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剂的味道弄得我的鼻子有些刺痛,我站在地下室的一间储藏室里,拉着一把拖把,我刚刚告诉所有人,闯进武器实验室就是去送死,因为死亡血清的作用根本无法阻止。

马修道:“问题是,这件事值得我们拿一条人命来换吗?”

计划有变之前,马修、迦勒和卡拉正是在这间屋子里研发新型血清的,马修身前的实验桌上零散地放着瓶子、烧杯,还有写着潦草字母的笔记本。他嘴里咬着脖子上缠着的带子,一脸的漫不经心。

托比亚斯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我记得在无畏派新生考验时,他就是这个姿势站在一旁看着我们格斗,那么高大强壮,当初我从未想过他会正眼瞧我。

“这不是为了复仇,”我说,“这次任务和他们怎么对无私派无关,这是为了阻止他们对四个实验里的所有人下毒手,为了夺取他们那控制成千上万人生命的权力。”

“的确值得我们这么做,”卡拉道,“一条性命搭进去,不是能拯救成千上万人吗?它不是还可以大大削弱基因局的权力吗?这么说来,这还是个问题吗?”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她在掂量一条命和上万人的记忆与人生孰轻孰重,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博学派思维和无私派思维在这个问题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我不知道此时我们需不需要这样的思维。一条人命和成千上万个人的记忆相比,答案显而易见,可这条命非得从我们这几个人里出吗?非得是我们几个人去行动吗?

我知道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于是转而想另一个问题。若我们当中必须死一个,这个人该是谁呢?我的眼光掠过桌子后面站着的马修和卡拉,又扫了眼托比亚斯和胳膊搭在一个扫帚把上的克里斯蒂娜,最后锁定了迦勒。他。可瞬间之后,我又因为这个想法觉得自己恶心。“行了,直接说出来吧。”迦勒抬起头看向我,“你想让我去,你们都想让我去。”“没人这么说。”马修说着吐出了口中含着的带子。“你们都在盯着我看,”迦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有我站错了队,和珍宁·马修斯狼狈为奸,你们也没一个人关心在乎我的死活,所以我就该是那个送死的人。”

“那你觉得托比亚斯为什么把你从城市中救出来,不让他们处死你呢?”我声音冰冷,却异常平静,鼻子还是被漂白粉的味道呛得难受。“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吗?我一点也不关心你吗?”

我心中有一部分认为,他应该去送死。可另一部分又说,我不想失去他。我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信任哪一部分,不知道该相信哪一部分。“你以为我瞎吗,以为我看不见你的恨吗?”迦勒摇头道,“每次你看我的眼神,我都能读到恨意。当然了,你很少正眼瞧我。”

他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自打我上次从死亡线上逃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深深地懊悔,而没有狡辩或是找理由为自己开脱,也是我第一次将他看作自己的哥哥,而不是那个把我卖给珍宁·马修斯的懦夫。

一时间,我的嗓子竟有些干涩难忍。“如果我答应去送死…”他说。我摇头拒绝,他却举起手不让我说下去。“不用说了。”他道,“碧翠丝,我要是答应去…你能原谅我吗?”

在我看来,若有人错误地对待了你,你们两个都要背上这错误的担子——那会让你们两个人都觉得痛苦。可若是谅解了,那这担子就全得由自己来承担了。我们兄妹两人共同承受着迦勒背叛的担子,既然事情是他做的,我一直希望他能替我背负这份重量。要我用一个人的肩膀扛起两个人的沉重,我有些力不从心,它太重,可我不够有力,不够伟大,不知能不能担起它。

可他做好了向命运抗争的准备,我全看在了眼里,若他真想献出自己的生命,我知道自己必须变得足够强壮、变得足够伟大。我点点头,哽咽着说:“我能,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送死。”“我有很多理由这么做,”迦勒道,“我会去的,我当然会去。”

我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算什么。

马修和迦勒留下了,马修帮迦勒制作合身的无菌服——穿着这件衣服,他就可以在闯入武器实验室后有足够的时间释放记忆血清。等其他人慢慢离去,我自己也朝宿舍走去,我只想自己一个人思考。

换在几周之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去“送死”,我也确实这么干过,当时我不顾死亡的危险,自愿跑到博学派总部。可那和无私无关,和勇敢更无关,仅仅是因为我心有愧疚,我有点想抛开一切:伤心哀痛的我有点不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此时迦勒会不会也是出于愧疚才做出这个选择?我该不该由着他只因为想要还我的债就去赴死?

