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拉姆斯菲尔用螺号把索朗月召来。约翰等人没有跟来,他们正在悄悄处理核潜艇的善后,关闭主机,封死舱盖,以备下次使用。索朗月单独一人游来,她看见拉姆斯菲尔坐在一块临岸的礁石上,深深的悲伤写在他脸上,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在此之前,虽然他已经55岁,还经历了270年的冷冻,但他目光中仍充满灵气。现在,苏苏的死亡让他的灵气消亡殆尽。这让索朗月看到了苏苏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声音沙哑地告诉索朗月,这次探亲之旅就此结束吧,旧族人没有在圣地亚哥留下一点痕迹,他也不想再深入内陆去寻找了。他想快点离开这片伤心之地。索朗月说:

“请稍缓两天,撒母耳长老已经通知我,他派香香和岩苍灵正日夜兼程往这儿赶,要把窝格罗送来,让你首先过目。”

窝格罗!他对这件宝物极感兴趣,一直盼着能亲眼目睹。但此刻,在苏苏死亡造成的深重的悲伤中,这个消息没有引起什么涟漪。他闷声说:“好吧,我等两天,替我谢谢撒母耳长老。”

索朗月想活跃气氛,笑着说:“撒母耳长老说,百人会还没看这件窝格罗呢,他们一定要雷齐阿约第一个过目。这件宝物在海中埋了上千万年,一直没有露面,偏偏雷齐阿约复苏之后它就露面了,这是你为我们带来的吉祥。”

拉姆斯菲尔酸苦地说:“不,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是我把苏苏害死的。”

索朗月抬头看看他,用长吻擦擦他的颈部:“你这么重情意,苏苏在冥冥中一定感念你的。不过你不要过于自责。在我们社会中,这种死亡太平常了。”

拉姆斯菲尔突然问:“你相信来世和灵魂吗?”

“我不相信。不过我知道,组成苏苏的原子会回到生态循环中,重新变成海豚人、虎鲸或鲨鱼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一种来世吧。”

拉姆斯菲尔苦楚地说:“我知道宗教中说的来世是虚幻的,但我此刻真愿意相信它。”

“别想这些了,来,攀着我,我带你去海里散步。”

拉姆斯菲尔拉着她的背鳍,在海中游逛了一天。他注意到有几十位海豚人一直守在近海处,无疑是为他布置的守卫。从昨天的搏杀中他知道,即使不使用圣禁令,有组织的几十个海豚人也完全能对付鲨鱼,甚至对付虎鲸恐怕也不在话下。但海豚人有严格的自律,不允许使用组织化的力量或智力来战胜捕食者。他们的唯一的几次例外,包括昨天和今天,都是特为雷齐阿约而破例的。他几乎难以承受这种恩惠。

他们到晚上才返回岸边。那5个海人都来了,也都阴郁地沉默着,只和索朗月点头为礼。约翰更是独自一人坐在远处,苦闷地低头不语。拉姆斯菲尔和索朗月知道他心头沉重――妹妹死了,纵然这在海人社会中是平常事,但他终究没法子向父母交待呀。索朗月努力想活跃气氛,对五人说:“喂,别垂头丧气了,打起精神来。告诉你们,撒母耳长老将给你们送来一个很珍贵的礼物,你们猜是什么?”

五人咧着嘴苦笑一下,在这种心情下,没人愿意参加猜谜。索朗月说:“真是一件极珍贵的礼物啊,我可不是骗你们。”她突然停住了,仰起头听听,兴奋地说:“理查德,已经到了,香香和岩苍灵已经到了!”

他们都转过身,透过苍茫的暮色向外海的方向看。果然,没有多久,香香那巨大的黑箱子似的脑袋就从海平线下露出来,一道45度的水柱斜斜喷向天空。一大一小两只背鳍噼开水面迅速游近。他们到了,香香面有得色,一线白光从它的嘴缝中射出来。岩苍灵的凝重神色下也有抑止不住的兴奋。索朗月说:

“送来了?”

