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八十七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百分之九十一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百分之八十七的可能性为梦境等非真实记忆。

  ……

  在每一个单元的后面,都跟着这么一段说明文字。按照现在的八十六这个阙值取值来讲,这些记忆都是无效的。但是何夕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尽管他知道这个阙值是足够高的,但他的身体却仍然一阵阵的发抖。那上结地狱般的场面就像是无数只鬼爪般攫住了何夕的心脏,令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太可怕了,他知道那些情形可能只是梦境是想像中的场景,可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做这样的梦和想像出这样的场景呢?

  这时,何夕才突然注意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面前的地上,看起来这个影子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很长的时间,过度的投入使他没有听到这个人进门的声音。从眼睛的余光里,何夕看出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何夕缓缓抬起头来,然后他便看到了掩藏在头发城的一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失神的双眼。

  那是马琳。

  十六

  亿万年过去了,地球停止了转动,世界化为了乌有,静谧的荒园成为万物的归宿。赞美诗高扬的旋律充斥何夕的耳孔,灯光在他眼前旋转,幻化成无数闪烁的亮点。天堂的轻风与地狱的烈焰同时向他袭来,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就像是在梦里。

  不,只是一瞬间。何夕定了定神,前因后果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急速地翻转。

  “那个值的确太高了。”马琳的声音在回响,“……如果有什么人能够凭藉心智的力量逃避审判的话,那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是的,马琳是这么说的。“取值为八十六或是八十七是最为恰当的。”回忆中马琳的声音如此银铃般悦耳。

  何夕痛苦地摇摇头,他的心正在往无尽的深渊沉落。是的,他竟然忘记除了神之外,还有这样的也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他遇见的是魔鬼,那个人竟然骗过了“审判者”。老天,何夕在内心里哀叹一声,我竟然亲手给魔鬼装上了天使的翅膀,并且将他送上了亿万人顶礼膜拜的神坛。

  “这是为什么?”何夕喃喃地说,他的眼睛直视着马琳,仿佛要用眼光从她的脸上剜下肉来。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包括阙值,包括她在何夕与蓝一光之间制造的芥蒂。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入到“审判者”系统中来的。白嫩的肌肤。艳丽的红唇,雾蒙蒙的你是会说话的眼睛,飘飞的长发,让人热血沸腾的娇媚体态,她依然是那样美丽动人,但此刻马琳看上去越是美丽,就越让何夕感到害怕。他的心脏一阵阵地痉挛着,像是要收缩成一个点。

  “你不要再难为马琳了,她只是在按我的安排行事。”马维康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枝乌黑的手枪。同时,他反手关上了密码门。

  “马维康议员……”何夕微微一惊。

  “怎么不称我为总统先生?”马维康有几分揶揄地开口道,他的脸上写满得意,“我能有今天,可以说有大半功劳都是你的。”

  “这是为什么?”何夕满眼疑惑地直视着马维康,“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内心的那些东西……”

  马维康大笑道:“我当然就是我自己。是的,我的内心色不是上回审判表现出来的那样。可我要说,这世上真有什么圣人吗?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了,你选择的道路是当医生,而我只想顺时势而动。”

  何夕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又能思考问题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不可能凭意志来骗过‘审判者’——即便你真的具有神或者魔鬼的意志力。这倒不是在为我自己的成果辩护,我只是从理智出发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告诉我吧,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何夕望了一眼马维康手里的枪,“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是让我死得瞑目。”

  十七

  马维康露出得意的神色,“其实答案很简单。你只要回忆一下你的老朋友威廉姆博士做的那些手术,就应该知道真相了。”

  “手术。”何夕喃喃地重复道。他的眼前浮现出威廉姆博士奇异的表情和古怪的动作,他的手伸在虚空里,一动一动地就像在理一团看不见的线,脸上是呆滞的笑容。刹那间,一道亮光有如电光火石般自何夕的脑海里掠过。“虚拟现实。”他脱口而出。难怪他会觉得马维康和威廉姆博士有几分相像,其实相像的不是他们的相貌,而是他们不经意间流露的那种神情。

  “不错。”马维康抚弄着手枪的枪把,“差不多有四个月的时候,我每天都要花将近七个小时在一套精心设计的虚拟现实环境里生活。那真是一套了不起的系统,它将‘审判者’和虚拟现实技术结合在了一起。我让女儿加入你的研究的目的之一也在于此。”马维康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我就早就由另外的医生植入了一套‘私语’芯片,我脑子里的神经与系统沟通后,那个世界和真正的现实没有任何区别,我以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在这套系统里得以重现而我就如同一个可以反复出场的赏般生活在其中。在那个世界里畅游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验。”

