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贝兹开始伤脑筋了,而且是伤透了脑筋。

  “停下!贝兹。”贝贝娜高声叫喊。

  发瓮的声音低弱至极,“……正在工作……不接受新指令……”

  光洞的亮度开始衰减,显然,贝兹在宇宙中的无数分支已消耗了过多的能源。

  “……呃……杀!”瓮声突然变调,有了森冷的意味。

  “不能!贝兹!”贝贝娜惊呼。

  杀戮开始了。

  整个“意愿完成体系”的力量已全部开动,这是一个由高速飞船高强材料和高能武器组合起来的最强大也最无情的集团。目标,是人。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到了极点的战争。被过度舒适的生活消磨了几乎全部肌肉和意志的血肉之躯除了充当靶子外别无他用。宇宙在浴血。

  尸灰飞扬……

  光洞继续黯淡。

  “我父亲太喜爱贝兹了,这是他一生的心血。”贝贝娜喃喃而语,“他去世前给贝兹编入了一道条件执行指令,现定一旦贝兹的生存受到威胁时,它可作出完全自主的选择。”

  邱先面色如灰,“它,选择?”

  “一个初生婴儿的选择不会有善恶之分,因为他无知。可贝兹不是无知的,它的选择跟电子元件接通电源的一刻显示要么“1”要么“0”的初值一样,要么是‘善’要么是‘恶’。不幸的是,贝兹很偶然地选择了‘恶’。”贝贝娜的身躯开始发抖,“我想,外面已没有活着的人了……没有了……”

  邱先忽然发觉“没有了”这三个字实是无比好笑的字眼,令他忍不住张大了嘴,“没有了……哈哈哈哈,没有了……”

  “唉——”光洞发出了一声悠长至极的叹息,而后,它熄灭了。伴着这声叹息,贝兹的身躯重重地痉挛了一下。不再杀戮。

  开启顶壁的按纽被这番死亡的痉挛震开了。灿烂的阳光涌了进来。

  听得到溪泉淙淙,闻得到花草的芬芳。一只好奇的小鹿从顶壁的缝中探进头来,忽闪着充满大自然灵性的眼睛四处张望。

  看来,地球正因为它的荒无人迹而幸免于难。现在,这颗重返洪荒的星球上站立着最后两个人。

  “是你杀了贝兹。”贝贝娜咬呀切齿地说,炽温枪在她手中泛出冷冷寒芒。

  另一道寒芒握在邱先手中:“方玲、唐仁、还有所有人……都死了。现在,轮到我们……”

  “我后悔给了你‘存活消息’。”贝贝娜用一只手抓扯着满头金发。

  “什么,信息?”

  “当时,你以为飞船是来杀死他们的,把我推出了光圈。”贝贝娜的神色渐渐恍惚,“那一刻我好感动,就用信息光照射了你……使你不会被我们的自控武器打中……我太傻了。”

  贝贝娜失声恸哭。

  邱先心中翻起一片爱极也恨极的狂澜,他的心力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我更后悔,刚才为什么不一枪打死你,我有的是机会……”

  “为什么?”邱先低问。

  “我想——”贝贝娜艰难地挤出一丝自嘲的苦笑,“就因为,我爱上你了。我只打算利用你的,可为什么……我实在太蠢了……”

  邱先全身一震,手中的枪几乎掉落。不,不能心软。难道,他能忘记无数人遗留的铺天盖地的尸灰?不能!

  “可你杀了贝兹。”

  贝贝娜咬咬下唇,话语中只剩下了歇斯底里的肃杀,“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它,可它已经死了……”

  浩渺无垠的时间空间所构建的混沌图景里,有一颗淡蓝色的星球。

  最后的两个人对峙着,仿佛两尊由爱火烧铸成的仇恨雕像。她不是夏娃,他也不是亚当。上帝死了——因为信仰上帝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人不会信奉他,只信奉所有悲欢哀乐的真正谛造者——人。

  炽温枪寒芒夺目。

  好奇的小鹿看厌了,因为它实在看不懂。它兀自走开,去吃青青的草,去追逐天真的爱情。

  天正蓝,水正清,世界如伊甸园般美丽。

光恋

  无尽的宇宙扑面而来,满天恒星在这种跃迁式的相对运动下连接成了浑宏的亮带,再也看不出清晰的颗粒。

  “移越光速!”吴明的声音里浸透了紧张,“倒计时开始。”

  红色的数字亮起:六零、五九……

  我狠狠抓住身旁的迁速杆,等待着命运裁决的那一霎。现在我们已达到0.9C的准光速态,下一步,将是个质变的历程。如果成功,那将给科学界带来一场革命。当然,如果失败,我的小命也就立即“革”掉了。

  照传统的观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作超越光速的运动,而我的老师肯卡教授却是传统的挑战者,他坚持认为有超光速的快子世界存在。不幸的是,他没能扳过传统——在三年前的银河系学术大会上,他被众多攻击者撕破了脸皮,而后便当场跳下大楼,摔破了一向令他自豪的脑袋瓜子。

  我和吴明算是肯卡教授的死党了(在他死后还在硬撑呢),忠心耿耿却没得好报。生活穷愁潦倒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务来建造这艘跃迁飞船——从这点考虑,不成功便成仁,免得让这笔债压得子子孙孙不能翻梢。

  “三九、三八……”

  “邓峰,”吴明叫我,一张瘦脸大汗淋淋,“要是你单独活下来了,一定记着把我的事告诉给所有人。”

  “都说几十遍了。”我笑道,“要是我也死了可就没法罗!”

  “总之你记着。”他很认真。

  我斜眼瞟了下舷窗外的一个小球,这是联络耦合仪。一旦我们跃入了快子世界(姑且这么乐观一回吧),这玩意儿会被留在“这边”。我们可以通过它和一架收音器知道“这边”的事,同时可能通过它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壮举。到时,肯卡教授如果在天有灵,必定会昂起较常人大得多的头颅放声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