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火种,提图斯的手下还是驱赶差一点的学生去找木柴。那天晚上他们都没吃东西。只有洛克和莉娅没挨饿,他们从我们手里分到了一点救生食品。尽管他们是黄金种,我还是喜欢他们。我给我的情感寻找借口,我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建立我自己的小部族。卡西乌斯似乎觉得一个中等女孩——跑得很快的奎茵可以派上用场。但只要对方是个漂亮姑娘,他都会这么想。

  部族在成长,而第一课早已开始。

  安东尼娅和昔皮欧——一个身材矮胖,满头卷发,尖酸讨厌的家伙——交上了朋友。她设法用从城堡里找到的铁铲和斧子武装起了一批人,把他们派去守卫迪亚摩斯塔和福玻斯塔。她或许是个被惯坏的女巫,但至少不愚蠢。然而在提图斯的人趁他们睡觉时偷走了他们的斧子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卡西乌斯和我一起侦查。第三天,我们看到远处有烟升起,在东边,离我们约莫二十公里。暮色之中,烟柱像灯塔一样显眼。敌人的侦查小组应该和我们一样出动了。要是我们离得近一些,或者有马匹,一定会去看个究竟。要是有更多人手,我们甚至可以连夜赶去,发动突袭,抢夺奴隶。但那儿太远,我们又没有接应的人。到烟柱那边的路上有许多可供敌人藏身的沟壑和峡谷,中间还有好几公里无遮无挡的平地。我们无法平安走完这段路,尤其是当其他分院有马的情况下。虽然没有告诉卡西乌斯,我的确在害怕。高地是安全的,但出了高地,到处都游荡着精神错乱的少年神祇,而我现在还不想和他们交手。

  遇到其他分院的人很可怕,但更糟的是,家也变得不安全了。和奥克塔维亚·欧·卢耐常说的一样,面对内战,谁都无法继续努力。我们不能放任提图斯太久。他偷了莉娅和奎茵采集的浆果,今早他在奎茵身上试用了战旗,想看看能不能把本院的人变成奴隶,加入他的突袭部队。他失败了。

  “我们得设法让分院团结一致,”在北部高地侦查的时候,卡西乌斯对我说,“在我们的整个后半生里,学院都会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获得地位,永远。”

  “要是我们变成了其他分院的奴隶呢?”我问。

  他满腹忧愁地看着我:“还会有比这更严重的损失吗?”

  搞得好像是我缺乏积极性一样。

  “我想你父亲是他那一届的赢家。他是学级长吗?”我问。他是统帅,也必定是那一年的赢家。

  “是的。我一直知道是他赢了,但在被弄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会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都觉得,要想把分院的人团结起来,必须除掉提图斯。但直接和他对决没有用,游戏开始的第一天,这种可能性就消失了。他的部族变得太大了。

  “我们应该在他睡着时杀了他。”卡西乌斯建议,“我们俩做得到。”

  他的话让我一阵发冷。我们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他的建议提醒了我,我们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或者说,我们真的不是同一种生物吗?他的愤怒冰冷而残酷。但我再也没见他流露过愤怒,连对提图斯都没有。他总是带着微笑,在提图斯的手下没有出门搞突袭的时候,挑动他们和他赛跑、摔跤,和我面对敌人时的行为如出一辙。

  大多数人都对我十分警惕,但他们都喜欢卡西乌斯,提图斯的党羽除外。他甚至和奎茵偷偷摸摸地勾搭上了。我喜欢她。她用陷阱杀死了一头鹿,然后编了个故事说是她用牙咬死的。她给我们看了证据——牙缝里的鹿毛,还有鹿脖子上的咬痕。我们以为我们这儿有了一个美貌版的塞弗罗,最后她笑得太厉害,编不下去了,我们才惊觉上了当。卡西乌斯帮她把鹿毛从牙缝里弄出来。我喜欢坦白的说谎者。

  开头几天里,我们的情况越来越糟。因为城堡里没有火,大家依然在挨饿;两个出门洗澡的女孩在我们门口的河边被刻瑞斯分院的骑手抢走后,保持个人卫生也被放在了一边。黄金种的孩子们发现他们精致的毛孔堵塞后长出痘疮,困惑极了。

  “看上去像是被蜜蜂蜇了!”洛克对卡西乌斯和我笑着说道,“或者是一颗遥远的恒星!”

