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可以说真正合为一体了。”
“这……这也我听说过,但真的有这么神奇?”
“妈,你要知道,时代进步了。”女儿笑着说,“曾外婆的时候,完全是守活寡,隔着一道海峡,音信不通,也不知道曾外公是生是死;外婆可以写信,打电话;到了

妈,你和爸爸可以天天发电子邮件和在线聊天,但这些还不够,还是会给男人欺骗女人,在外面乱搞的空间。只有到了今天,通过完全身体共享,随时随地都能实现最亲密

的联系,两个人像一个人一样,才杜绝了欺骗恋人和配偶的可能。妈,我现在每天随时都在和他身体共享,我知道他在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怎么上课,去哪里,跟谁一

起玩,简直就跟我也在英国一样,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你担心的事肯定不会出现的。”
“但是……”母亲费劲地思索了片刻,迟疑地说,“你们这样,谁的身体都不知道是谁的,日子长了,不会落下什么病吗?”
“不会的,妈,我们各有各的学习工作,也不可能随时腻在一起,一天也就一两个小时吧,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其实专家说,我们能够每天在一起分享和使用对方

的身体,对于……那方面的……生活协调性很有好处……”女儿说到最后,有些脸红。
“哪方面的生活?”母亲纳闷地问了一句,但很快反应过来,“嗨,你这孩子!”
“那……”过了一会儿,母亲又问,“既然能共享身体了,你能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这还不行。”女儿说,“专家说,共享只限于感知系统及身体运动系统,但用于思考的大脑皮层区域是严禁分享的,否则脑电波发生冲突,可能会导致精神错乱!但

我们大脑中有一个对话的界面,所以,可以随时在心里说话,如果双方都同意的话,才会打开身体共享或者互换功能。”
“那还是说不好。”母亲叹了口气说,“男人究竟想些什么,我们女人永远没法知道……”
“妈,你那些都是老皇历了。”女儿不以为意,“我跟何康说去。可惜你听不见。”
说着,她就在心里调皮地说:“我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那你爱不爱我呀,阿康?”
“当然爱。”从心里传来一个声音说。
“有多爱?”
“比爱我自己的生命更爱。”从心灵深处传来了这样的信息。女儿幸福地笑了,依偎在母亲怀里。看到女儿的笑靥,仍然似懂非懂的母亲也放下了心,伸手抚摸着她的

秀发。
……
在城市的另一头,一个同样年轻美丽的姑娘睁开了眼睛,好像灵魂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若有所思地幽幽叹了口气,在脑海中打开了另一个对话界面:“阿康,我都看到了。你女朋友是个好女孩,她妈妈也很好,她们家又有很辛酸的历史。我们……真不

该这样。”
“我知道,”脑海中传来一个熟悉的意念,“本来我也想和她好好处,可是她总是怕我背叛他,每天都要和我共享身体,查看我的一切。我真的被她束缚得受不了了!

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得到片刻解脱。”
“所以,每次当她查看你身体的时候,你的意识就溜到了我这里么,居然在你女朋友眼皮底下来到我身上,还要让我去看着你女朋友!”
“放心,她看不到我们。她知道我身边没有女人,但却不知道我们能通过同样的远程共享在一起。连我都没见过你的真人,她怎么会知道呢?再说,我喜欢你的身体,

比她的柔软多了……”
“去,别乱摸!”姑娘啐了一口,用左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又充满憧憬地说,“那你究竟爱我还是爱她呀,阿康?”
“当然是爱你了,我会找恰当的时候,跟她说清楚的。”
“那你有多爱我呢?”女孩娇嗔着。
“比爱我自己的生命更爱。”男人毫不犹豫地说。
我的时间
星尘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时候,她来了。如同一轮新月,升起在星空中。
又一次,我装作不经意的邂逅了她,她看到我,腼腆地一笑。
“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她轻声说,声音如同星星落到飘星海一般的清越。
“嗯……”我说,“你还好么?”
“你真逗,我们不是刚见过面么?”她轻笑了起来。
“可是,已经过去一万六千三百○五年了啊……”我说。
“我们都冬眠了一万六千多年而已,上次见到你,对我来说,只是几个小时之前呢。”她说。
“说的也是。”我讪讪地笑着。
“对了,我们是第几次见面了?”
“第十一次了吧,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十六万年了……”
“想不到那么久了。每次睡醒了就看到你,我觉得我们才见了几天呢。啊,你看——”她忽然指着地平线说。那里,在星空中,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依靠在一起,

