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牧社”的大院以前是法尔汗老爷的住宅,周围环绕着高十米、厚四米的土墙,土墙周围是茂密的石榴园,葡萄园以及一片长满大象草的荒地。也许是被喧闹声惊动,一个人影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神情激动地注视着高呼口号的鲍回尔,用同样高亢的声音回应道:“人民万岁!”
这就是塔吉村的人们第一次见到领袖拉旺的情景,当时在场的人每次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情都会加进一些新的内容:有人信誓旦旦说,那一刻东边的天空突然变得通红;但也有人以拉旺的名义作证,那一刻天降甘霖;这些纷繁的无法共存的说法,最终使得那一分钟里发生的简单事情变成了不可思议的传奇。现在虽说领袖已经回到过塔吉村很多次,村民见惯了拉旺的音容,但他们的敬仰丝毫没有减退。
刚刚回指挥部,迦英就看到一篇匆忙的景象,那些书已经打包,参谋长正向领袖解释着什么。
“只是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小分队,没有重武器。”参谋长仿佛在作什么努力,“情报显示这是一次奇怪的突然行动,不过并非针对我们。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领袖赞许地看着参谋长,“应该嘉奖我们忠诚的情报人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撤离时间。”
参谋长小声地建议:“我们可以不撤离。警卫连加上我们有一百多人。我们能够消灭他们。”
领袖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凝重,“我已经下达了撤退命令,难道你忘了我们制定的优势兵力作战准则吗?”
“当然,我没忘。”参谋长声音变得有些低。
拉旺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去准备吧。不过我们也不能放过这些家伙,可以打一次放羊战。”
迦英感到一阵兴奋,放羊战是最英勇也最具传奇色彩的游击战术。乔装成牧羊人的战士暗藏武器接近敌人,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发起突然袭击,往往能以极小代价杀死大批敌人。在十多天前红翼山谷的那次放羊战中,一名英勇的战士扮作受伤的牧人,将炸弹绑在自己和羊群身上,与四十二名联邦军士兵同归于尽。
参谋长点点头转身出门,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情报称法尔汗的小儿子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估计他们是想回到塔吉村夺回财产和土地。塔吉村是最早的一个堡垒村,这里的人民非常拥护我们。”参谋长低声强调了一句,“这里是我们的土地。”
拉旺沉默了,右手不自觉地拿出一根辣椒放进嘴里嚼动,仿佛在下什么决心。过了几秒钟,他开口道:“同敌人打阵地战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我们要在运动中用一切手段机动灵活地消灭敌人。”拉旺久久地盯着参谋长的眼睛,似乎在传递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明白的某种信息,“执行命令吧。”
迦英要到一些年头以后才会明白此刻领袖目光中所包括的含义,以为参谋长转身出门时为什么会突然佝偻了身躯。撤退命令执行得很迅速,迦英没有时间回家同母亲及妹妹说再见,实际上他永远都没有这种机会了。指挥部车里不久,小法尔汗认识的两位塔吉村牧羊人因为缺水向联军小分队求助,几分钟后周围的人们听到了一声巨响。袭击使用了黏附作用极强的白磷弹,十一名阵亡的联邦军士兵实际上是被烤熟了。再后来的历史在细节上成了永久的谜团,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小法尔汗一开始就打算血洗塔吉村,还是十一名战友临死前的惨叫让这支装备精良的部队失去了全部理性。半小时后的塔吉村成了人间地狱,眼睛血红的士兵不让任何村民靠近,不听任何解释,他们疯狂地发泄着仇恨和子弹,无视所有人的呼号,仿佛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的不是一个个活人,而只是一群异类。献血从一个个身体里喷涌而出,转瞬便被干燥的土地吸收殆尽,只留下大片红褐色的斑块。
