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要放牧群岛?”我向那群在粼粼波光中绕圈的宽吻海豚问道。“你们和小岛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有声音/老歌/深水/不是大声音/不是鲨鱼/老歌/新歌。

希莉的身体完全贴在我身上了。她的左臂紧紧环抱着我。“大声音是指鲸。”她轻声说。她的头发呈扇形丝丝散开。她的右手往下移动,好像对自己摸到的东西感到奇怪。

“你们想念大声音吗?”我向那些阴影问道。没有回音。希莉双腿滑过,夹住我的臀部。水面像一个大碗,扣在距离我们头顶四十米的地方,光线在里面搅拌。

“旧地海洋的哪一点最令你们怀念?”我问。我的左手将希莉拉得更近,顺着她背部的曲线滑下,她臀部翘起,迎接我手掌的抚触,我紧紧拥着她。在那些转圈的海豚眼里,我们看起来一定像是个单一的生物。希莉略略上浮,紧靠着我,我们融为了一体。

翻译芯片的线缠在了一起,在希莉的肩膀上方漂流翻滚。我伸手想关掉它,但是中途停了手,因为突然间,耳中嗡嗡地响起我问题的答案。

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怀念鲨鱼/鲨鱼/鲨鱼/鲨鱼。

我关上芯片,摇摇头。我没懂。我没懂的事情太多了。我闭上眼,和希莉一起顺着洋流和我们身体的节律,轻轻地动着。海豚游到我们附近,他们呼唤的韵律带着古老挽歌那哀恸、缓慢的颤音。

希莉和我走下山岗,赶在第二天日出之前回到节庆现场。整整一个昼夜,我们都在山坡上漫步,在亭台与身着橘黄色丝袍的陌生人一同进餐,一起在希瑞海冰冷的水域中洗浴,永不停歇的音乐直传到接踵而至的无尽的岛屿队列,我们随之翩翩起舞。

我们饿了。我在日落时分醒来,发现希莉不见了。随后,在茂伊约的明月升起之前,她回来了。她告诉我说父母已经和朋友一道乘慢速船屋外出,那会花上好几天时间。他们将家用掠行艇留在了首站。现在我们每天的生活就是从一个舞会到另一个舞会,从一处篝火到另一处篝火,然后回到城市中心。我们计划飞到西部,去菲瓦荣附近她家的庄园。

时间很晚了,不过首站广场依然有不少饮酒狂欢者。我非常愉快。当时我才十九岁,正在热恋,而茂巍约0.93的重力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随时都可以飞起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们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油炸面团和两杯黑咖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船员?”

“嘘,我的朋友梅闰。先把你可怜的早餐解决掉。等到了别墅,我就能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结束我们的斋戒了。”

“不,我是认真的。”我对她说,用脏兮兮的小丑服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油脂。“今天早上,你说昨晚你立马就知道我是从船上来的。为什么?是根据我的口音么?还是我的服装?我和迈克看见其他人都是这么穿的。”

希莉笑了,把搭在前面的头发往回拢。“你得庆幸,是我把你认了出来,梅闰,亲爱的。要是我叔叔格列仙或者他的朋友发现你,你可能就要倒大霉了。”

“哦?为什么?”我又拿起一个炸面圈,希莉付了钱。我跟着她从益渐稀少的人群中穿过。尽管到处都是涌动的人潮和音乐,我依然感到疲惫正慢慢爬上我的身体。

“他们都是分离主义者,”希莉说,“格列仙叔叔最近在议会发表了一起演说,要求我们起来抗争,而不是被吞并进你们的霸主政权。他说,我们应该在被你们的远距传输器毁灭之前抢先干掉它。”

“噢?”我说,“他有没有说怎样做到这一点?我上次听说你们的人所拥有的飞行器都还飞不到环网呢。”

“他没说,没有那样的飞行器,我们还不是照样过了五十年,”希莉说,“但是从这点可以看出分离主义者能有多么激愤。”

我点点头。辛格船长和霍敏议员都向我们简要讲述过茂伊约所谓的分离主义者。

“通常殖民地的军国主义者和顽固守旧派都会联合,”辛格说过,“那就是远距传输器完工之前,为什么我们要减缓工程、开发星球贸易潜力的另一个原因。环网不需要这些乡巴佬过早地跑进来。像分离主义者这样一类群体的存在则是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们船员、建筑工人和那些该死的地面上的人隔离开的另一个原因。”

“你的掠行艇在哪儿?”我问。广场很快就人去楼空了。大部分乐队都已经打包好他们的乐器,准备回家过夜。熄灭的提灯七零八落地扔在长满小草的鹅卵石地上,穿着节日盛装的人群就在它们中间躺着,鼾声大作。只有一部分围了一圈人的地方还保留着欢快的气氛,人群缓慢地随一支吉它独奏曲起舞,或是酒醉一般地自吟自唱。我寺刻认出了迈克-沃朔,一个衣服扯得破破烂烂的傻子,面具早就不见了,两个女郎芹拥右抱。他正在努力教他的崇拜者跳“哈瓦?纳吉丽雅”,可惜那圈人虽然全神贯注地学习着,却都手蠢脚笨,一旦有人摔倒,其他人就全都乱倒一气。迈克抽打他们,于是在一阵嘻嘻哈哈声中,他们又重新站起来跳舞,笨拙地跟随着他低沉的嗓音手舞足蹈。