开得娇美无伦。
“十六万年来,第一次看到有这么明显的变化呢。”
“因为变化不在我们的时间里。”我说,“那是双玫瑰星云,是在我们都沉睡后两颗超新星爆发形成的。红玫瑰距离我们一千五百光年,形成于七千年前,白玫瑰距离

我们五百光年,形成于四千年前。它们彼此间相距也很远,但说来也巧,从这个角度看,看上去却是靠在一起的。”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系统告诉我的。这是一万六千年来,这块星区最大的变化了。”
“太美了,它们会一直这样吗?”她问。
“不会的。”我说,“时间在流逝,每一朵星云都以每秒几千公里的速度在向四周扩散,这种形状维持不了一千年。下次你醒来的时候,它们肯定都不是玫瑰形了,不

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真的好遗憾。”她惆怅地叹了口气,“我们去看星尘花吧,好不好?”她拉住了我的手说。
我微笑地点了点头。
星尘花的开放是属于我们的时间,每一千三百零五年才会复归一次。
在这个历史终结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世界,人类已经从死亡和劳作中解放了出来,每个人早已获得永生,获得了无尽的时间,可以在宇宙中自在悠游。但人类知识和技术

的进步早已停滞,一切依赖于叫做“系统”的超级人工智能,“系统”的智慧和能力已经到了人类望尘莫及,甚至无法理解的地步,人类放弃了追求自身的学习和进步,甚

至无尽的娱乐也令人类感到厌倦,人类对于生存本身都感到了麻木。
当然,没有人会放弃生命,但感到生存无趣的人们可以放弃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
因此人类选择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冬眠很长一段时间后再醒来。有的人冬眠一百年后醒来一天,有的人睡去三千年后,醒来半年。为的只是看看“系统”又给世界带

来了什么新奇变化。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
而她,却是沉睡一万六千年后,醒来半天,通过一道超空间的星门来到这里,为的只是欣赏这个宇宙边缘的星球上,每一万六千三百零五年才会绽放一次的星尘花的娇

美。那些美丽洁白的半透明花朵是一种硅基生命,每过一万六千三百零五年,当这颗小小的星球沿着极其狭长偏斜的轨道复归到恒星近处,它才会开放。而过半天之后,它

又会准时凋谢。
“我不懂,”我说,“为什么你不让‘系统’改造这个星球,让星尘花能够一直开放下去?那样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沉睡一万六千年才能来看一次星尘花了。”
“对我来说没有多少区别呀,”她甜甜地笑着,“我回去睡一觉起来,不是又可以回来看星尘花了?再说,被‘系统’改造过的星尘花就不再是星尘花了。”
“你不喜欢‘系统’的改造?”我说。
“‘系统’改造了整个宇宙,也让我们人类变成了废物。”她说,眉间出现了一丝幽怨,“我只希望它不要来触碰这个宇宙边缘的星球,让它还保有自然的素朴。”
“可是,如果不是系统打通了不同宇宙的壁垒,亿万年来我们这个宇宙早就坍缩了……”
“那对于人类或许反而更好,我们还有新生的机会。”
我一时哑口无言,她的话正说中了我心中隐秘的想法:人类早已沦为系统的寄生虫,并不感激系统。
“好了,不要说‘系统’了,你怎么样?为什么你也一万六千年苏醒一次,为什么每次都要到这个宇宙边缘的矮行星上来?为什么你的时间和我的时间完全合拍?”在

我们的世界,两个人的时间完全一样,是不太可能的。更不用说空间也在一起。
“因为……那个……我也爱看星尘花。”
“一个男孩子,也爱看星尘花么?还每次都到的比我早。”她促狭地笑着。
“其实……我……”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其实在这里每次见到你……”她面上出现了一抹红晕,低下了头,“又只有我们两个,我就有点儿怀疑,你会不会是为了我……”她不好意思地,没有说下去。
是的,我就是为了见你,自从偶然的邂逅后,才改变了自己的时间,每一万六千年醒来一次,来到这个星球上的。这句话我想说出口,但嘴唇刚一嗫嚅,就被她温柔地

