现在我总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他父亲的影子。得知他身世的秘密之后,他在我眼中变得弱小起来。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一直以为他真是从一头母狼肚子里蹦出来的。

  过了一段时间,雪停了,春天又快又猛烈地到来。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学监们在耍弄诡计。号叫者们打起全副精神盯紧了天空,以防学监们趁我们赶路时从空中袭击我们。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塔克特斯始终注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但一路上都很安静。没有敌方斥候,没有远远传来的战斗号角,除了北方属马尔斯分院的高地,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升腾的烟雾。

  向朱庇特分院前进的路上,我们一路劫掠被烧毁的城堡里的粮食仓库。我们在巴科斯城堡里找到了大壶大壶的饮料,发现那些只是葡萄汁时,塞弗罗失望极了。我们还在朱诺分院深深的地窖里找到了腌制的牛肉,压成一块块的干酪,用树叶包好的鱼和好几袋常见的烟熏马肉。行军路上,我们可以靠这些东西填饱肚子。

  四天艰苦的行军之后,我抵达了朱庇特那座被三面高墙围起的城堡。雪化得很快,地面变得潮湿稀软,马走起来很不方便。一条条小溪从我们的营地间流过。我没有费事去想行动计划,只告诉帕克斯、米莉雅和奈拉的小队,帮我拿下城堡的人可以得到一件奖品。守军人数很少,我的士兵们在有间隔的垛口下方搭起一些木头坡道,只花了一天工夫就攻占了要塞。对方虚弱的抵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墙上仅有的寥寥几个守兵已经厌倦了这场游戏。

  另外三个小队照例在周边地区勘察情况,以防胡狼来插上一脚。看样子,朱庇特的主力部队跨过阿寇斯河去围攻马尔斯分院了。他们没料到河上的冰会这么快解冻,被困在了对岸。我们依然没有发现胡狼的手下或者学监们的踪迹。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费彻纳被我锁在了阿波罗分院的地下室里。我给他留下了食物和饮水,还有满脸的青紫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