“就在那儿,”希莉说,指向会众厅背后停泊的一短排掠行艇。我点点头向迈克挥手,但是他正忙着和身边的两名女郎打情骂俏,根本注意不到我。我和希莉穿过广场,隐没在古老建筑物的阴影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船员!转过来,你这狗娘养的霸主杂种。”

我身体变得僵直,转过身,双手握拳,但是身边没有一个人。有六个年轻人从大看台楼梯上走了下来,在迈克身后围成一个半圆。打头的男人高大瘦削,帅得惊人。他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长的金色卷发从绯红的丝服上披散而下,更映衬出他的体格。他右手握着一把一米长的剑,质地似乎是回火钢。

迈克缓缓地转过身。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看见他正在打量自己的处境,眼神清醒。他身边的女人和他自己那伙人里的一对年轻人哧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迈克脸上又浮现出一个醉鬼的笑容。“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先生?”他问。

“我是在跟你说话,你这婊子养的霸主杂种,”人群的领导人说。他英俊的脸上拧出一个冷笑。

“贝托尔,”希莉轻声对我说,“我的表弟。格列仙的小儿子。”我点点头,从阴影中走出来。希莉抓着我的手臂。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了,先生,”迈克含混不清地说,“我和她怎么惹着你了么?要是这样,我赔你一千个不是。”迈克深深地鞠了个躬,帽子上的铃铛几乎扫到了地上。他自己的那伙人鼓起掌来。

“你站在这儿就惹我窝火,你这狗娘养的霸主杂种。你他妈那一堆肥肉都污染空气。”

迈克滑稽地扬了扬眉毛。他身边一个穿鱼形服的人挥了挥手。“嗳,算了吧,贝托尔。他不过是…”

“闭嘴,费里克。我是在跟这个肥猪崽子说话。”

第二十一章

“肥猪崽子?”迈克重复道,眉毛依旧上扬,“我飞过两百光年来听你骂我肥猪崽子?这看起来不怎么值啊。”他优雅地旋转了一下,顺势丢开了两边的女郎。我本想过去帮迈克,但是希莉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小声说着我听不清楚的恳求。当我最终挣脱她,我看见迈克依然在傻笑着扮白痴样。但是他的左手却探进了松松垮垮的衬衣口袋。

“把你的刀给他,克雷格,”贝托尔厉声叫道。一个年轻人拿出一把剑,将剑柄对着迈克,扔了过去。迈克望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鹅卵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迈克轻声说,声音突然变得相当清醒。“你龟儿子脑壳发昏。你他妈真以为就凭你能在一群鸡崽儿里头充英雄,我就会跟你决斗?”

“把剑捡起来,”贝托尔叫道,“要不然,苍天在上,我要将你斩立决。”他飞快地前踏一步。年轻人继续往前,脸被愤怒扭曲。

“滚你妈的蛋。”迈克说。他左手握着激光笔。

“别这样!”我大声喊道,跑进月光下。激光笔是建筑工人在晶须合金梁柱上刻记号用的。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贝托尔又向前迈了一步,迈克漫不经心地挥动绿光,划过他的脸。殖民者发出一声惨叫,跳后一步;一条冒烟的黑线斜划在他的丝衬衫前襟。我犹豫了一下。迈克将设置调到了最低。贝托尔的两个朋友又往前冲,迈克将光舞过他们的胫骨。一个跪了下去,嘴里吐着不干不净的字眼,另一个抱着腿跳到一边,大呼小叫。

一群人聚拢过来。迈克又鞠了一躬,小丑帽完全扫到了地上,人们都笑起来。“我感谢你,”迈克说,“我母亲也感谢你。”

希莉的表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口吐泡沫,沾满了双唇和下颚。我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站到迈克和高大的殖民者中间。

“嘿,好了好了,”我说,“我们就快要走了。我们现在就走。”

“扯蛋,梅闰,快走开,”迈克说。

“没关系的,”我转身对他说,“我和一个叫希莉的女孩子在一起,她有一…”贝托尔又往前踏出一步,刀刃从我身边刺了过去。我伸出左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扔了回去。他重重倒在地上的草丛中。

“嗄,见鬼,”迈克向后退了几步。他坐在一个石阶上,看起来很疲惫,似乎想要作呕。“噢,该死,”他轻轻地说。在他小丑服左侧的黑色布条上,出现了一条深红的短线。然后,那条狭窄的裂口崩开了,鲜血流过迈克?沃朔宽阔的腹部。

“哇,天哪,迈克。”我从衬衫下撕下一片布想要为他止血。我们做中级船员的时候学过急救常识,但我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急忙往手腕上抓,但是没有抓到我的通信志。我俩的通信志都落在“洛杉矶号”上了。

“不打紧,迈克,”我深深吸了口气,“只不过是一点刀伤。’’血流如注,流过我的手和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