硝烟开始散去,小法尔汗全身无力地斜倚在大院门柱上,除了他之外,每个人的子弹都打空了。“农牧社”的牌子摔在地上断成了几截。
……
拉姆斯菲尔德面无表情地站立着,身躯笔挺。他的肩章已经取下,同帽子一起整齐地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宣布撤销他国防部部长职务的命令刚由元首宣读完,他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联邦最高法院的指控。
塔吉村事件带来的影响超过了任何人的预想。来路不明的血腥现场视频扩散全球,联邦军人对手无寸铁村民的屠杀铁证如山。虽然小法尔汗以及参与这一事件的所有人都被立刻抓捕并送交军事法庭,虽然军方发表声明声称小法尔汗率队突袭塔吉村的欣慰没有得到任何正式命令,纯属个人行为,其初衷是想夺回法尔汗家族的财产,因为途中受到炸弹袭击才丧失理智酿成惨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理由根本于事无补。为了平息民愤,联邦紧急撤换了多名高级将领,现在轮到了国防部部长。
安全部部长科恩一直有些犹豫是否发言,最新的情报表明,拉姆斯菲尔德很可能不是无辜受过。小法尔汗在军校时曾经是拉姆斯菲尔德最欣赏的学生之一,单凭小法尔汗个人的力量药伪造军令难以成功,一定有更强大的力量提供了帮助。科恩一直觉得,自从导致四十二名联邦士兵丧生的红翼山谷事件发生了以后,拉姆斯菲尔德这个铁血军人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难以捉摸的变化,据说,他非常器重的一个学生就在那次事件中丧生。科恩最终没有开口,他想还是找机会先向元首汇报之后再说。
两名警卫来到拉姆斯菲尔德身边将他身后的椅子移开,拉姆斯菲尔德环视了一下昔日的同僚,目光最后停在元首身上。他举起手想要行礼,但目光瞟了一眼桌上的肩章,于是这个动作变成了有点不自然的挥手。
八、异动
大眼刚一苏醒,就看到了在“神尺”上剧烈振动的黑色游标。连接冬眠维生系统的控制部件显然更早发现这种变化,按照设计好的程序启动了唤醒程序。不过,大眼并不认为这次就一定会发生实质性的事件,就像卡法城那次一样,“神尺”的游标在剧烈振动之后上升了一大截,但最后并没有突破阈值。
蓝星是菲星的观察星球,这是神族巡游者的旨意。在星辰稀薄的银河系外缘,像这种相隔仅仅三个菲星光年(对蓝星来说是四点三光年)、同时又具有原生智能生命的行星比邻而居是极其罕有的现象。当巡游者宣布了蓝星的存在之后,菲星人欣喜若狂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对宇宙了解越多,菲星人就越明白,一个没有“备份”之所的文明是非常危险的,小行星撞击、恒星灾难、地壳变动、气候异常等因素都可以轻易摧毁一个孤立的世界。没有等到智者阿朵开口询问,巡游者就给出了不容置疑的答案。蓝星人正处于农耕时代,综合技术水平比菲星落后300至600菲星年。但这样微笑的差距在宇宙尺度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就是说,这两颗星球的文明其实属于同一个层次,这意味着蓝星人的原生权利受到“法则”的严格保护。菲星人虽然更加先进,却无权染指蓝星,但可以在不加干预的前提下派出观察员。
大眼和露茜是从数千名志愿者中被选中——说是志愿者也许不大贴切,因为所有候选人假如计划时都还不到七岁。其实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一代人究竟能否踏上旅程,一切都取决于亚光速飞行技术的突破。情况在大眼二十六岁那年变得明朗,第一艘恒星际飞船顺利试飞;四个月后,大眼和露茜终于朝着天空中最令人神往的那个方向进发。加速器和减速期分别持续了三个菲星年,中间是将近九年的三分之一光速巡航期。但大眼和露茜在整个行程的年龄只增长了六岁——平淡的巡航期他们依靠冬眠技术在寐境中度过。降落点位于两块大陆结合处的高原。这座被蓝星土著成为雪山太子的雪山自古罕有人迹,是观察者理想的栖身之所。多年前,巡游者安放的那把“神尺”就矗立在雪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