岩苍灵说:“送来了,请雷齐阿约接收吧。”

香香游到拉姆斯菲尔跟前,张开大嘴,把窝格罗吐到他手里。强烈的白色柔光立即漫溢天地,把周围变成白光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大的圆球,只有脑袋那么大,光滑柔润,软中带硬。上千万年传说中的宝物变成了现实,索朗月、约翰等都肃然起敬,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它。拉姆斯菲尔当然也很激动,但他此刻顾不上兴奋了,因为窝格罗刚一和他的皮肤接触,意识的洪流就汹涌地向他大脑中奔去。来势如此迅猛,他大脑中成了一片白光的交织。但意识流迅即变得平稳,以他能够接受的速度输入信息。在周围人的眼里,他成了一个木雕泥塑,捧着窝格罗呆立着,表情变幻无常,神秘的光晕在脸上荡漾不定。索朗月轻声喊:

“理查德?雷齐阿约?”

拉姆斯菲尔没有回答,他已经入定了。一幅幅画面闪现在他头脑里。

是在太空深处,他(不是拉姆斯菲尔,而是神,或者说是智能水平远远高于人类的智能人)从虚空中瞬间显现,同步显现的还有飞船和他的同伴。飞船中充满水,而他们都在水中游动。他们的外形并不奇特,和地球的水生动物一样,身体呈流线型,有胸鳍、背鳍和尾鳍。这不奇怪,地球海洋中凡是进化得真正适应水中生活的生物,都会变成大致的模样,而不管它们在进化初期的体形,这就是达尔文理论中的“进化趋同”。但这些“神”的科技水平又远远高于人类,拉姆斯菲尔甚至难以理解看到的某些事实,比如刚才飞船的的瞬间显现,也许这就是“量子态物质传真技术”?飞船的动力形式也是不可知的,它完全不理会重力场的规律,飘飘摇摇地向地球上落,还能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飞船漂浮在热带密林的上空,下面有各种1000万年前的动物,其中有――拉姆斯菲尔看到了猿人!严格说那不是猿人,只是偶尔能直立行走几步的猿。它们是群居的,住在一片邻近湖泊的疏林中,但没有发现用火的迹象。飞船在密林上空停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几个月,拉姆斯菲尔处在白光的浸润下不能正常地思维)。他看见猿群在觅食、交配、与剑齿虎格斗,一只首领在管理着这个族群,所有雌猿都向它献媚,所有雄猿尤其是正当壮年的雄猿都小心地避着首领。它高视阔步地在领地上巡视,虽然赤身裸体,浑身脏污,但它睥睨万古的王者之尊还是很打动人的。飞船上的神显然对这个猿的群体很感兴趣,他们逗留在这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但事情很快起了变化。这时,一只成年的雄猿忽然向首领发起挑战,两个家伙穷凶极恶地对峙着。拉姆斯菲尔知道,一般动物中的族内格斗都是有节制的,不致命的,只是为了确定双方地位的尊卑,并非为了把对方杀死。但这次的王位之争显然不是这么平和。它们开始了猛烈的对攻,招招都是专挑致命处攻击。很快,两个家伙都鲜血淋淋,气喘吁吁,眼神开始变得疯狂,而其它的雄猿雌猿都旁若无事地围观着。

这时,原来的首领开始招架不住了,也许它毕竟年纪大了,气力不能持久。它尽全力支撑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向外边逃去。下边的变化令人目眩,当旧的王者一露出败象,所有旁观的猿立刻一哄而起,围追那只失败的王者,咬它,推它,直到把它推入水中。可怜的王者此刻目光中充满了哀怜之色,无力地向岸上爬,但处处遭到群猿的严密堵截。猿的水性不大好,它在水中挣扎一会儿,不久就淹死了,尸体飘浮在水面上。群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开始向新首领献媚。只有一只身体较矮的雌猿(大概是死者的妻子之一吧)游过去,尽力把尸体拖向岸边。群猿看到这一幕,立即警惕地、怒冲冲地走过来,等它们确认旧首领已经死定了,不可能复活了,才放心地离开。

