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前,挡在锡罐子和伊欧中间,没有动手。我不会让我们两个只为了看一次星星就把命送掉。我伸出手,让他们知道我投降了。

  “地狱掘进者,”丑八怪丹恩冲其他几个人咯咯笑道,“再厉害的蚂蚁也只是蚂蚁。”他把震击枪一甩,照着我的肚子来了一下。那感觉就像被蛇咬了又被靴子踢了一脚。我倒在地上,双手抠着金属格子拼命喘气。电流像毒蛇一样窜过我的血管。一股怒气涌上了我的喉头。“你也来试试,地狱掘进者。”丹恩轻言慢语地说着,将一把震击枪丢在我面前,“拿着。来试试看。不会有事的,只是小伙子们开心开心。玩玩看嘛。”

  “动手啊,戴罗!”伊欧叫道。

  我可不傻。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丹恩失望地哼了一声,把磁力手铐扣在我手腕上。伊欧想让我干什么?她咒骂着,他们把她的胳膊也铐了起来,拖着我们穿过丝厂,向囚室走去。我们要挨鞭子了。只是挨鞭子,不会有更坏的。因为我没有听伊欧的话,没有捡起那把震击枪。

  我在囚室里待了三天才又见到伊欧。布里吉,一个年纪略大、心肠略好的锡罐子把我们一起带了出来。他允许我们触摸彼此。我以为她会冲我吐口水,骂我没种。而她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指,亲吻我的嘴唇。

  “戴罗。”她的嘴唇擦过我的耳朵。她的呼吸很温暖,裂开口子的嘴唇颤抖着。她抱住了我。她的身体纤弱极了,那么瘦小,苍白的皮肤下仿佛包裹着柔韧的金属丝。她膝盖颤抖站不稳,于是把肩膀靠在了我身上。一起看着太阳升起时的热切神情从她脸上消失了,仿佛一段褪了色的记忆。但我除了她的头发和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我搂住她,听着从人山人海的公共区传来的嘈杂低语声。我们在亲人和族人们的注视之下站到了绞架前,鞭刑将在这里执行。在他们的目光之中,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

  伊欧说她爱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梦。她握着我的手不放,眼神有几分古怪。他们只是要抽她,而她的话却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眼睛里满是悲伤,却没有畏惧。在我眼中,她是在向我道别。一阵噩梦般的感觉袭上心头,像一根铁钉一般顺着我的脊骨一块接一块地划下去,无比真切。她耳语般地吐出一句隽语:“打破枷锁,我的爱人。”

  这时,有人抓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她身边拖走了。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那些眼泪是为我而流的,尽管我不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我不能去想。整个世界仿佛在浮游,而我溺水了。粗暴的手推搡着我,强按着我双膝跪地,然后又把我拖了起来。公共区从没这么寂静过。架着我的人们踏着步,泛起回声。

  锡罐子们给我套上了我那身地狱掘进者的防热服。那上面的刺鼻气味让我觉得很安全,可以做主。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把我从伊欧身边拉走,拖到公共区正中的行刑台边。金属台阶生满铁锈,污秽不堪。我紧紧抓住台阶,抬头向台上望去。二十四个手持皮鞭的发言人站在顶端的平台上,正等待着我。

  “哦,我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朋友们。”行政官波吉努斯高声叫着从我头上浮空而过,黄铜色的反重力靴嗡嗡作响,“每一个妄图触犯法律的人,都会让我们身上的挽具收得更紧。而这法律本是为了保护我们所有人而存在的。

  “法律对最年幼、最杰出的人一样生效。我们需要秩序!没有秩序,人就和野兽没有分别了!没有服从和纪律,就不会有殖民区,而仅有的几个也会在混乱中分崩离析!人类就会被困在地球上,一辈子在那个星球上受苦,直到世界末日。秩序、纪律和法令给了我们力量,破坏它们的人都该受到谴责!”

  这番话他说得比平时卖力得多。波吉努斯正在竭力显露自己的聪明才智。我抬起眼,向比台阶更高的地方望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能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我的眼睛刺痛起来。那头发的颜色和那个纹章都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我看到了一个金种人。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他和我想象中的天使几乎一模一样。他身穿金黑两色的长袍,浑身仿佛被阳光包裹。他胸前有一头咆哮的雄狮。

  他的面孔看上去年长而冷峻,显示出纯粹的力量。他闪闪发光的头发向后梳,紧贴着头皮,薄薄的嘴唇既不微笑也没有阴霾。我能看到的唯一的线条是挂在他右颧的一道伤疤。

  我从全息影像上知道,只有金种的佼佼者才有这种伤疤。他们被称为无与伦比的圣痕者——出身于统治种族,在学院里修习至高的秘密之后学成毕业,并将在某一天带领人类完成整个太阳系的殖民。

