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远处,离我五米不到,就有一个远距传送门。一具尸体翻滚 着朝它靠近,这年轻人的右臂穿过了不透明场,似乎是在检验对面世 界上的水。空气尖叫着从通道中逃逸,发出的悲鸣声越来越响。滚开! 我催着那具尸体,但是压力的微变将他吹离了传送门,他的手竟然毫 发无损,复原了,但他的脸是解剖学专家刀下的面部模型。 “我转身朝伯劳看去,这动作让我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对着另一个 方向。 “伯劳举起了我,刀刃撕裂了我的皮肤,将我掷了出去,我开始沿 着走廊朝远距传输器飞去。即使我有心改变这条运动轨道,我也无力 办到。在穿过那嗡嗡的爆裂传送门前的瞬间,我想象到另一面的真空 之地,从九天云霄的坠落,急速的减压,或者——最最糟糕的是—— 返回到迷宫。 “但不是这些,我从半米高的地方栽落下来,滚到了大理石地板 上。此处,离我们现在这个地方两百米不到,就在教皇乌尔班十六世 的私人寝室。巧的是,就在我跌落进教皇陛下私人传输器的三小时前, 垂老的陛下已经寿终正寝。这面传送门,新梵蒂冈称之为“教皇之 门”。我感受到由于如此远离海伯利安——如此远离十字形之源——所 遭受的痛苦惩罚。但是现在,痛苦是我的同盟了,不再统治我了。 “我找到了爱德华。他真是太宽宏大量了,连着几个小时一直听我 述说,从来没有一个耶稣会士坦白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甚至仁慈地相 信了我说的这一切。现在,你也听到了。这就是我的故事。”