看到这儿,飞船立即离开了这片疏林。拉姆斯菲尔此刻正处于奇怪的意识状态中,他能够按“神”的意识思维――神们不约而同取消了扶植猿群、对猿群做智力提升的打算。他们算不上厌恶猿的所作所为,那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当然也绝对说不上喜欢,而“不喜欢”已经足以改变神们的决定――同时他也能按人的意识思维,为人类祖先错过这一次机遇而跌足长叹。他乘坐的飞船落到海洋里,神们走出飞船,甩甩尾巴来到水里,感觉上像是回到了家。这儿有更多的生物。神最关心的是水中的哺乳动物,它们虽然还没有进化到后来的模样,但已经依稀可辨了:如抹香鲸、虎鲸、海豚、海狮、海豹等。最后神看中了海豚,它们身体大小适中,不是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群体规模也比较适合。这时的海豚身上还有中爪兽的痕迹,背鳍只是尚未完全隆起的一片软骨,胸鳍和尾鳍还有四条腿的影子。不过它们已经能非常潇洒非常写意地在水中畅游,海豚都是些天性快活的家伙,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没有一点陌生感,它们快活在凑在“神”的周围,用长吻去碰神的尾巴,或者在神面前跃出水面打一个飞旋。

神们观察了很久,很喜欢海豚,就召集了千千万万只海豚聚在一起,拿出一个发白光的圆球给海豚。神说:你们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吗?它能助你们一步跃过1000万年的进化之路,使你们成为地球上的王者,所有生物都会向你们俯首。不过,我们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们,那也会带来新的痛苦,套上新的枷锁。也许你们之间会有战争、谋杀、强奸、欺骗、虚伪等等。而且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后退,连窝格罗也办不到这一点。你们愿意接受吗?你们好好商量吧。

海豚们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在窝格罗造成的智力场中,拉姆斯菲尔完全能听懂海豚们的原始语言和原始思维,海豚们也听听懂神的语言。海豚们在说:

什么叫战争?

什么叫谋杀?

为什么要强奸?

为什么要欺骗和虚伪?

在听了神们不惮其烦的解释后,所有的海豚都笑了,似乎听到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不要!这样的坏礼物我们当然不要!我们也不当王者!

神叹息着:不要,你们可是要后悔的呀。这个礼物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处,没人能挡得住它的诱惑啊。海豚们不耐烦地说:

不后悔!

后悔才傻呢。

别再谈它了,陪我们玩吧!

神们又叹了口气。他们真的喜欢这些海豚,还想作最后一次努力:那就这样吧,把窝格罗留给你们,放在海底,什么时候你们想使用它都可以,好吗?

海豚们吱吱着:好啦好啦,陪我们玩吧,陪我们玩吧。神把窝格罗丢到水中,它飘飘摇摇地落到海底,拉姆斯菲尔的思维也跟着降落到海底。这儿水不深,它还能看见水面上的海豚和神,它们在快活地玩耍,不知玩了多长时间。后来神走了,坐着不喷火的飞船冲出水面,转眼间消失在太空。

在那之后,偶尔还有海豚来看它,用它的长吻调皮地推着它玩。在与海豚肌肤相接的时候,窝格罗尽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把智能人的思维输入到海豚脑中。但没有一只海豚对它感兴趣。渐渐地,没有海豚来这儿了,陪伴它的只是低智力的鱼类。然后,一场地震把这儿变成了深海,它被层层的沉积岩盖了起来。然后是近千万年的空白,那么漫长,即使是窝格罗的不死之身,也在这过于漫长的假死中锈蚀了。忽然,一场新的地震把海底震裂,它被抛了出来,已经僵死的思维迅即开始运转。它接触到了一条章鱼,一条抹香鲸,它尽力试探它们的思维,没有效用。然后它看到了一个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人,它马上悟到,这就是1000万年前神们舍弃的类人猿的后代。不过,显然这个后代已经进化出了相当高的智力,它试探着,只有这会儿,才找到了能够与它相容的智能基体……

拉姆斯菲尔身体猛一抖颤,睁开眼睛。索朗月、岩苍灵和约翰都在紧紧地盯着他。索朗月悄声问:“雷齐阿约,你醒了?”