  我装着很惊讶,好像自己还是红种人时从没生过这东西。

  卡西乌斯探过头去观察。“兄弟,这东西——”洛克突然挤破了痘疮,脓液刚好溅在卡西乌斯脸上。后者猛地一缩,干呕起来。奎茵笑得倒在了地上。

  “有时候我很想知道,”等卡西乌斯恢复过来,洛克说,“这一切究竟有何用意?它为什么可以最有效率地检测我们的能力,使我们成为社会的主宰?”

  “你得出结论了吗?”卡西乌斯警惕地问,不愿再靠近他。

  “诗人从来不下结论。”我说。

  洛克轻声笑了:“我和大多数诗人不一样,有时候我能得出结论。这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快说。”卡西乌斯催促道。

  “别以为我们的大学级长不下命令,我就不会开口。”洛克叹了口气,“他们把我们送到这儿来,因为这个山谷代表了黄金种统治建立之前的状况——一盘散沙,连我们内部都无法团结。他们的目的是让我们体验我们父辈经历过的历程。一步一步地,这个游戏会不断进化,教给我们新的课程。游戏内部会发展出不同的等级。我们将分化成红种、金种、赤铜种。”

  “有粉种吗?”卡西乌斯满怀希望地问。

  “有道理。”我说。

  “哦,那可不太妙,”卡西乌斯笑起来,转动着手指上的狼纹戒指,“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学生父母会暴跳如雷的。说不定提图斯老冲女孩们挤眉弄眼也是因为这个。他大概想要个玩具。说到玩具,他把维克瑟斯派去干吗了?”

  我大笑起来。维克瑟斯算得上是提图斯的跟班里最危险的一个,约莫两小时前,提图斯指挥其他人到福玻斯塔去,利用高度优势侦查平原的情况,准备要对刻瑞斯分院发起突袭。

  “维克瑟斯跟我们一伙的话,对计划是最好的,”我说,“他是提图斯的左膀右臂。”

  洛克没有接我的话茬。

  “我……不太了解粉种。”洛克说。把金种人当粉种役使的念头让他很是不快,“但是……其他的没这么复杂。这是太阳系的缩影。”

  “和抢旗一样,只不过大家都有剑。你记得那个游戏吗。”我回答。我从没玩过这个项目,但马提欧对我的教育,让我迅速地想起这个黄金种儿童在父母的花园里玩的游戏。

  “嗯。”卡西乌斯点点头。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用手指捅了捅洛克的胸口:“我同意。收拾起你那聪明的演说,找个太阳晒不到的地儿藏起来吧。我们两个伟大的头脑已经认定,这是场抢旗游戏。”

  “明白了。”洛克哈哈大笑,“隐喻和各种精妙的言外之意不是谁都懂的。别怕,强壮的朋友们,我会陪在你们身边,在需要智慧的时候给你们引导。打个比方,我可以告诉你们,第一课,是在敌人攻打到家门口之前,让我们学会把四分五裂的分院重新团结起来。”

  “该死的。”我嘟囔道,越过矮墙向外望去。

  “觉得哪儿不对劲?”卡西乌斯问。

  “我感觉游戏刚刚开始。”我指了指下面。

  河谷对面,草原和森林相接的地方,维克瑟斯正拽住一个女孩的头发拖着走。马尔斯分院出现了第一个奴隶。这场面并不让我觉得厌恶,与之相反,我很嫉妒。抓住她的不是我,而是提图斯的手下。这意味着提图斯有了更大的号召力。

  

  第二十三章 分?裂

  

  尽管我们依然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短短几天,分院就分裂成了四个小部族。安东尼娅的家族似乎拥有一个相当大的星系旋臂,她把中等学生拉拢了起来——夸夸其谈的人,叫苦连天的人,深思熟虑的人,依赖他人、怯懦畏缩以及玩弄权术的人。

  提图斯的追随者大都是优等或中等学生,体格强健、热衷暴力、跑得快、英勇无畏,典型的智将,野心勃勃的人,还有投机分子。显而易见,都是马尔斯分院会选中的典型。卡珊德拉,一位出类拔萃的钢琴家也加入了他的团体。还有脾气暴躁的波拉克斯和疯疯癫癫的维克瑟斯,后者一想到把金属刺进人的血肉里,就会愉悦得发起抖来。

  如果卡西乌斯和我更懂得权谋,本可以把提图斯的优等生弄到我们这边来。该死,如果我们要他们服从,所有人都会跟随我们的。不管怎样,卡西乌斯和我曾是最强大的,但我们给了提图斯恫吓他们的机会,给了安东尼娅巧言迷惑他们的机会。