  “同时,你还扮演编剧的角色,可以按照意愿改变事情的本来面目,”何夕倒吸一口凉气,他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发抖,“重新设计人生的剧情,可以让自己的全部恶行都得到纠正,还可以虚构本来并不存在的善举。你就是凭这些来欺骗了全世界。原来,这一切都早在你的安排之中,甚至连总统也被你算计了——你居然有脸说你是他的朋友!你真是一个伟大的天才,相比之下我们简直就是一群白痴。”

  马维康并未因何夕的讽刺而脸红,“老实说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不知道我这种坦率算不算是你所说的善举。不过假的总是假的,用虚拟现实技术造就的记忆不管怎么说总是有漏洞的,所以后来才会有那个阙值之争。比方说,‘制造记忆’本身这件事情也是我的记忆之一,但是不可以让人知道,为了掩盖这一事实,我们便在接下来的实验里设计了一些场面来消解它,比如将其设计为一场梦境等等。多做几次之后,这件事情就成了一析半真半假的事情,然后我们便可以通过设定阙值来控制它了。惟一麻烦的地方是我总共做了三次手术,一次植入一次取出,再加上后来的这一次植入。”

  何夕现在才知道当初自己的确是冤枉崔文了,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当面向崔文道歉了,除非能出现奇迹——何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密码门。

  何夕的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马维康的眼睛,他举起了枪,“不要枉费心机了。现在蓝一光身边至少有十个保安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告诉你,我会让所有人一个个地走上审判台,他们其实是接受我的审判——感谢你给予了我这个权力。所有人都不可能对我的权力提出异议,因为我是圣人。到那时候,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主宰这个世界。”马维康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的手指用上了力气,“好了,说再见吧,以你的品行一定可以上天堂的,我的上帝先生。”

  何夕听出了马维康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叹口气闭上了眼睛。其实真正让何夕感到如坠深渊的并不是马维康手里的枪,而是他描述的未来世界的可怕情形。但愿这只是一场噩梦,但愿我此时不在此地,何夕这样想着,眼中不觉淌出了绝望的泪水。万劫不复,这个词是何夕听到枪响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的,这是他自己亲手酿下的苦果。何夕自己知道马维康说的并不对,他根本上不了天堂,因为他是魔鬼的帮凶,等待他的人能是永无超脱的地狱。

  十八

  荒园,陵墓,晦暗的树影,天空中飘荡的生者与死者。

  芙蓉白面之下隐隐显露的骷髅,温柔乡里闪动的嗜血嘴脸。

  阴森可怖的笑声,青紫色的脸,沾着腐肉的利齿,腥臭的气味。

  绿色的火焰环绕四周,发出炙人的热度。滚烫的红色岩浆遍地横流,吞噬着经行的一切。

  还有似乎永不停止的颠簸,颠簸。

  ……

  何夕大叫一声从梦魇里醒来,一时间竟不知身之所在他慌忙打量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熄火的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右肩散乱地缠着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一些滑腻的液体正慢慢地从面条里渗出来。何夕撑起身体,他看见前排方向盘上趴着一个人,那是崔文。

  崔文的下腹有一个很大的伤口,直贯后背,没有经过包扎。何夕想起了发生的事情,枪响的时候正是崔文冲进来救了自己。

  “崔文,是你吗?”说话间,何夕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崔文包扎,右肩的疼痛使得他的动作很不协调,“啊,你先不要讲话。”

  崔文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用力地摆头,脸色白得吓人,“我本打算明天才到基地去的,但我放下电话又想早点去看看你,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崔文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我更没想到那个密码公式居然还能用,你真是太信任我了。否则我也救不了你。这真是天意。”

  何夕难过地埋下头,他知道眼前这个昔日的“持不同政见者”的伤势已经无可救治。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崔文又浮现在何夕面前,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你是对的。”何夕说,“我不应该研制‘审判者’,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我真的很难过。”

  “这不是你的错。”崔文吃力地喘了口气,“马维康不会得逞的。”

  “可是他已经得逞了。”何夕悲伤地说,“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我恨我自己,是我一手把世界推向了深渊。”

  “你能阻止他。”崔文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阻止他。我们不能让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主宰这个世界,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死不瞑目!”

  何夕还没有想清楚该怎样回答这个请求,崔文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他的眼睛直视着虚空,从他口腔里和着血水吐出了最后两个字:“审……判……”

  何夕给廖晨星,他几乎是本能地认为廖晨星可以依赖,而实际上他们不过仅仅见过一次面而已。这也是何夕决定和他联系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知道,自己平日里的社会关系已经无一不在政府监控之中。在电话里,廖晨星一个劲儿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何夕只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便放下了电话,他知道时间稍长就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甚至还会祸及朋友。

  这是家名叫“雨栏”的小酒吧,生意很冷清。何夕进门后稍稍闭了会儿眼,才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廖晨星坐在深处角落里的一个小间里等他。何夕下意识地摸了摸唇上的假胡须,才走到廖晨星身边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