  他不对我们开口,和一个高而瘦的金种人说了什么。那人瘦得厉害,最初我误把他当成了女人。他脸上没有圣痕,却敷了厚厚的粉,让脸颊显出血色,遮挡脸上的皱纹。他的嘴唇亮晶晶的,头发也闪烁着和他主人不太一样的光泽。他的模样在我们看来很古怪,他看我们也是一样。他轻蔑地嗅闻着空气。那位年长的金种人轻声对他说着什么,并不理会我们。

  他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话?我们根本不配聆听金种的话语。我几乎不想看他。我觉得自己红色的眼睛会弄脏他金黑两色的华服。一阵羞耻感涌上我心头,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因为什么了。

  我认识这张脸。殖民地的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他是除奥克塔维亚·欧·卢耐之外火星上最有名的人——尼禄·欧·奥古斯都。火星的首席执政官将会亲眼看我接受鞭刑,还带了他的扈从。两个戴着和他们的种族颜色一样的黑头盔乌鸦(黑曜种人)无声地浮在他身后。我们天生在矿洞里劳动,而他们生来便是屠杀其他人种的。他们比我高两英尺以上,巨大的手上生着八根手指。这个种族是为了战争而创造出来的。看到他们和看到井下泛滥的矿坑蝮蛇一样令人厌恶。

  他的扈从中还有十来个人,里面有个身材矮小、弟子模样的金种人。他生得比首席执政官还美,似乎不太喜欢那个瘦瘦干干、女里女气的族人。还有一个绿种人的立体全息影像摄影小组。和乌鸦们相比,他们显得很瘦小。他们的头发是黑色的,和他们的绿纹章和狂热的绿眼睛不一样。地狱掘进者要被拿来杀一儆百了,这可不是常有的事。于是他们就把我当稀罕东西一样拍个不停。不知还有多少个殖民矿区在目睹这一切。首席执政官在场,这意味着所有人都在看。

  他们像展览一样把刚给我套上的防热服一点点剥下来。我从头顶的全息影像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模样。我的婚戒挂在细绳上,在我脖子上晃荡着。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也更瘦弱。他们把我拖上台阶,强迫我在一个金属盒子跟前弯下腰,就在我父亲被绞死的那个绞刑架旁边。他们把我放倒在冰冷的钢铁上,扣住我的双手。我发起抖来。我能闻到皮鞭的气味,一个发言人咳嗽了一声。

  “愿正义永得伸张。”行政官说。

  然后鞭子就来了。总共四十八下。谁都没手软,我叔叔也是。他们不能手软。鞭子厉声嚎叫着深深抽进我的皮肉间,以弧线形划过空气,发出一种恸哭般的怪声。恐怖的音乐。结束时我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我昏过去两次,每次清醒过来时,我都怀疑我的脊梁骨是不是已经给抽得露了出来,映在了全息影像里。

  这是一场表演,一场用来展示权力的表演。他们让锡罐子和丑八怪丹恩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好像他们真的可怜我一样。他在我耳边说着鼓励的话,音量刚好能被摄像机录到。最后一鞭落在我背上时,他立刻站了出来,仿佛要阻止下一鞭一样。潜意识中,我觉得他救了我。我满怀感激。我想亲吻他。他是我的救赎,但我明白,我已经吃足了四十八鞭。

  然后,他们把我拖到了一边。那地方还留着我的血。我肯定尖声惨叫了。我让自己蒙受了羞耻。我听到他们把我妻子带了上来。

  “年轻、美丽都不是逃脱正义制裁的理由。所有色种的人都要遵守秩序,匡扶正义。否则我们将陷入无政府状态。不服从,混乱就会降临!人类将在地球那充满辐射性的沙漠中灭绝。人们将用被毁弃的海水解渴。我们必须团结。愿正义永得伸张。”

  矿井行政官波吉努斯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着。

  我被打得浑身是血,人们不会觉得出格,但伊欧被拖到行刑台顶上的时候,人们叫喊起来了。有人开始咒骂。三天前在她身上熠熠闪耀的光辉被耗尽了,但此时她依然楚楚动人。她望着我,任由眼泪从脸颊滑下。她是个天使。

  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场小小的冒险。只不过是为了在星光下和她心爱的男人度过一晚。但她平静极了。若要说有人怕了,害怕的也只是我,因为我在空气中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他们把她放在冰冷的箱子上时,她皮肤上冒出鸡皮疙瘩,畏缩了一下。我希望我的血把那东西暖热了点,好让她舒服一些。

  他们开始抽打伊欧。我竭力不去看,但放着她不管让我更难受。她的眼睛找到了我,它们像红宝石一样熠熠闪光,鞭子每落下一次就眨动一下。很快就结束了,亲爱的。很快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最后一记鞭子落下来之后,我们就能重新获得属于我们的一切。但她受得了这么多鞭子吗?

