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曼说:“其实我们昨晚很早就返回,一直守在这儿,索朗月说,怕您才从冷冻中醒来会有什么意外。”

拉姆斯菲尔走到池边,向索朗月问好:“你好,谢谢你们的关心。”

索朗月吱吱地叫了一阵。杰克曼说:“她说请您早点吃饭,弥海长老已经率领海豚人在外边候着,想在朝阳初起的时候向您朝拜。”他补充一句:“也有海人的代表。”

拉姆斯菲尔并不想接受海豚人的什么朝拜,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想法形之于色。杰克曼看看他,小心地问:“雷齐阿约还没有回忆起海豚人语,对吧。”

他苦笑道:“是啊,270年的冷冻把这部分记忆全删掉了,我想只有重新学习了。”

杰克曼有点困惑,冷冻怎么能有选择性的删掉一部分语言,而另一部分(英语)却保存完好呢。不过他没有深想,恭顺地说:“那我就教您吧,其实很好学的,海豚的语言完全建基于英语之上,但因为海豚只能发出吱、哇两种声音,只好把英语转换为二进制信息来表示,即用00001、00010、00011、00100、00101、00110……11001、11010这26个二进制数字代表26个英文字母。也就是说,每个英文字母拉长为5音节的吱哇声。这种语言比较冗长,不过由于发音简单,频率很快,实际与英语的速度相差无几。”他补充说,“这些原理你当然清楚,女先祖说,是你创造的海豚人语。”

拉姆斯菲尔含煳地说:“而我现在是一个起点为零的学生。”

鱼汤做好了,拉姆斯菲尔吃完早饭,说:“请稍候,我穿一件衣服。我不习惯赤身裸体去面向公众。”

杰克曼和索朗月互相看了一眼。衣服,这也是个过于久远的词汇,他们知道史前人类(陆生人)都要穿衣,那是他们最令人不解的奇特习俗之一,陆生人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地把漂亮的身体遮盖起来?在他们行走和工作时衣服不碍事吗?据口传历史说,女先祖早就抛弃了这种繁琐的习俗。不过,当然他们不会去指责雷齐阿约的决定。

拉姆斯菲尔走向岩壁边的一个杂物柜,刚才他已经看到,那里还保存着他长眠前穿的衣服。有他的方格衬衫,还有覃良笛鲜艳的内衣,都以女性的细心叠得整整齐齐。也许是长期的冷冻造成了情感上的虚弱吧,这几件熟悉的衣服在他心中又掀起一阵波涛。他想起覃良笛脱衣服时的柔曼,想起她皮肤的润泽……他停顿片刻,强使心中的波涛平息,然后拎起自己常穿的汗衫和短裤……汗衫在他手下粉碎,变成细小的粉末。原来这些衣服早就风化了。拉姆斯菲尔愕然看着它,再一次感受到时间所带来的苍凉。

杰克曼看到了,俯下身同索朗月商量片刻,抱歉地说:“雷齐阿约,我们没有料到你要穿衣服。现在,海人和海豚人社会中都没有衣服,恐怕短时间内难以为你筹措到。”

拉姆斯菲尔笑了:“算了,没关系的,既然现实逼着我改,我也从此抛掉这个陈旧的习俗。好,现在咱们走吧。”

两人跳到水池中,杰克曼细心地交待着,请雷齐阿约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着索朗月的身体,由她带着快速游出洞,因为从这里到洞外的海面有800米的路程。拉姆斯菲尔当然清楚这一点,他在这个洞里住15年了,每次出入的潜游都是相当困难的事,何况这会儿身体还没有恢复正常。他点点头说:知道了。

杰克曼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异常快速向洞外游去。这个速度让任何一个人类游泳健将都望尘莫及。拉姆斯菲尔羡慕地望着他,看来,270年的水中生活已经使海人的泳技大大提高了。