“嗯。”

“窝格罗同你通话了?”

“对,通话了。我入定多长时间了?”

“不长,大约10分钟吧。”

“仅仅10分钟?我感觉有一年了。它在这段时间内向我讲述了这1000万年发生的事。”

他把自己在窝格罗的思维中看到的事详细转述给索朗月等人,一点也没有隐瞒:神对类人猿的考察,对海生哺乳动物的考察,对海豚的偏爱,向海豚馈赠窝格罗,当然也没有忘记神说的窝格罗的负面效应:战争、谋杀、强奸等。现在,他不知道海豚人对这件事――他们的祖先曾舍弃过一次万载难逢的机遇――该怎么看,他们会惋惜吗?至少他是惋惜的。人类祖先因为其嗜杀的丑恶本性而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机遇,如果他们抓住了这次机遇,人类文明会跃升1000万年,那时人类肯定足够强大,也就不会有270年前的灭绝了。他在心中叹息着,把窝格罗还给岩苍灵:

“谢谢你专程为我送来。不过,这是海豚族的宝物,还是你们保管吧。”

岩苍灵郑重地说:“撒母耳长老说,请雷齐阿约决定该怎么办。”

拉姆斯菲尔苦笑了:“不,这不是送给雷齐阿约的,1000万年前,这个劳什子的‘雷齐阿约’并不存在,连他的祖先也还是一身猴毛呢。窝格罗已经告诉我,它本来就是‘神’送给海豚族的。如果你们当时就接受,可能就该你们来给陆生人提升智力,也轮不上我和覃良笛来扮演什么雷齐阿约了。”

索朗月也庄重地说:“怎么处理窝格罗,等雷齐阿约回去后和长老会商定吧。我想,我们宁可要你和女先祖送给我们的礼物,而不要这件窝格罗。你们提升了海豚人的智力,但并没给海豚人带来战争、谋杀、强奸、兄弟姐妹互相残杀等丑恶。”

这段话让拉姆斯菲尔如雷轰顶。在此之前,他对覃良笛只手创建了海豚人社会一直很佩服,在愤恨中夹着佩服。但只有此刻,他才明白覃良笛创建海豚人时所站立的高度:传授灵智而杜绝物欲,不谋求做生物圈和自然界的王者,也就杜绝了战争、谋杀、强奸这类丑行。这种高度不是一个核潜艇艇长所能理解的,甚至“神”也没有做到啊。他声音沙哑地说:

“我想该把真情告诉你们了。我和覃良笛创造了海人,但我从未在海豚人的智力提升中做任何贡献,你们真正的雷齐阿约是女先祖。”

索朗月愉快地笑了。她终于印证了她和弥海长老的猜测,而且――是拉姆斯菲尔本人说出来的!这一点比真相更重要。她快活地说:“不,你永远是我们的雷齐阿约。这是女先祖覃良笛说的,我们能违逆她的话吗?”

他们把窝格罗交给香香和岩苍灵,让他们仍旧原物带回,交撒母耳长老保存。“我和理查德马上就要返回了,等我们回去后再商量吧。”岩苍灵答应了,让香香照旧把窝格罗含在嘴里,两人向来路返回。

这时索朗月才注意到约翰奇怪的表情,他面色惨白,目光呆滞,嘴唇微微抖颤着。索朗月忆到,刚才,在她提到“兄弟姐妹互相残杀的丑恶”时,约翰忽然像是遭到雷击似的呆住了,他的表情很奇怪的,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还有,今天早上约翰的行为也有可疑之处。已经有海豚人告诉她,约翰原先是追着苏苏往外海跑的,当时他手里拿着凶器,苏苏甚至吹响了求救的螺号。后来,他们意外地碰到了鲨鱼群,两人才回头向岸上游。在碰到鲨鱼群着他们在干什么?他为什么拿着凶器追苏苏?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