  “住手,”我对身边的一个锡罐子说,“让他们停下!”我乞求着,“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服从。我替她挨鞭子。让他们停下,他妈的,杂种!停下!”

  首席执政官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但他的脸是金色的,异常光滑,连个毛孔都没有,更看不出一丝同情。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只该死的蚂蚁。我的牺牲可以打动他。如果我表现得足够谦卑,他就会同情我,如果我为了爱舍身蹈火,他就会可怜我。故事里都是这样的。

  “大人,请让我替她受罚吧!”我哀求说,“求求你!”我之所以乞求他,是因为我妻子眼神里有某种令我惊恐的东西。他们把她的背打得鲜血淋漓时,我能看到她眼神中的挣扎。我能看到怒火正在她心中越烧越旺。她的无畏是有原因的。

  “不,不,不,”我央求她,“不,伊欧,求你别那么做!”

  “把那可怜虫的嘴堵上,他的声音会让首席执政官感到刺耳。”行政官下令。布里吉往我嘴里塞了一块石头。我用被堵住的嘴呜咽着。

  第十三鞭落下,我含糊不清地央求着她不要做傻事。伊欧最后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开口唱起歌来。歌声轻柔而哀伤,仿佛穿行在废弃巷道里的风声。这是一支被禁止咏唱的歌,关于死亡和哀悼。我从前只听到过一次。

  他们会为了这支歌杀了她。

  她的声音柔和而清晰,她本身的美却远在它之上。歌声在公共区回荡着,像海中女妖的召唤一般超出凡俗。鞭子停了。发言的人们都哆嗦起来。连锡罐子在听清歌词时都纷纷难过地摇起了头。没几个人会发自内心地喜欢看美丽的东西万劫不复。

  波吉努斯羞愧地瞥了一眼首席执政官奥古斯都,后者操纵着金色反重力靴降下来一些,好更近地观看。他耀眼的头发垂落在高贵的眉骨上,高高的颧骨映着光,一双金色的眼睛望着我的妻子,仿佛看到一只虫子突然长出了蝴蝶的翅膀。开口说话时,他脸上的圣痕扭曲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权威。

  “让她唱。”他对波吉努斯说,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惊讶。

  “但是,阁下……”

  “人类是唯一会以自己的意志如飞蛾般投火的动物,铜族人。好好品味这番景象吧,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他转而对摄像的人说,“继续拍摄。我们会把不可容忍的部分编辑掉。”

  他的话语让她的自我牺牲变得无可挽回。

  但在我眼中,伊欧从未像这一刻这样美丽过。她是冰冷的权威面前的一束火焰。这就是那个在充满烟气的酒馆里甩动着红色长发跳舞的女孩。这就是那个用自己的头发结成我的婚戒的少女。这就是那个选择唱出死亡之歌的女子。

  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当寒冬融化在春日的天空

  记住,他们尖声呼喊,咆哮不休

  我们还是要夺回我们的种子

  种下一首歌

  抵抗他们的贪婪

  在往生之谷中

  听啊,收割者挥舞镰刀,声音霍霍

  在往生之谷中

  听啊,收割者朗朗歌颂

  歌颂漫漫冬日的终结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当黄金贵胄给我们戴上钢铁的缰绳

  记住,为了那条山谷,所有美梦的归处

  我们怒吼,挣扎

  不曾停歇

  即使身披枷锁

  她提高声音,唱出最后一段歌词。我明白我失去了她。她已经变成了某种更加重要的东西,并且,她说的没错,我并不理解她。

  “一首很古朴的歌。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吗?”听她唱完,首席执政官问。他的眼睛望着她,声音却提高了,足以让下面的人群还有观看直播的其他殖民地居民听清。他的随从们对她的武器轻声窃笑着。一支歌。那些片刻就消失在空气中的音符有什么用?面对这样的权威,像暴风中的火柴一样无用。他羞辱我们。“你们中有谁想和她一起唱吗?我请求你们,勇敢的红种……”他转头看了一眼他的随从,后者用唇语说出了那个名字,“……莱科斯殖民区的人们,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和她一起唱。”

  那块石头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咬碎了臼齿。眼泪像溪水一样从我脸上淌下。人群一片死寂。我看到我母亲,她愤怒得浑身发抖。基尔兰紧紧地拥抱着他的妻子。纳罗死盯着地面。洛兰在哭泣。他们都在这里,却都一言不发。魂不附体。