不过,在索朗月开始游动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快速。索朗月温柔地望着他,示意他抱紧自己身体的前部。他抱紧了——那温暖柔滑的皮肤又起了一阵清晰可感的颤栗。拉姆斯菲尔仰头深吸一口气,索朗月也深吸一口气,带着他疾速下潜。她游得十分轻松,水平的尾部下下摆动着,速度非常快,水流和岩壁都飞速向后倒退。转瞬之间,一道强光扑入拉姆斯菲尔的眼帘,海水从头顶泻下,他唿吸到了海面上略带腥味的新鲜空气。他定定神,举目四望,时隔270年后第一次看到了浩翰的大海。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波涛声。这儿是岛的东面,是迎风面。强劲的贸易风推动着连绵不断的巨浪向岸边扑来。一个大浪拍来了,在他们前方竖起一道七八米高的水墙,恶狠狠地要把他们全部拍入水底,但转瞬之间,波浪到了他们的身下,把他们抬到高高的浪尖上,身后是那个礁岩小岛,还有岛上绿色的棕榈树。波浪拍击着岩岸,激起澎湃的白色水花,波浪退下后露出白色的沙滩。朝后方望去,水天相接处是一道道长条形的涌浪,浪尖上顶着白色的浪花,它似乎是在海平线下生出来的,不声不响在向这边逼近。片刻之后,波峰过去了,他们落到浪谷里,两边是碧绿的水墙,就像是置身在佛罗里达的水族馆中。众多海洋生物在水墙中洒脱自如地游着,一条金枪鱼闪过去了,一只水母缓缓地扑动着它透明的身体。一只大海龟肯定是刚从岸上返回,这时急急地扒动着鳍片,就在他的头顶上游动着,攀上浪尖,很快消失。

天色已经大亮,东方也露出玫瑰红,太阳还没有出来。杰克曼和索朗月没有耽搁,带着他快速向西面游去。杰克曼摆动着长长的蹼足,索朗月扑动着尾巴,轻松自如地穿过一道道水墙。这个岛不大,他们很快到了岛的背风面,这儿平静多了,没有了波涛的喧哗声,一道道波浪漫上岩岸,再优雅地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一堆一堆的碎珊瑚。索朗月带着他向西游,又游了很远,前边是几块孤悬的礁石,背后的礁岛已沉入地平线下。她从拉姆斯菲尔的臂环中退出来,示意拉姆斯菲尔站到礁石上。

一只海豚——不,应该说一个海豚人迎过来,拉姆斯菲尔认出他是昨天见过的弥海长老。弥海同杰克曼和索朗月短促地交谈两句,然后仰起头看着东边的天空。艳丽的朝霞已经染红了天际,宇宙好像在屏息静气,等着太阳从血与火中诞生的那一刻。接着,一轮太阳慢慢从水面下升出来,刚经过海水的沐浴,是一种透明的鲜红。太阳冉冉上升,似乎被海水拖曳着,下半轮拉成了椭圆,它积聚着力量用力一挣,离开了水面,红光也渐渐转为金色。

就在太阳跃升的那一刻,弥海长老发出一声长长的唿唤。声音很低沉,有时声域降到人耳听不到的低频波段,这时只能感到空气的振动。低频声波借着海水,以每秒1470米的速度向远方传去。拉姆斯菲尔知道,鲸类(尤其是座头鲸)是靠低频声波作为信息交流的手段。低频声波在海水中的衰减很慢,所以,只要设置不多的接力站,低频鲸歌就能迅速传遍地球所有大洋。看来,海豚人从他们的堂兄弟那儿学到了这种有效的通讯手段。

下面的景象再次强烈地摇撼着他的神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空旷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千千万万的海豚,形成了海豚的丛林。他们都用尾巴搅着海水,大半个躯体露出水面。在拉姆斯菲尔的眼前,海水似乎突然涨高了,颜色也变成海豚的鸽灰色。鸽灰色的丛林先在礁石周围升起,形成一个圆形区域;随着声波的拓延,远处的海豚人也跃出水面,这个变化呈同心圆向无限远处扩展。几十万只海豚人聚集在这一海域,也许,他们所导致的地球重心变化,会使此刻的地球在它的绕日轨道上颤抖一下吧。

所有海豚都吱吱叫着,喊着同样的音节。在此后几天里,拉姆斯菲尔慢慢熟悉了这几个音节。这是海豚人的语言:

雷齐阿约!雷齐阿约!雷齐阿约!

