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小子想干什么?想试试看?”打手啐了一口,“再瞪我一眼,我就把你的肝摘出来拿到市场上卖。”

  他以为我想挑衅,但我只是对那些红宝石好奇而已。听到他威胁的话,我微微一笑,冲他眨了眨眼,就像我在矿上会做的那样。他手里弹出一把刀来。地面上的规矩不太一样。

  “小子,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胆子。来啊。”

  “米琪在等我们。”舞者对那人说。

  我望着假鼻子旁边的那个人。他瞪着我,好像想用眼力把我吓跑,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假鼻子露出一个假笑,朝舞者的腿和手臂溜了一眼。“什么米琪,瘸子?”他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你认识什么米琪吗?”

  “不。这儿没这个人。”

  “太好了。”舞者一手按住外套下的热熔枪,“既然不认识他,你们就不必跟米琪解释为什么我……慷慨的朋友联系不上他了。”他脱掉外套,把蚀刻在枪托上的记号展示给他们看。那是阿瑞斯的头盔。

  看到那个记号,假鼻子使劲咽了口口水。他们想开门,结果摔成了一团。“把你们的枪交出来。”又有三个人向我们冲来,热熔枪举到一半。哈莫妮敞开背心,露出绑在肚子上的炸弹,她灵活的手正把玩着一枚雷管。雷管闪着光。

  “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假鼻子干咽了一口,点点头:“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建筑物里面很暗,浓烟和跳跃的灯光混在一起,和我们的矿井非常相似。四周响着富有节奏感的音乐,人们围桌而坐,喝酒抽烟。桌椅丛中竖着几个柱子般的玻璃圆柱体,女人在里面跳舞。她们有些整个没在水里,随着音乐扭动有蹼的脚趾和光滑的大腿,有些裹着金色烟雾或银色涂料,像漩涡一样旋转着。

  一大帮打手领着我们来到后部的一张桌前,那桌子好像是用彩虹色的水做的。一个瘦瘦的男人斜靠在那里,旁边是几个古怪的生物。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怪物,仔细看过之后,我更困惑了。他们是人。但被做成了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不比伊欧大的漂亮姑娘坐在那儿,睁着宝石般的绿眼睛望着我。一双白色的鹰翅从她背上的血肉里伸展出来,让她看上去像是从一场热病的梦魇里诞生出来的生物。只不过她更该待在梦里。除了她,还有几个和她类似的人,在烟雾和诡异的灯光中懒洋洋地倚坐在那儿。

  雕刻者米琪是个像手术刀一样干瘦的男人。他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微笑,漆黑的头发像一汪肮脏的油水一样从脑袋一侧垂落下来。一个刺青图案蜿蜒匍匐在他左眼眶上,图样是被烟气缠绕的紫水晶面具。那是紫族——负责创造性工作的种族纹章,因而一直在变化。他手上也有纹章,看上去像紫色的污迹。他把玩着一个会改变各面形状的电子魔方,手指动得飞快。他的手指细长得出奇,总共有十二根。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艺术家,在全息影像里都没见过。他们的种族和白族一样稀少。

  “啊,舞者。”他叹了口气,眼睛没有离开魔方,“一听那拖着脚走路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他望着手里的魔方,皱起眉来,“还有哈莫妮。从门口我就闻到你了,亲爱的。顺便说,那炸弹可真吓人。下次你需要用上真正让人发现不了的技术时,来找米琪,好吗?”

  “米克[3]。”舞者在那群梦幻生物的桌旁坐了下来。我能看出哈莫妮被这烟弄得有点头晕,而我早就习惯在更糟的空气里呼吸了。

  “哦,哈莫妮,亲爱的,亲爱的,”米琪像猫一样发出低低的喉音,“你还没放弃这个残废吗?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家庭,给自己弄一双翅膀?手上生出利爪?尾巴?角?一双角会让你看上去无比凶猛,尤其是你裹在我的真丝床单里的时候。”

  “给自己雕个灵魂吧,那样还值得我朝你开上一枪。”哈莫妮冷哼。

  “啊,要是非要变成红种才能有灵魂,那就算了。”

  “那就讲正事吧。”

  “太唐突了,亲爱的。你得把交谈当成一种艺术,或者一场宴会,到什么时候才能上什么菜。”他的手指像翅膀一样落在魔方上。魔方的匹配规则是电子频率,但他总赶不上在频率变换前完成。他还是没有抬头。

  “我们有个提议,米琪。”舞者不耐烦地说,看了一眼魔方。

  米琪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久久没有消失。他不抬头。舞者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就要上主菜吗,嗯,瘸子?好吧。你说。”

  舞者一把将米琪手里的魔方打飞出去。桌前的人都静了下来。我们身后的打手蹿了起来,音乐继续有节奏地响着。我毫不惊慌,朝离我最近的打手大腿上那把热熔枪看了一眼。米琪十分缓慢地抬起眼,歪歪扭扭地微笑起来,打破紧张的氛围。“怎么,我的朋友?”