  “啊,阁下,发了疯的只有这女孩一个。”波吉努斯大声说。伊欧的眼睛只盯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我。“情况十分明了,她是一个异端,已经被她的群体放逐了。请问,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没错,”首席执政官悠然说,“我和阿寇斯约了时间。把这锈红色的婊子绞死,别让她继续号了。”

  

  第六章 献?身

  

  为了伊欧,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变成了活生生的愤怒和怨恨。但直到他们把她拖走,把绞索套到她脖子上,我都一直死死盯着她。我抬头看着布里吉,他没有说话,拿掉了塞在我嘴里的石头。我的牙齿碎了。那锡罐子眼里也漾出点泪水。我没有理会他,跌跌撞撞、昏昏沉沉地走到行刑台下,好让伊欧死时能看见我。这是她的选择。我会陪着她,直到最后。我的手发着抖。身后,人群里传出几声抽泣。

  “你可以说遗言了。在正义得到伸张之前,你想跟谁说话?”波吉努斯问道,在摄影机前表演着同情。

  我预备着她会说出我的名字,但她没有。她的眼睛始终望着我,叫的却是她姐姐的名字。“迪欧。”她的声音在空气中颤动着。现在她害怕了。迪欧沿着行刑台的台阶拾级而上,我一动没动。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我不能嫉妒。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爱她。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理解不了,但在她临死前,我只想让她感受到我的爱,而非其他任何东西。

  上台阶的时候,丑八怪丹恩不得不扶迪欧一把。她仿佛丧失了意识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妹妹走去。她们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但迪欧忍不住发出的一声呜咽会纠缠我一辈子。她一边哭泣一边看着我。我妻子对她说了什么?女人们都哭了。男人们擦着眼睛。为了把她们分开,他们不得不击昏了迪欧,但她哭着抓住伊欧的脚不放。首席执政官点了点头,虽然他根本不屑于看我们一眼,然后,和我父亲一样,伊欧也被吊上了绞刑架。

  “要活出更多意义来。”她用唇语对我说。她伸手从兜里掏出我送给她的血花。那朵花已经被压扁了。然后,她冲着所有的人高声喊道:“打破枷锁!”

  她脚下的活板门打开了。她落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的长发在她头旁边飘浮起来,好像一朵火红的花。然后她的双脚蹬踩着空气,落了下去。她细瘦的脖子被勒紧,眼睛大大张开。要是我能救她就好了;要是我能保护她就好了。但在我眼中,这个世界冷酷而又严峻,并不以我的愿望改变。我太弱小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妻子死去,我的血花从她手中落下,坠入尘土。摄像机记录下了一切。我冲上前去,亲吻着她的脚踝。我抱住了她的腿。我不能让她受苦。

  火星引力小,要拽着脚才能把脖子绞断。他们总是叫受刑者的亲人干这事。

  不久,声音就彻底平息下来。连绳索的咯吱声都消失了。

  我的妻子多轻啊。

  她还只是个少女。

  然后,逝去之歌的沉闷节奏响了起来。拳头捶击着胸口。成千上万的拳头。起初很快,像急速跳动的脉搏。然后渐渐放慢,每秒钟一下。五秒钟一下。十秒钟。然后归于寂静。哀悼的人群仿佛掌中的一捧尘沙,在古老巷道中呜咽的风里一散而尽。

  然后那些金种人飞走了。

  伊欧的父亲、洛兰和基尔兰在我家门前坐了一整夜。说是陪伴我,其实是看住我,免得我寻死。我妹妹莉亚娜从丝厂偷拿出来一点蛛丝,我母亲用它给我包扎了伤口。

  “保持干燥,不然会留疤的。”

  留疤?我为什么要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费神?伊欧再也看不到我的伤疤了。她再也不会抚摸着我的后背、亲吻我的伤口了。

  她死了。

  我躺在属于我们俩的床上,感受着伤口的疼痛,好不去想她。但我做不到。她的尸体就吊在那儿,早上我去矿井时都会从她身边经过。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臭、腐烂。我美丽的妻子过于光彩照人,注定无法长久地活下去。我手上依然有她的颈骨在我的拉扯下噼啪断裂时的感觉,我的双手整晚都抖个不停。

  小时候,我在卧室岩壁上挖了一条秘密通道,好偷溜出去。现在它又派上用场了。我从通道钻出去,悄悄地攀了下去。光线很暗,我出去时不会被家人看到。

  居住区里非常安静,只有立体全息影像在响。他们把我妻子的死录成了一段带原声的视频,让人知道拒绝服从的后果有多么致命。他们成功了,但那段录像里还有些别的东西。里面有我和伊欧受鞭刑的情形,还有她唱的整首歌。在她死后,歌又重放了一遍,而这似乎起了反作用。抛去她是我妻子这一点,在我眼中,她是一位殉道者,一个被绞索残忍杀害、歌声成为绝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