近处海豚人的欢唿声平息了,远处的声音又递次传来,汇成持续不断的轰鸣声。在这一瞬间,拉姆斯菲尔不能抑制自己的错觉,他变成了凯撒、亚历山大和成吉思汗,在接受千万骑士的欢唿;又好像成了耶和华、安拉和释迦牟尼,在接受万千信徒的朝觐。但他随即想起,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激动——面前的这些生灵并不是他的同类啊。于是他的目光黯淡下来。

欢唿声终于停止了。海豚人都沉入水中,安静地仰望着他。它们的目光汇成光的海洋,光的电闪。拉姆斯菲尔几乎不能忍受这千万双目光的烧烤——何况他还是赤身裸体呢,想来凯撒、亚历山大和成吉思汗都不会光着屁股接受朝拜吧。虽然下面的朝拜者们也同样是不着寸缕,但这并不能使他觉得好受些,屁股上总是冷嗖嗖的感觉。

他在海豚群体中找到了索吉娅的族群,其实他是先看到索朗月,才发现这个族群的。海豚人在他眼里似乎全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为什么他辨认出了索朗月?莫非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了心灵上的沟通?这个念头使他哭笑不得:一位小眼睛、有尾巴、身体圆滚滚的妻子!一个异类!

他想起杰克曼说海人也要来参加的,他们在哪儿?他找到了,海人就在他的近处,不过人数很少,只有十几人。他们也在喊,但他们的声音完全被海豚人的声音覆盖了。昨天拉姆斯菲尔已经悲哀地觉察到,在海人和海豚人的混合社会里,海豚人是绝对的主流,绝对的强势。不光指人数,更主要的是指心理。比如,这位杰克曼就显然习惯了对海豚人的依附。这是弱势群体对强势群体的不可违逆的趋同,就像在20世纪的人类社会中,黑人歌星用换血换皮肤的方法把自己变成白人。

弥海跃出水面,代表6500万海豚人向他致欢迎辞,仍是杰克曼任翻译。这些话实际昨天已经说过,不过今天说得更为正式和典雅。弥海说:这一代海豚人是幸福的,有幸见到雷齐阿约的重生。雷齐阿约改造了海豚的大脑,赐予我们智慧和新的生命,创建了理性昌明的海豚人和海人社会。我们感谢雷齐阿约,感谢雷齐阿约的助手、女先祖覃良笛。今后,帮助雷齐阿约更好地享受第二次生命,是每个海豚人的义务,是我们的荣幸。希望雷齐阿约愉快地享受我们的供奉。

这篇致辞情意殷殷,但拉姆斯菲尔从中品出一点令他不快的味道:虽然今天是对雷齐阿约的朝拜,而且安排了极为隆重的场面,但致辞中并没有对“神”的崇拜敬仰,反倒有一点掩饰得体的怜悯。他们是用宽厚慈爱的目光来看待这个旧时代的孑遗,这个笨拙的、没有生活能力的、甚至是丑陋的家伙——可叹的是,他们的想法多半是对的。这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啊。

他只有暗暗苦笑。

下面是杰克曼代表海人致欢迎辞,内容和弥海的差不多。然后杰克曼爬上礁石,低声问:“雷齐阿约,你愿意致答辞吗?”

