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步行了一个半小时之后何夕见到了楚琴,但何夕只能远远地从窗外望着她,因为她的旁边一直跟着一名大个子女警察。原来楚琴报了警,这个发现让何夕感到泄气——楚琴看来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歹徒。

  何夕苦恼地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他在心里诅咒女警察突然内急或是突然犯病,总之最好是能离开一阵子,但看来这种诅咒没有起半点作用。这时何夕突然想起了贼胖就在自己怀里,这下他有主意了。何夕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然后将纸条塞在贼胖的耳朵里将它放下地。贼胖高兴地吠了一声便窜了出去。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先期而至的黑暗正在逐渐笼罩这个世界。何夕这才觉得置身黑暗居然会带给人一种安全感,但他马上想到这正是古往今来的诸如盗贼之类的人的感受。现在的何夕一身臭汗,饥肠辘辘。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这种处境,他有生以来的全部人生经验都无法应付此时的状况。不远之外的街灯亮处,几家餐馆里飘来阵阵诱人的香味,这更加深了何夕的饥饿感。现金钞票早就淘汰了,所有的消费都依赖于个人信用,而何夕现在的信用度就算还存在也肯定为零。何夕咽了口唾沫,强行将目光从那个方向收回来。这时浓浓的倦意逐渐袭上来,他的头慢慢地垂下去。

  ……

  “何夕。是你吗?”

  一个声音将何夕从短寐中惊醒,他本能地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楚琴就站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怀里抱着贼胖。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何夕高兴地低呼。他撑起身,由于动作过快加上饥饿竟然两眼发黑险些栽倒在地,他连忙扶住墙壁稳住身体。

  楚琴关切地看着何夕,脚挪动了一下,但很快止住了,仍然站在三米开外。

  何夕禁不住苦笑一声。“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他瞟了眼楚琴的身后,“不过你总算没有带警察来,说明你也不是完全不相信我。”

  楚琴的声音小而颤抖:“我是报了警,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根本不知道当我碰到你的手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何夕哼了一声。“感觉?我的手上有刺还是有毒?”

  楚琴摇头。“不是那样的,比那更让人害怕。”她想了想,似乎在找一个词来形容,“就像是摸到了一团虚空,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有响应,没有任何可知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会是在说我在你面前就像是一个幽灵吧。”何夕有些嘲弄地说。

  但是楚琴却立刻僵住了,她的表情有些发呆。“幽灵。”她重复着这个词,“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何夕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很红润,肌肤也挺柔滑,而且也很温暖。但是现在有人却说它们摸上去就像是幽灵的双手,而且说这话的正是自己的未婚妻。

  (五)

  “这不是真的。”何夕痛苦地叹口气,“我真的是何夕,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我的的确确是你认识的那个何夕。我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你可以考问我,我能证明给你看。”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楚琴说,“我对警察说过你似乎对一些我与何夕之间的秘密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们说这可能都是你逼何夕告诉你的。不过对于他们的话我也没有全信,不然我也不会来见你了。你应该多想想我的感受,就好比一个长相完全不一样的女人突然对你说她就是我,就算她能够说出一些你我之间的秘密,可你是不是就能够相信这是真的?”

  何夕沉默了几秒钟后点点头。这时,贼胖急切地从楚琴的怀中挣脱下地,蹦跳着跑到何夕跟前热切地吠着,孜孜不倦地朝何夕的膝头上一扑一扑地蹿动。何夕抱起贼胖,听任它湿漉漉的舌头舔着自己的手背。“只有它认得我。”何夕自嘲地笑了笑说,“幸好上帝没有让狗也学会数数。”

  楚琴轻轻拢了拢头发,俏丽的脸庞显得镇定了许多。她看着贼胖在何夕身上嗅来嗅去,这幅曾经熟悉的场面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一直都忘了一件事。她拿出一个纸袋,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散发出来。“我给你带来的,吃吧。”她柔声道。

  何夕一把接过,动作之粗鲁就像是抢劫。何夕整个头都埋进了纸袋里,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着,喉结一上一下就像是开足了马力的机器,而那种呼哧呼哧的不雅的声音则足以让贼胖也生出些优越感来。