当然,她也亲眼见到,约翰后来曾奋不顾身地去救妹妹。所以,即使在这之前有什么丑恶,那也让它过去吧。

7

回程的第二天就赶上一场暴雨。南方海平线上突然涌起一堵铁一般沉重的云墙,狂风也随之赶到,四周波涛连天,浪头咝咝作响,卷起近10米高,木筏一会儿被埋到波谷中,一会儿被抛上浪尖。乌云刹时间扯满天空,白天变成了黑夜,海面上黑漆漆的。长条波浪的背风处都浮满了残存的泡沫,浪嵴跌落的地方露出深绿色,就像是疮口一样,在黑色的海面上吐着经久不散的泡沫。然后大雨来了,一条条倾斜的雨鞭抽打着筏上的人,抽打着迷蒙的海面。

虽然场景看起来十分险恶,但木筏仍轻松地浮在水面上,山一般的浪涛眼看就要把木筏压沉,但转眼间它又稳稳地浮在浪尖上。索朗月在兴奋地吱吱着,10个海豚人纤夫崩紧纤绳,在狂涛恶浪中穿行。

这一班纤夫中有一个拉姆斯菲尔的熟人。今天早上这组人接班时,一个年青的雄海豚人游过来:“雷齐阿约,你还认得我吗?”

他沉静地望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努力辨认着,回忆着,海豚人的面相不大容易辩认,不过他终于想起来了:“你是索吉娅族的岩吉克?”

“对,是我。我离开母族后投奔到这个族群中。”

几个月不见,岩吉克已经雄壮多了,像一个成熟男人了。拉姆斯菲尔说:“能在这儿与你重逢真让人高兴。岩吉克,你的索朗月姐姐在那儿。”

岩吉克冷淡地说一声:“我看见了。”但他没有任何攀谈的愿望,而索朗月看到他时也十分冷淡。拉姆斯菲尔马上想到了他们的风俗:同一族群中的年轻异性,在雄海豚人及笄并离开族群后,就会自发地互相产生敌意。海豚就是用这种行为方式来杜绝族内通婚。他很为这对姐弟惋惜,但无法可想。岩吉克和他攀谈一会儿,转过身,插到纤夫队伍中去。

筏上却失去了来程时的欢快。拉姆斯菲尔独自呆在小木屋时里,手里抚摸着苏苏留下的那个螺号。睹物伤情,木屋的每一处地方都让他想起苏苏。约翰的神情更阴沉,他连四个伙伴也不理了,独自呆在筏的尾部,垂着脑袋,像石雕一样久久不动,手里玩弄着他从核潜艇餐厅中拿来的尖刀。有时浪头太陡,筏尾几乎插到水里,索朗月喊他到里边去,说筏尾太危险,而约翰一直恶狠狠地沉默着,既不回应也不挪动。

波涛在咆哮,有时砸到筏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狂暴的雨声充斥着海天之间。这场暴雨持续了18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停息。天气渐渐好转,暴风也开始变得平缓。但反常的是,周围的鱼群此刻却像疯了一样。筏的四周挤满了鲨鱼、金枪鱼、海豚鱼和东方狐鲣。它们好像看中了茫茫大海中这唯一的异物,挤到木筏下,在浪条中急剧地扭动着身体。圣禁令已经颁发,鲨鱼们当然不敢来惹木筏上和木筏前的人,但它们可不怕在鱼群中大开杀戒。海豚鱼是肉食鱼,但此刻它们是弱者,金枪鱼常常叼着一只血淋淋的海豚鱼脑袋,而鲨鱼则追上来把金枪鱼咬成两段。自从木筏重新出海后,筏的下面很快又集起一群忠实的舟师,排成整齐的扇面游在木筏前边,但这会儿它们的仪仗队早就被冲散了。

这些鱼群真的像在风暴中精神失常了。虽然这里已经成了血肉横飞的杀场,但周围的金枪鱼还是成群结队地往这儿挤。索朗月很厌恶木筏下的杀戮,但圣禁令是管不了它们的,她只好扭转头不看它们。

鱼群之间的杀戮在继续。本来这个局面影响不了圣禁令保护之下的海人和海豚人,但谁也没料到,一直闷不作声的约翰突然跳到水中,大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