拉姆斯菲尔点点头,致了简短的答辞:“海人们,海豚人们,感谢你们对我和覃良笛的情意。288年前,一场灾变毁灭了陆生人文明,现在它已经由你们传承下去。我很欣慰。愿上帝保佑你们。”

杰克曼把他的话翻译成海豚人语,再由弥海转换为低频声波,以便能向远处传播,但低频声波携带信息的能力有限,所以这几句话拉得很长。他的致辞答完后,仪式就结束了,海豚群的秩序开始变得杂乱,近前的海豚们开始离去,远处的海豚们游过来,以便瞻仰雷齐阿约的仪容。杰克曼为他介绍着:

“这会儿游过来的海豚人是长吻飞旋海豚,你看他们的身体比较娇小,体态修长,能够纵出水面绕轴向旋转,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在海豚人社会中,飞旋海豚是最大的族群,人数占总人口一半以上。这会儿游来的是热带斑点海豚,是仅次于飞旋海豚的第二大族群,你看他们背上有白点,腹部有黑斑点。看,那群浑身白色的海豚人属白海豚,非常漂亮,他们的活动范围一般在温带。你看见那几名白嘴巴的海豚人了吗?他们可是南太平洋的稀客,是北极附近的白喙海豚。为了赶上今天的庆典,他们早在三四十天前就从北极出发了。”

拉姆斯菲尔注意地听着,把这些资料牢牢记在心里,同时向依次过来的海豚人们致意。

这个场面持续了很长时间,海豚人慢慢散去了,另一群一直在外圈逡巡的海豚游过来。虽然它们的外形和海豚人几乎没有差别,但拉姆斯菲尔立即感觉出后来者的不同。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气质上的低俗,就像在巴黎的大街上可以一眼分出科西嘉的土包子。他疑问地看看杰克曼,杰克曼笑了:

“大概你已经看出来了,它们不是海豚人,没有经过智力提升。不过,海豚的本底智力相当强大,再加上与海豚人的长期相处,刺激了它们智力的发展。现在,它们几乎是半开化的‘人’了。比如,它们都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海豚人语。你看着,我让它们跃起来向你鞠躬。”

他吹了一串口哨,那群戆头戆脑的海豚齐齐地从水中跃出来,在空中弯腰,做出鞠躬的动作,然后溅入水中。虽然远比不上海豚人,但它们的动作其实非常优美的,丝毫不亚于人类的体操运动员。它们落入水中后都浮出水面,渴望地看着拉姆斯菲尔,杰克曼低声说:

“雷齐阿约,请您夸奖它们一句,它们非常渴望得到‘人’的赞许。”

拉姆斯菲尔称赞道:“告诉它们,它们真聪明,它们的动作非常优美。”

杰克曼翻译成海豚人语。海豚们听懂了,高兴得在水中窜跳着,然后散去。拉姆斯菲尔忽然指着前边:“看!杰克曼,你看!”

那儿浮着一个庞大的黑色身躯,大约有10米长。它有一个极显明的标志:在眼睛后部有两个卵圆形的大白斑,锐利的牙齿向内弯曲着,上下交错。背部有一个巨大的背鳍,高高地露出水面。这是一头虎鲸,是海洋上横行不法的暴徒。拉姆斯菲尔在当核潜艇艇长时,曾见过一只被拖网缠死的虎鲸,解剖后它的胃里竟然有19条海豚!地球灾变之后,当他和覃良笛致力于哺育年幼的海人时,虎鲸和鲨鱼曾是他们最忌惮最着意防范的家伙,有多少可怜的海人孩子死于虎鲸之口啊。今天,这只虎鲸闯到这个“海豚汤”里了,这样密集的海豚群是任何地方从来没有过的,不知道它要怎样大开杀戒?但很奇怪,虎鲸对周围的海豚人或海豚视而不见,径直游过来,用死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拉姆斯菲尔。拉姆斯菲尔十分纳闷,难道它把自己当成猎杀的目标,要冲上礁石来吃他?杰克曼见雷齐阿约迟迟没有反应,忙低声说:

“它也是向你朝拜的,请你答礼。”

朝拜?拉姆斯菲尔茫然向虎鲸点头,问候一声。杰克曼同样翻成海豚人语,那只虎鲸向拉姆斯菲尔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拉姆斯菲尔转向杰克曼,疑问地看着。他知道虎鲸同样有强大的智力,大概能听懂简单的海豚人语,这些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它怎么也朝拜“雷齐阿约”,是谁赋予他这样的“宗教信仰”?而且他为什么不吃周围的海豚,莫非它变成食草动物了么?但杰克曼似乎对面前的景象司空见惯,既没有表示惊疑,也没打算对拉姆斯菲尔做出什么解释。拉姆斯菲尔只好把疑问藏在心里。他不能忘了“雷齐阿约”的身份,雷齐阿约应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如果老是问一些“太低级”的问题,他的威信就会慢慢坍塌了。