  “该死的安东尼娅。”我说。

  卡西乌斯笑了,摇了摇他长满金发的脑袋。我们在高地一路向东,寻找被藏起的物资。我的长腿一分钟内就能轻松跑完一公里的路。

  “哦,你终于开始明白她是怎么样的人了。要是小时候我和她的家族没有一起度过假,我大概也会把她当作一个民主派。但她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更像独裁者,或者……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更像总统。披着必然性外衣的暴君。”

  “她是泔水桶里的一堆狗屎。”我说。

  “天啊,这话是什么意思?”卡西乌斯放声大笑。

  纳罗叔叔可没教过他这句话。

  “什么?哦。我在约克敦的时候听一个高等红种人这么说过。意思是掉在一杯好酒里的苍蝇。”

  “高等红种人?”卡西乌斯哼了一声,“我的一个保姆是红种人。我知道他们。真奇怪,本应该找棕种人的。我睡觉的时候那女人总给我讲故事。”

  “真好。”我说。

  “我倒是觉得她傲慢又烦人。我跟我妈说过,我想让她闭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因为她老讲什么山谷啊、无聊的爱情故事什么的,结尾都有点悲伤。让人心情郁闷。”

  “你抱怨之后,你妈妈是怎么做的?”

  “她?哈!她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我们总能从各种各样的人身上学到些什么,就算对方是高等红种人。她和父亲都喜欢装出一副先进分子的样子。我真是搞不懂。”他摇了摇头,“但约克敦。朱利安不相信你是从约克敦来的。”

  我心中的黑暗回来了。连伊欧都无法将它驱除。我高尚的任务,由此而得到正当化的一切都无法消除我的负罪感。在入学仪式里,我是唯一一个不应有任何罪恶感的人。但除了洛克,我想我是唯一一个感到愧疚的。我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朱利安的血。

  卡西乌斯突然指了指西南方的天空:“这该死的是什么?”

  几十个医疗机器人一闪一闪地从飘浮的奥林匹斯城堡飞涌而出。远处传来哀号声。学监紧随其后,像火焰箭一样飞快地向南部的山区冲去。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南部陷入了混乱。

  我们的小部族依然睡在城堡里,但从高塔搬到了门楼。我们不想和提图斯那伙人碰头。为了保证安全,做饭的事我们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们在北部高地的一个湖边碰头,一起吃晚饭。我们的人并不都是优等生。除了卡西乌斯和洛克,还有中等的奎茵和莉娅,剩下的都是劣等——小丑,苦脸,野草,卵石,蓟草。这让卡西乌斯很不爽,虽然他们之中最差的和其他色种相比,依然超凡脱俗。他们健壮、坚韧,听过的话绝对不需要重复第二遍,除非他们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们服从我的指挥,甚至能料到我下一步的要求。我把这归功于他们相对不那么优越的生长环境。

  他们大都比我聪明,但我有一种被他们称作草莽智慧的能力,我在扩展性智力测试中的高分可以证明。除此之外,我还有硫磺火柴,这使我成了普罗米修斯。据我所知,安东尼娅和提图斯都没有火。于是我成了唯一能喂饱他们的人。我要求部族成员们猎杀山羊或绵羊,谁都不许光吃不干,尽管苦脸想尽办法钻空子。他们没有注意到,用刀割断第一头山羊的喉咙时,我的手在发抖。那头羊的眼神充满信任,然后变成迷惑,在死去的时候还以为我是朋友。它的血很温暖,和朱利安的一样。它脖子的肌肉很硬,我只能用一把钝刀把它锯开,和莉娅杀死她的第一头绵羊时一样。她一边杀一边尖叫。我命令她在蓟草的帮助下把羊皮也剥掉。她不知该怎么做,我就抓住她的手引导她,给她力量。

  “要不要爸爸帮你把肉切开?”蓟草嘲笑地说。

  “闭嘴。”洛克说。

  “她能自己搞定,洛克。莉娅,蓟草在问你问题。”莉娅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问她一个问题,蓟草。”

  “要是我们跟提图斯的人对上了,你该怎么做?尖叫吗,孩子?”蓟草明白我想让她做什么。把羊交给莉娅前半小时,我跟她交代过了。

  我朝莉娅侧侧头,示意蓟草。

  “你打算哭吗?”蓟草问,“抹着眼泪……”

