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种整齐划一的振动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四百颗充满无尽智慧的大脑在同一时刻达到了妙不可言的统一。“时间尺度守恒原理”的可逆修正方程式终于向人类先楼出了他隐藏至深的身影。这是量变终于成为了质变的瞬间,两个月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偿。一时间俞峰几乎听到了这个星球上最聪慧的四百颗大脑的齐声欢呼,就像以往每个“脑域”项目取得成功的时刻一样。彼时彼刻,在俞峰的心里升腾起的不止是成功的欢乐,更多的是面对神圣的赞叹:人类的智慧到底成就了多少的不可能?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剧烈的头痛在最初的几秒钟里令俞峰根本无法呼吸,他觉得就像是有一把钢锯在锯自己的头。眼前爆裂的光斑就像是黑幕上撕开的一个个不规则的小洞。出什么事情了。他的仪式里划过这句话,然后他便感到自己就像是从一个高速旋转的秋千上被甩了出来。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是那个声音,它又来了。俞峰禁不住呻吟了一下,轻灵而曼妙的思想翅膀被粗暴地抽掉了,显出了世界平庸的真相。光线映满了他的视野,大脑立刻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

  俞峰揉揉眼,世界的光线变得更加真实了。我被扔出来了,俞峰有些发呆地抚着面颊,这怎么可能。俞峰几乎是下意识地报出名字和口令字,但是回应他的只是长久的沉默。看来“脑域”里发生了异常的事情,可能是一次故障。俞峰想,也许很快就能修复。只是千万别毁掉这两个月来的工作成果,还有那么多珍贵的数据。俞峰拿起电话有些生疏地拨了一个号码说:“请接总部。”

  【3】

  黄头发阿金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就意识到准是出了什么事。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看到过这么错人会同时醒来。当然,用“醒”这个词肯定不是很贴切,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睡去。不过单从表面上看当这些人躺在那里时和睡着了也差不了多少,最大的不同在于当他们恢复行动的时候总是显得相当疲惫,而不是像睡了一觉之后那样精神饱满。但是眼下这些人在突然在同一个时刻醒来了,正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大家才仿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人群便像一个被搅动了的蜂窝般发出嗡嗡的声音,并且像马蜂一样朝着门口的方向拥去。每个人走到黄头发阿金面前的时候便伸手取走插在一排插槽上的属于每个人的蓝卡。有几个人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和阿金发生了争执,听上去大概和时间有关。黄头发阿金的声音听上去比所有人都洪亮。何夕摇摇头,觉得一切都很无聊。他取下脑后的接驳器,直到现在他仍然感到阵阵头痛。何夕知道这只是幻觉,只要取下了接驳器就不应该有这种感觉了。不过他也知道这并非是他独有的幻觉,实际上接驳器幻痛学研究已经发展成当今一门很发达的学科了,描述这种幻觉的专著可称得上是汗牛充栋,除了专家之外谁也无法掌握那样艰深的知识。

  “还不想走哇?”黄头发阿金开玩笑地打趣何夕一句,因为周围没有了别人,他说话显得随便了些。在阿金心里何夕与别人有所不同,阿金觉得何夕懂得不少事情,同他谈话让人觉得长学问。而且更重要的是,何夕也愿意同他谈几句,像他这种在脑房工作的人,一天到晚就面对着一个个纹丝不动的挺尸样的人,能找个谈伴说说话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在黄头发阿金看来何夕一定也是愿意同自己交谈的,要不他怎么总是来这间脑房呢。要知道脑房可不是二十年前的希罕事了,如今在大街上脑房可说得上是遍地都是。早年间这可是收入可观的行业,那会儿的黄头发阿金可是很招人羡慕的。算起来阿金干这一行已快十年了,如今,那个染着一头黄发的阿金职能说是人们习惯说法里的一个旧影罢了。“三十七分钟三十四秒。”阿金说。

  何夕无所谓地笑笑,接过蓝卡。“看来出了点问题。”何夕说,他用力拍着后脑勺,那里仍然在一跳一跳地痛。好像黑市上有种能治这种幻痛的药,叫做什么“脑舒”,价钱贵得很。不过听吃过的人讲效果很好,就是服用后的感觉很怪,头是不疼了,但却一阵阵地发木。

  “人都走了?”何夕边问边递给阿金一枝烟。

  阿金接过烟别在耳朵上,然后指着最靠里的一号间说:“还有人啦,是那个叫星冉的。”

  何夕一愣:“就是那个曾经创造性地联线三十多小时的女孩子?”

  “就是她了,还能是谁。”黄头发阿金见惯不惊地说,“她好像完全入迷了。”

  “入迷?”何夕反问了一声,他的头还在痛,“这真不可能。”他说,“我才联了一个小时不到脑袋就已经痛得像是别人的了,游人会为这个事入迷?我不信。”

  一号间里传出了****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很瘦的人影儿慢慢推开门出来。这是何夕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曾经耳闻过的有些奇怪的叫星冉的女孩,第一个印象是她有一张苍白的小瓜子脸,相形之下眼睛大得不成比例。衣服有些大,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瑟瑟缩缩的,仿佛风口上的一株小草。

  “出什么事了?”女孩开口问道,她说话时只看着黄头发阿金。她边说百年往嘴里倒了几粒东西,一仰脖子和着水吞了下去。

  “你在里面做什么?”何夕突然问,“我是说系统断下来之后的这十几分钟里。”

  星冉的肩猛地抖动了一下,她像是被何夕的问话下了一跳,而实际上何夕的语气很温和。

  “我……在等着系统恢复。”星冉说,她看着何夕的目光有些躲闪,似乎很害怕陌生人。

  何夕突然笑了,他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这么说你打算等到它恢复后马上联入?”

  星冉想了想然后点头。

  何夕怔住了,他转头问阿金说:“能不能告诉我这丫头总共已经联了多少时间了?”

  阿金敲了几个键说,“星冉总是用同一个名字联线的,唔,差不多快四万个小时了。”

  何夕立刻吹了声口哨,“看来我认识了一个小富婆。不过你最好休息一下,我倒是建议你现在和我去共进晚餐。”

  星冉神志有些窘地低下头,这让何夕反倒有点后悔开她的玩笑了,而且他突然觉得这个奇怪的女孩低头的摸样让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些柔软的东西。但是星冉明确地朝一号房的方向退去,这等于是拒绝了何夕的邀请。阿金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他大声朝星冉的背影说:“上边刚刚发来消息。这是一次事故,起码要明天才能恢复。我可不想待在这儿,得找个地方美美地喝几口。”

  星冉急促地停住脚步。“你们都要走?”她回头问道,虽然水的是“你们”但目光只看着黄头发阿金。“那是当然。”阿金满意地咂咂嘴,“这种名正言顺休息的机会可少得很。”

  星冉环顾四周隔成了许多小间的屋子,到处都安静得吓人,灯光摇曳下隔墙形成的大片阴影在底墒可疑地晃动着。星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地问何夕,声音小得几乎不能听见。“刚才你说的话还算数吗?”她看了眼何夕迷茫的表情补充道。“我是说关于温暖反的事。”

  【4】

  “脑域”紧急高峰会首先作了一个关于此次事故的情况分析。兆脑级药酒员中到场了接近一百人,另外的人已经重新进入了系统。事故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亚洲区的赵南研究员发出了一次计算量过于庞大的请求,结果造成系统超载崩溃。分析人员对此有两种不同意见,一方认为这次事故说明脑域的性能有问题,应该加以提高。而另一方则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