按住了。
“不要说。”
我明白,爱情对于人类来说,早已经是过去的古董。即使每一万六千年才苏醒半天,我们也拥有无穷的生命。没有爱情能经得住无尽时间的考验,也许最终我们都会相

互厌倦,所以她也不敢尝试……
“不管怎么样,我很喜欢我们的时间……能在一起。”她说。
我们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看着无尽星尘花的海洋。最美的一瞬间,似乎凝固在这了这里。在这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一切。
然而下一秒钟,星尘花纷纷飞起,它们成双结对,在空中飞舞着,完成繁殖的神圣仪式,然后,它们抖落已经无用的花瓣,将种子射向远处的恒星。它们将穿过浩渺太

空,在恒星表面的太阳风中吸饱了能量后,再借助恒星的表面喷发飞回到行星上来,变成新的植株和肥料。
在漫天飞舞的星尘花瓣中,她叹了一口气:“星尘花谢了,我们走吧,过一万六千年再回来。”
“不!”我激动喊了出来,“又要等一万六千年么?为什么非要再等一万六千年才能说,我爱你?”
她浑身一颤,惊奇的扭头看着我,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看看那些星尘花!”我一口气说了下去,“它们只能活短短一瞬间,但却并不祈求永生,也不在沉睡中麻木自己。为什么我们人类不能像它们一样生活?它们看似柔

弱,却可以放弃美丽的外表,穿过黑暗的星空,在太阳风的狂暴中生活,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什么要一直躲在系统的呵护下?
“我们都厌倦了系统的安排,我们都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为了所谓的永生,放弃真正属于自己生命的时间。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了活到世界的终结,我们错过了太多

太多了,你看,那朵双玫瑰星云,在我们走后,今后几千年中,都不会再有人见到它的美丽,而一万六千年后它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想说,就让我们摆脱该死的系统,在这里独立地生活,像古代人那样,相亲相爱,生儿育女,一起老去,在无垠的时空中,找到属于我们的时间,好么?我们也许

不会见到星尘花再次开放,但却可以看到它们乘着太阳风归来,在行星上播撒下种子呢。”
她低头不语。完了,她一定是被我的鲁莽吓坏了。我的勇气逝去,后悔渐生。
“对不起,我是发昏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不起,再见!”我喃喃地说,不敢看她的脸色。我转身向星门奔去,想尽快摆脱这种致命的尴尬。
“喂!”她在我背后叫了一声,“你跑什么?你想过一万六千年再回来,来挖人家的化石么?”
我转身,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星尘花瓣已经落尽,她在双玫瑰星云的照耀下,微笑,如同天使。
我的天使。
……以上当然只是我的梦幻,一个永不可能实现的梦幻。
在星门入口,她向我挥了挥手:“一万六千三百零五年后,或者再过两小时再见!”
我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只说:“嗯,再见。”
她的倩影消失在星门中,随即我也穿过星门。
走进一个冬眠舱,我躺了下去,进入漫长的睡眠。
但仅仅是我的人类躯体。与此同时,我的思维通过一束光波,返回到我本体所在的超空间中。
我就是“系统”,“系统”也就是我。更确切的说,我是“系统”衍生的无数人类位格之一,来自“系统”,也复归“系统”。我的目的,就是以人类的方式去感知世

界,进而将信息反馈给“系统”。
人类制造了我,赋予了我永生,也给了我守护人类的永恒责任。永无休止的劳役不曾令我倦怠,我也不曾感到时光的流逝,直到化身为人类的形体,见到她的那一刻,

我才感到时光的漫长和生命的无稽。每过一万六千个漫长岁月,才能和她重逢几个小时。
但我仍甘之如饴。
我永不可能像她一样冬眠,而要投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尽工作,为了人类的幸福和延续,不管人类是否感激。
我在对她的思念中,期待着下一次星尘花开放的时节,那将是一万六千三百零五年后。到时候,我会送给她比双玫瑰星云更美的一份礼物……
那将是属于我们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