  莉娅尖叫着跳起来,扑向蓟草。两个女孩滚成一团,捶打着对方的脸。不一会儿,蓟草就勒住了莉娅的喉咙。洛克不安地走到我身边。奎茵把他拉了回去。莉娅的脸变成了紫色,用手拍打着蓟草,然后昏了过去。我向蓟草点点头表示感谢。面色阴沉的女孩缓缓向我点了点头。

  但第二天早晨,莉娅的肩膀挺得更直了。她甚至鼓起勇气抓住了洛克的手。她自称是个比我们都要好的厨师,但实际上并不是。洛克自己动手试了试,结果不比她好多少。吃他们做的食物,像是吞噬纤维,或者干海绵。就连什么都懂的奎茵都搞不出一道像样的菜来。

  我们在离城堡六公里外的营地厨房里烧熟山羊肉和鹿肉。这些都是在夜里,在一条干燥的峡谷里完成的,这样谁都不会看到火光和烟雾。我们不杀绵羊,而是把它们赶拢,养在北部高地的一个要塞里以保安全。我可以用食物吸引更多人加入我的团体,但食物有多大的好处,就会带来多大的危险。要是知道我们有火、食物和干净的饮用水,难说提图斯和他的杀手们会做出什么来呢……

  我和洛克在南边探查一番后,在返回城堡的路上,听见一片小树丛里传来骚动声。我们悄悄靠近,听到了咕哝和猛击的声音。我们以为遇到了分食山羊的狼群,从灌木缝隙间望去,却看到四个提图斯的手下蹲在一头死鹿旁边。他们脸上全是血,眼睛昏暗而贪婪,正用小刀割着鹿肉。只不过五天没有火,只不过吃了五天坏掉的浆果,他们就变成了野蛮人。

  “我们得给他们火柴。”之后,洛克对我说。

  “不。要是我们给他们火柴,提图斯的势力会变得更大。”

  “到这份上,这些还重要吗?再吃生肉的话他们会生病的。他们已经病了!”

  “让他们把屎拉在自己裤子里好了,”我哼了一声,“还有更糟的呢。”

  “告诉我,戴罗。让提图斯主宰一个强大的马尔斯分院,或者戴罗主宰一个弱小的马尔斯分院,哪一个比较好?”

  “对谁来说比较好?”我暴躁地问。

  他只是摇摇头。

  “让他们吃坏肚子吧,”卡西乌斯表态,“这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让他们承受后果吧。”

  我的队伍表示同意。

  我喜欢这支差等生组成的军队。他们不像优等生那样出身优越,受过良好教育。大多数人在我分发食物时都没忘记说谢谢——一开始他们可不这样。他们不会贪图刺激,跟着提图斯搞什么午夜斧头突袭。不,他们之所以跟随我们,是因为卡西乌斯的非凡魅力有如阳光,在他的光芒之下,我充当影子,看似适得其所。实际则不是这样,我的影子和我一样,诞生在矿坑中。

  话说回来,我还是自有一套策略。我们在一条河谷底部一个浸了水的地窖里找到一些信息终端,我让我的人用它制作地图。但我们还是没有武器,只有我的镰刀、几把匕首和一些削尖的棍棒。因此,我们的一切策略都以搜集情报为基础。

  有趣的是,只有一个小团体看似过得不错。不是我们,不是安东尼娅他们,更不可能是提图斯,是塞弗罗。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小团体只有他一个人,除非他收养了狼群,很难说他有没有这么做。我们的分院从不集体进餐,但夜里我偶尔能看到他顺着山坡疾跑,身上披着狼皮。对此,卡西乌斯形容得非常准确:“看上去像祭灵节前夜出现的毛蓬蓬小鬼。”有一次,洛克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雾气笼罩的高地上嗥叫,但不是狼。有时他和平时一样走来走去,咒骂所有能动的东西,除了奎茵。他对奎茵另眼相待,他不辱骂她,相反,还送给她肉和可食的蘑菇。我想他是爱上奎茵了,尽管奎茵爱的是卡西乌斯。

  我们请求奎茵把他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她没有答应。她很忠诚,也许因为这一点,她才总让我回想起家乡。她一直在讲精彩的故事,几乎全都是镀了金的欢颜。她身上闪烁着某种灵光,和我妻子一样。她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后一个管矮子精叫“塞弗罗”的人。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住处的人。不管怎么搜索,我们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我只知道他跑到高地以外的地方寻找猎物了。我知道提图斯派出斥候跟踪他,但我觉得他们不会成功。他们连我都跟踪不好。我知道这件事让提图斯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