风暴已经过去。我们三人坐在圣彼得穹顶下,坐在烛火边,有好 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一言不发。 “伯劳有办法进入环网。”最后我说道。 杜雷的眼神很冷静。“对。” “那肯定是海伯利安领空中的一艘飞船…” “看样子如此。” “那我们也许可以回到那儿。可以用…教皇之门?…返回海伯 利安的领空。” 爱德华蒙席眉头一扬。“赛文先生,你想要这么干吗?” 我咬着手指。“我这样考虑过。” “为什么?”蒙席大人轻声问我,“你的副本,布劳恩·拉米亚在 她的朝圣旅途中携带的赛伯人格,在那里仅仅是死路一条。” 我摇摇头,似乎想要通过这一简单的动作理清那一头乱麻。“我是 其中的一员。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或者在哪里演。” 保罗·杜雷毫无幽默感地大笑起来。“我们所有人都了解这种感 觉。就好像是某个蹩脚剧作家关于宿命的故事。自由意志究竟发生什 么事了?” 蒙席锐利的目光朝他的好友瞥去。“保罗,所有朝圣者…包括你 自己…都面对过这种选择,而你们都是通过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的。 乜许有巨大的力量在指引事件的大体方向,但是人类的人格依旧决定 着自己的命运。” 杜雷叹了口气。“也许吧,爱德华。我不知道。太累了。” “如果云门的故事是真的,”我说,“如果人类之神的第三个部分 逃到了我们的时代,你们觉得他是谁?在什么地方?环网里有几千亿 人呢。” 杜雷笑了。那笑容温和,丝毫没有嘲讽之意。“赛文先生,你有没 有考虑过,那可能是你自己?” 这个问题如当头棒喝,让我惊诧异常。“不可能,”我说,“我甚 至都不是…不完全是人类。我的意识漂浮在内核矩阵的某个地方。 我的身体是通过约翰·济慈的DNA遗留物重建的,像机器人那样被生 物塑造出来的。记忆是被灌输进去的。我生命的终结…我从肺病中 ‘复原’…这些都是在一个世界上模拟出来的,而建造那个世界纯 粹是为了那个目的。” 杜雷依旧笑意盈盈。“然后呢?难道这些排除了你作为这个移情实 体的可能性吗?” “我没感觉自己是某个神的一部分,”我尖声叫道,“我什么都不 记得,什么也不明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爱德华蒙席抓住我的手腕。“难道我们确信基督总是知道接下来该 做什么吗?当然,他知道什么事情一定得完成,但这跟知道该做什么 是不一样的。” 我揉揉眼睛。“但我连什么事情一定得完成都不知道。” 蒙席的声音非常平静。“我相信保罗的意思是,如果你说的这个神 灵生物正躲在我们的时代中,那也许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荒唐。”我说。 杜雷点点头。“海伯利安星球及其周围发生的许多事都似乎是荒唐 的。荒谬似乎正在蔓延。” 我近距离地盯着这位耶稣会士。“你很有希望是这位神的候选 人,”我说,“你的一生,一直在祈祷,沉思神学,身为考古学家敬慕 科学。此外,你也已经遭受了十字架之刑。” 杜雷的笑容消失了。“你有没有听见我们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见我 们亵渎神灵的话?赛文,我可不是神的候选者。我背叛了我的教会, 我的科学,现在,因为我的离去,我也背叛了我的朝圣之友。也许基 督会在几秒内失去自己的信仰,但他不会在市场中把信仰卖给别人, 来换取自我和好奇心的琐物的。” “够了,”爱德华蒙席命令道,“赛文先生,如果你觉得来自未来 的人造神祗的移情部分的身份是个谜,那么,就在你这小小的殉道演 出的戏班子里找找候选人吧。首席执行官悦石,肩上扛着霸主的重担。 朝圣者的其他成员…塞利纳斯先生追寻着他的诗,根据你告诉保罗 的,他甚至现在还在伯劳之树上遭受着痛苦。拉米亚女士,遭受着危 险并且失去了自己的挚爱。温特伯先生,遭受着亚伯拉罕的难题… 甚至还有他的女儿,回到了童年的无辜。还有领事——” “领事似乎更像是犹大,而不是基督,”我说,“他既背叛了霸主, 也背叛了驱逐者,双方都觉得他是在为他们自己工作。” “从保罗告诉我的故事中,”蒙席说,“领事忠于自己的信念,也 忠于对他祖母希莉的记忆,”这位老人笑了笑,“还有,这出戏中有一 千亿演员呢。上帝没有选择希律①作为袍的工具,也没有选择庞蒂乌 斯·彼拉多②,或者凯撒·奥古斯都。袍在罗马帝国最鄙陋的一个地 区,选择了无名木匠的无名儿子。” “好吧,”我边说,边站了起来,在祭坛下方那光亮的马赛克前踱 着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杜雷神父,你得跟我一起去见悦石。她知 道你们的朝圣。也许你的故事能阻止这迫在眉睫的大屠杀呢。” 杜雷也站起身,双臂交叉,仰望穹顶,似乎顶上的黑暗中有什么 东西可以给他指令。“我考虑过这个,”他说,“但是我想我的首要责 任不是这个。我得去神林,和他们相当于教皇的人——也就是世界树 的忠诚之音谈一谈。” 我不再踱步。“神林?它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我感觉,在这棘手的哑谜中,圣徒是某个失踪要素的关键所在。 既然你说海特·马斯蒂恩已经死了。那么,也许忠诚之音会向我们解 释,他们在这次朝圣中本来有什么计划…也可以告诉我,马斯蒂恩 有什么故事。毕竟,他是七名朝圣者中唯一一个没有讲述故事的,没 有告诉我们他为何来海伯利安。” 我再次踱起步来,脚步比刚才更快了,想要压制住心头的怒火。 “我的天,杜雷。我们没时间来满足这无益的好奇心了。现在只 有——”我在植入物中查询了一下,“——一个半小时了,之后驱逐者 的侵略游群就会进入神林星系。那里现在肯定是座疯人院了。” “也许吧,”这位耶稣会士说道,“但我还是会先去那里。然后我 会去和悦石谈谈。也许她会批准让我回海伯利安。” 我哼了一声,我很怀疑首席执行官会让这样一个有价值的报信人 回去受伤害的。“我们走吧。”我说,转身去找出去的路。 “等一会,”杜雷说,“你刚才说,你醒着的时候,你还是不时地 能…‘梦见’…朝圣者。这是一种入定状态,是不是?”

①希律:犹太王,据《新约》讲,他命令杀死伯利恒所有两岁以下的儿 童,想借以杀死尚处于襁褓中的耶稣。 ②彼拉多( Pontius Pilate):罗马总督,正是他下令把耶稣钉死在十字 架上。

“差不多。” “好吧,赛文先生,请你现在做做他们的梦。” 我惊讶万分地盯着他。“在这儿?现在?” 杜雷示意我坐在他的椅子上。“请。我想知道我朋友们的命运。并 且,在我们面见忠诚之音与悦石的时候,这些消息也许非常具有价 值。” 我摇摇头,但还是就坐于他给予的椅子上。“也许我梦不到。”我 说。 “那我们也不会失去什么。”杜雷说。 我点点头,闭上双眼,靠在这不太舒服的椅子上。我能真切地感 觉到这两人正注视着我,感觉到薰香和暴雨的微弱气味,感觉到环绕 在我们边上的余音回荡的空间。我确信无疑,我肯定梦不到,我梦中 的景色绝没有近得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召唤出它的。 被注视的感觉淡去,气味远去,空间感扩大了千倍,与此同时, 我回到了海伯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