  吃完这顿有生以来最香的晚餐,何夕的精神明显好了些。他这才发现楚琴的双眼竟然有些湿润了。不过楚琴的目光已经变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了警惕和提防。两人的距离也从三米开外不知不觉缩短到了一米左右。

  楚琴甩甩头,仿佛作了决定般地说道:“你真的很像何夕。”

  “你到底要怎样才会百分之百地相信我就是何夕?”何夕带点怨气地说。

  “百分之百?除非……你有何夕的号。”楚琴有些为难,但是很坚决地说。

  “那好吧。”何夕妥协地摆摆手,“不过你总算有些相信我了。只要你能帮忙,我很快就可以洗清冤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哪也不敢去。说实话,如果没有人帮助,我要么活活饿死,要不就活活憋闷死。”

  楚琴忍不住抿嘴一笑,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号之外这个何夕与她记忆中的何夕并无二致。“我当然会帮你,”她说,“不过今天太晚了,我想还是等明天吧。我给你带了一个睡袋,你先将就一晚再说。”楚琴看了眼时间,“我该走了,明天见。”

  楚琴转身欲走,但又突然止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有些迟疑地说:“有件事……我还想试试。我想再同你握次手。”

  “为什么?”何夕不解地问。

  楚琴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许那种感觉多几次就不会显得那么可怕了。我知道下午的时候我表现得相当不好,当时我从汽车后视镜里看到你摔了一跤,但是我不敢停下来。真对不起。”

  何夕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去。“先说好,不许尖叫。”他很严肃地警告。

  但是何夕没想到两手相握的瞬间发出惊声尖叫的人并不是楚琴,而是他自己。他就像一匹遭受火烙的野马惊跳起来。

  (六)

  雨声。空气里潮湿的味道。让人脊背发凉的空洞的感觉。露出诡异笑容的妇人。手。楚琴的手。红润的肌肤,光滑而柔软。但是——空洞,只有一片空洞。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回过头来,脸上却空空荡荡的没有面目。

  四周是一片黑暗。何夕喘息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出什么事情了?他在脑海里问自己。他想起自己今天与楚琴或是其他人接触时对方总是反应惊恐,但是自己却没有异样的感觉,何夕紧张地回忆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是的,答案出来了,他一直都能认出对方。也就说他身上的识别器能够采集他人信息并与中心电脑取得联系作出对对方的身份判断,所差之处只是自己的身份无法被别人确认。但是刚才,当楚琴与他握手的时候他却突然无法作出判断了,他的感觉就像是握住了一块石头,如果说那是一双手的话那也只能是幽灵的手。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何夕额上淌下来,他已经艰于呼吸。越是接近分析结果他越是感到害怕,要他怎样面对这种处境。尽管他不愿相信,但是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楚琴也刚刚失去了她的“号”!所以何夕才会有那种怪异的感受。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了,但是叫何夕如何面对这样的处境。本来何夕还指望楚琴的帮助,毕竟她是正常人,但现在看来情况简直糟到了极点。

  楚琴被何夕的举动搞懵了,怔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了?”

  何夕默不作声地盯着楚琴。她看上去和几分钟前并无什么不同,齐肩的黑发,小小的脸庞,白色的长裙。但是何夕忍不住上下打量她,彷佛觉得有什么地方显得不大对劲。

  “你干吗老盯着我?”楚琴微微脸红,目光也有些躲藏。

  “你是谁?”何夕突然喃喃道,他显得有点神不守舍。

  “你问我是谁?”楚琴吃惊地看着何夕,“什么意思?”

  何夕回过神来。“噢,没什么。”他转开话题,“还是商量下明天的安排吧?”

  “先等等再说。”楚琴依然关注着何夕之前的那句话,“我听见你问我是谁,你怎么这样问?”

  何夕搔搔头皮。“我没问。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你一定是有事瞒我。”突然,她的脸色变得煞白,“难道刚才你尖叫……?”

  何夕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已经证实了楚琴的猜测。

  “不会的。”楚琴摇头,她用尽力气露出笑容,“不可能的,你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何夕终于开口,“你可能也失去了号。刚才握手时我得不到你的身份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