  舞者朝哈莫妮点点头,哈莫妮把一个小盒子滑到米琪面前。

  “礼物吗?你不用这么客气。”米琪小心检视着盒子,“便宜玩意儿。你们红种人真是毫无品位。”他推开盖子,惊得倒吸了一口气。他畏惧地从桌前退开,“砰”地盖上盒子:“你这愚蠢的狗杂种!这是什么?”

  “你知道是什么。”

  米琪往前一倾,声音变得像蛇一样单薄。“你把这些东西弄到这里来!你是怎么弄到的?你疯了吗?”米琪望了一眼他的追随者们。他们好奇地向盒子望去,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们的主人如此方寸大乱。

  “疯了?我们本来就不正常,”舞者微微一笑,“我需要把它们植入。马上。”

  “植入?”米琪大笑起来。

  “植入到他身上。”舞者指指我。

  “滚出去!”米琪冲随从们尖叫道,“滚,你们这些满脸谄笑的鬼东西!说的就是你,怪物!滚出去!”等他们飞奔而去,米琪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往外一倒。一对金色的翅膀——黄金种人的纹章——“啪”地落在了桌面上。

  舞者坐了下来:“我要你把这小伙子变成黄金种。”

  

  第十一章 疯?子

  

  “疯子。”

  “谢谢。”哈莫妮微笑。

  “我猜你刚才一定是口误了,请再说一遍。”米琪对舞者说。

  “要是你能成功地把那东西植入到我这位年轻的朋友体内,阿瑞斯给你的报酬将比你这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不可能。”米琪宣布。他第一次把视线投到我身上,打量着我。我个头很高,他却无动于衷。这不怪他。我曾经以为自己在家族里算是英俊的,肌肉也健壮结实。但在这里,我干瘦苍白,乳臭未干,伤痕累累。他朝桌上啐了一口:“不可能。”

  哈莫妮耸耸肩:“以前有人这么干过。”

  “是谁,请问?”他别过脑袋,“不,我不会上钩的。”

  “一个有天分的人。”哈莫妮讥讽地说。

  “不可能。”米琪的身子往前探得更厉害了,他脸上一个毛孔都看不见,“要我借本词典给你吗?我可以给你脑子里装一个。这不可能。那对翅膀要和他做DNA配型,还要提取他的脑波。你知道他们都做过颅内皮下标记吗?当然不知道——他们前额脑皮质里埋了芯片,好让种族能力更加卓越。还要做脑细胞突触连接,分子焊接,还有追踪装置,人口质量控制委员会。还要考虑术后创伤,关联性推论能力。这么说吧,就算我们能把他的身体做得完美无缺,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法提高他的智力。老鼠是变不成狮子的。”

  “他可以像狮子一样思考。”舞者淡淡地说。

  “哦!他可以‘像’狮子一样思考!”米琪大声嘲笑。

  “这是阿瑞斯的意愿。”舞者的声音变得冰冷。

  “阿瑞斯,阿瑞斯,阿瑞斯。阿瑞斯想怎样有什么用,你这只狒狒。别管什么科学,他的机体和心理的灵活性,说不定还比不上一个该死的洗碗工。他的天生条件也不符合。他不是他们的族人,他是个锈种!”

  “我是莱科斯的地狱掘进者。”我说。

  米琪抬起了眉毛。“哦!地狱掘进者!大家听听!他说他是个地狱掘进者!”他讥讽我,但突然眯起了眼,仿佛他曾在哪里见过我。他们播出了我的鞭刑,很多人见过我的脸。但要是我变成了金种人,用他们威严的脸相代替了父亲给我的五官,他们还认得出我吗?我自己都会认不出自己来。“我的天。”他咕哝道。

  “你认出我来了。”我肯定地说。

  他调出热门视频,开始播放,一会儿看它,一会儿看我。“你不是跟你的姑娘一起死了吗?”

  “是我妻子。”我厉声说。

  米琪试图忽略我。他下巴上的肌肉在皮肤底下挛缩起来。“你要当救世主,”他怒气冲冲地说,瞪着舞者,“舞者,你这狗杂种,你打算为了你那该死的目的把他变成一个弥赛亚。”

  我从没这么想过,不安让我汗毛直竖。

  “没错。”舞者回答。

  “如果我把他变成了一个金种,你打算让他干什么?”