杰克曼望着游走的虎鲸补充道:“雷齐阿约,这头虎鲸的名字叫戈戈,它是同海豚人关系最密切的几头虎鲸之一。也许您以后还会同它打交道。呶,那是香香,香香来了。”

他所指的香香是一头巨大的雄抹香鲸,头部特别大,就像一只方方正正的箱子。这会儿它正在喷水,抹香鲸的喷水与其它鲸不同,不是直直向上,而是一根呈45度方向的单股水柱。它也游近礁石,停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礁石上的人。杰克曼向拉姆斯菲尔介绍:

“雷齐阿约,这是香香,在海豚人世界很有名的,它是全世界深潜运动的冠军,可以潜到3500米深的海底。海豚人的潜水冠军是岩苍灵,是一只弗氏海豚,也能潜到2000米。”他补充一句,“他们两位是很好的朋友。”

这段介绍激起拉姆斯菲尔的极大兴趣。作为一个核潜艇的艇长,他当然知道深海潜水意味着什么。深海里存在着极大的压力,每次潜艇在急速下潜或浮起时,钢铁外壳都会噼噼啪啪地爆响。核潜艇的极限潜深是430米,在这个深度,如果失事,海员是注定要陪葬的,因为即使你逃出潜艇也会被海水挤压而死,即使能浮出水面,也会因体内急剧减压而死亡。只有在120米深度之内,海员才能靠一种叫史坦克头罩的装置缓慢减压,逃到水面。他也知道抹香鲸爱吃大王乌贼,常潜入深海去捕食,它的身体结构非常适应深潜,肺部能迅速减压,鼻孔只有一个,封死的鼻腔用做储存空气的场所。不过,即使有这样的身体结构,抹香鲸最多也只能潜到2200米。而现在呢,它竟然能潜到3500米,连一只海豚都能潜到2000米!

他打量着香香。这肯定是个顽皮的家伙,即使在对雷齐阿约朝拜时,目光中也满是戏谑。它的头部有累累疤痕,这是它与大王乌贼搏斗时被乌贼的吸盘弄伤的。作为一个核潜艇的前艇长,他对这个能潜到3500米深的家伙肃然起敬。他很快致了答辞:

“香香,你是个了不起的家伙。3500米!那儿对于陆生人来说,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祝你下次比赛还能拿到冠军。再见。”

听了杰克曼的翻译后,香香心满意足地哼哼着,把一股热唿唿的水柱喷到雷齐阿约身上,然后转身游走了。后面,又有一只体型更大的目光呆板的座头鲸向礁石游过来。

这个庆典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快中午了,太阳已经偏北。海豚人、海豚和他们的堂兄弟(虎鲸、抹香鲸和座头鲸)都离开了,这片海域恢复了宁静。一直站在礁石上担任翻译的杰克曼赶快走下礁石,把身体泡在水里。从昨天拉姆斯菲尔就发现,杰克曼不能长期暴露在空气中,看来他的皮肤已经适应了水中的生活,也离不开水的保护。回想起他和覃良笛刚开始培育海人时,孩子们的皮肤不能在水中长期浸泡,这曾是两人面临的一大难题,而且直到他长眠前这个问题也没有彻底解决。现在看来,在270年的进化中,海人已经完满地解决了水中浸泡这个难题。

但他们也失去了对陆上生活的适应性。生物的进化就是这种折衷的结果,这是没办法的。

弥海和索朗月没有走,留下来的还有那12个长着蹼足的海人。其中11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他们都赤身裸体,脚掌比陆生人要长得多,五个脚趾分开,趾间有膜。手掌的大小则与陆生人差不多,但指间也有膜。鼻孔处有瓣膜,唿吸时张开,潜入水中时合上。除了这几点差别之外,他们与人类就完全一样了。拉姆斯菲尔看着他们,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才算是他的同类,算是他和覃良笛的后代啊。杰克曼游过来说:

“雷齐阿约,最后介绍我的同胞吧。他们是6571个海人的代表,分布在南太平洋的各个环礁岛上。另外,在亚洲小笠原群岛、非洲塞舌尔群岛、美洲维尔京群岛上也有一些数量不详的海人,但我们和他们基本没有联系。你知道,”他苦涩地说,“海人由于身体的先天缺陷,离不开淡水,不能在水中睡觉,所以我们无法像海豚人一样在各大洋中自由来往。有关那几个大洲的海人的消息,都是从海豚人那儿辗转传来的。”

水中的弥海和索朗月都看出杰克曼的怅然,忙插进来说:“雷齐阿约,这12人都是出色的御手,这是我们这个混合社会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职业。真羡慕他们那双灵活的手!雷齐阿约,你创造海豚人时为什么不造出一双手呢。”

杰克曼知道他们是在安慰自己,感念地点点头,笑着为拉姆斯菲尔翻译了。拉姆斯菲尔依次同海人们握手。摸着那些带蹼的手,他想,这是覃良笛和他15年的心血啊。但令他难过的是,这12个海人都显得拘谨畏缩,与谈笑风生的弥海和索朗月相比,可以清楚地看出谁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12个海人与他简短地交谈一会,走了,拉姆斯菲尔回过头,似不经意地说:“6571个海人,太少了吧。为什么不让他们多繁殖一些呢。”

弥海和索朗月都觉得这个问话有点意外,没答话,看看杰克曼。杰克曼替他们回答:“对海人的繁殖没有什么限制。但是,海人不能完全脱离陆地,如果失去海水遮蔽,必然受到较多的紫外线幅射,主要是0.01-0.28微米的C紫外线,容易造成DNA破损,所以海人中遗传病较多,死亡率也高。”

“270年了,应该找到有效的掩蔽办法吧,比如像昨天那样的岩洞。”

“当然 ,不光是掩蔽的问题。如果不借助于工具,海人在海洋中的生存竞争力远远不如海豚人,也逃不脱虎鲸、鲨鱼的捕杀。这是先天决定的,没有办法。但如果借助于工具,那怕是小小的鱼钩和鱼叉,也得保存人类的工业——这又迫使海人回到陆地上去,也是行不通的。不过,海人中的‘御手’是海豚人社会非常需要的职业,海豚人会提供足够的保护和补偿,维持他们的生存。但是——你知道的,海豚人并不需要太多的御手。”

拉姆斯菲尔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说得对,真为先天不足的海人们难过。”

弥海说:“雷齐阿约,我该同你告别了。百人会已经委托索朗月和杰克曼来服侍你,他们会尽量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你知道,海豚人社会是自然主义的社会,拒绝和摒弃了史前人类的高科技用品。所以我们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使你满意,这点请你谅解。不过,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尽力去做。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他们两位,他们会及时传达给我。”

拉姆斯菲尔笑道:“不必客气。我是一个很好打发的客人,要知道,在我长眠之前,我已经在这个岛上过了15年‘自然主义’的生活。”

“不过据我看来,你的当务之急是先选定你的妻子,因为妻子可以帮你尽快走进新的生活。索朗月和苏苏是我们挑选的最好的姑娘,不过,如果你另有所爱,尽可以坦白地告诉我。”

拉姆斯菲尔不由看看索朗月,那一位正安静地仰望着他——她的注视可真算得上深情脉脉!他大笑道:“千万别把我看成一个贪欲无魇的家伙。如果我决定结婚的话,”他加重语气说出这句话,“索朗月小姐已经是我的上上之选了。不过,我已经55岁,也许,仅仅对我从前两个妻子的怀念就足够打发我的晚年了。”

“那好,反正我们尊重你的一切决定。祝你的第二次生命过得幸福。再见。杰克曼和索朗月,一切偏劳你们了。还有,索朗月你送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