  “让他申请进入学院。他会被录取的。在那里他可以升到圣痕者阶层。成为圣痕者之后,他可以接受教育,成为军事执政官、君主特使、政治家、财务官等等。他将身居要职,职位越高越好。到那时,他就有条件执行阿瑞斯的意愿了。为了那个目标。”

  “众神之母啊。”米琪嘟哝道。他盯着哈莫妮,然后向舞者望去:“你希望他变成真正的圣痕者,而不是一个青铜种?”

  青铜种是劣化的金种人。他们和金种属于同一阶层,但因为外表、血系和能力相对低下而受到歧视。“不要青铜种。”舞者确信地说。

  “也不要精灵种?”

  “我们是要他去指挥舰队,而不是跟那些没用的金种一起泡泡俱乐部,吃吃鱼子酱。”

  “舰队。你们都发疯了。”过了好一会儿,米琪的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的孩子,他们正打算谋害你。你不是金种。你做不了金种人做的事。他们会杀人,生来就是统治我们的。你见过他们吗?现在的他们个个美丽和蔼,但你知道大征服时代的事吗?他们是怪物。”

  他摇晃着脑袋邪笑起来:“学院不是学校,而是个筛选场。黄金种自相残杀,直到他们找到肉体和精神都最强大的那一个。你,会,死。”

  米琪的魔方躺在桌子另一头。我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知道这种地球把戏。

  “我的孩子,你在干什么?”米琪怜悯地叹了一声,“那可不是玩具。”

  “你下过矿井吗?”我问他,“你用自己的手指以12度角掘进过一条断层线吗?你有没有心里计算着怎样把旋转功率保持在80%,前推力保持在55%,以免触发气泡反应,而这时你整个人都泡在自己的汗水和尿水里,还得时刻提防矿里那些想钻到你肚子里产卵的蝮蛇?”

  “这个……”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他望着我的手指,爪形钻让我学会了如何使用它们,叔叔教给我的舞蹈使它们的动作更加优雅。我一边哼唱一边摆弄魔方。我花了一两分钟时间弄明白了游戏规则,然后根据频率轻松地把它解开了。魔方似乎还有一层难度,是数学题。我不懂数学,但知道模式。我解开了这一层谜题,又接连解出了四层。这一次它又在我手里起了变化,变成一个圆环。

  米琪睁大了眼睛。我解开了圆环谜题,把那东西扔回他手里。他瞪着我的手,动着自己那十二根手指。

  “这不可能。”他嘟囔道。

  “这是进化。”哈莫妮回答说。

  舞者笑了:“我们来谈谈价钱吧。”

  

  第十二章 蜕?变

  

  我的生命变成了巨大的痛苦。

  我的纹章是连在双手掌骨上的。米琪摘掉了我的红色纹章,在伤口处植入了新的骨骼和皮肤。然后他把一个偷来的芯片接种在了我前额叶皮质下面。他们说,手术创伤几乎置我于死地,他们不得不重新让我的心脏跳动起来。这算是我的第二次死亡了。把金种纹章植入我的前额叶时,我差点又死了一次。他们说我昏迷了两个星期,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到了往生谷,和伊欧在一起。她亲吻我的额头,我就醒了,感觉到了缝针的地方和疼痛。

  我躺在床上,米琪对我做着测试。他让我把标了颜色的弹珠从一个容器移到另一个容器里。这个测试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这是为了重建神经突触,亲爱的。”

  他用字谜测试我,想尽办法让我阅读,但我不会。“要进学院的话你就得学起来。”他咯咯笑着对我说。

  从梦中醒来是一件残忍的事。在梦中,伊欧会安慰我,但醒来时她就不复存在了,只剩迅速淡去的回忆。躺在米琪的简易医疗舱里,我备感空虚。一切都是白色,我能听见俱乐部里节奏沉重的音乐。他手下的姑娘们为我换尿布,清空尿袋。一个从不开口的姑娘每天给我洗三次澡。她的手臂纤细而柔软,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和米琪一起坐在那张水桌前,面孔温柔而悲伤。她背后伸展而出的翅膀蜷曲着,用一条猩红色的缎带绑了起来。她从不看我的眼睛。

  在修复神经手术造成的疤痕组织的过程中,米琪一直强迫我锻炼突触连接。他开怀大笑,微笑,久久地抚摸着我的额头,把我叫作他的宝贝。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他的那群姑娘——那群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雕刻出的天使中的一员。

  “我们不能满足于脑部的改造,”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才能把这个锈种的身体变成钢铁金种人。”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