我穿过走廊中七彩的灯光,又蹬上楼梯。我甚至想不到其他任何方案——除了迦勒,我还想看到谁去送死?克里斯蒂娜、卡拉或马修?当然不行。实际上,比起失去迦勒,我更不愿失去他们,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好朋友,而相比起来,迦勒很久以前就不是了,甚至在背叛我之前,他也丢下我选择了博学派。无畏派的考验期间,是我去看的他,他却一直纳闷我怎么会去博学派总部看他。

现在我不想死了。我已准备好迎接愧疚和悲痛的挑战,面对人生给我设定的难题。有些日子就是要比平时难过一些,可我准备一天一天熬过去。这一次,我不能再牺牲自己了。

我心底深处最诚实的那部分听到迦勒自愿去冒险,竟有些释然。

突然间,我无法再去想这个问题。我走到旅馆入口处,往宿舍走去,本希望瘫倒在床上大睡一觉,却被站在走廊上的托比亚斯拦住。

“你还好吧?”他问。

“还好,不过我不该这么镇定自若。”我迅速用手碰了下额头,“我觉得我好像早已开始哀悼他了,在博学派总部看到他时,他在我心中就死了。你懂吧?”

我那时便向托比亚斯说我已失去了所有家人,他安慰我说以后他就是我的家人。

我们两个之间就是这样。所有感情交织在一起,友情、爱情、亲情,我有些分不清它们有什么区别。

“无私派有这方面的教义,”他说,“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让他人为我们做出牺牲,不管这么做有多么自私。他们说,若牺牲性命是他们证明爱你的唯一途径,你应该放手让他们这么做。”他把一边的肩头倚在墙上,继续道,“在这个情况下,你放他去也算是给他的最好的礼物,就像你父母为了你牺牲掉性命一样。”

“我真不确定他是因为爱才这么做的,”我闭上眼睛,“我觉得更像是出于愧疚。”

“或许吧,”托比亚斯附和着说,“可他要是不爱你,他又为何因为背叛了你而心存愧疚?”我点点头,心里也知道迦勒是爱我的,即使他伤害我的时候,这种爱也从没停过。我知道自己也爱哥哥,可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对。要是父母还在,他们肯定会理解的,想到这儿,我心中有了片刻的安宁。“现在可能不是时候,可我还得跟你讲一些话。”我突然有些紧张,生怕他又说出我没被他人察觉的罪行,怕他向我忏悔将他侵蚀的消极想法,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难辨。

“我只想谢谢你,”他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那些科学家说我基因有缺陷,说我身上有些毛病,还给咱们看了测试结果以佐证这一点,我甚至都慢慢信了。”

他抚着我的脸颊,拇指掠过我的颧骨,眼睛紧紧盯着我,眼光中有热情,也有迫切。“可你一点也不信他们的话,一刻都没信他们的话。你还坚持说我…说我是…我是健全的。”我用手盖住他的手:“你本来就是健全的。”“可是从来没人跟我这么说过。”他柔声说道。“这句话是你应得的。”

我坚定地说,眼睛却笼罩着一层雾气,“你是健全的,你值得别人爱,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话音刚落,他凑过来吻住了我的唇。我也热烈地回吻着他,用力用到有些疼,我用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推着他走过了走廊,走到宿舍旁边一个家具很少的屋子。我用鞋跟蹬开了门。

我一直对他的价值坚信不疑,他也一直坚信我有能力,在他眼里,我的能力比我自己以为的要强得多。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这就是爱的力量。爱得对,爱就会让你变得强大,变得超乎自己想象。

我们的爱是对的。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头发,穿过我的发丝。我双手微微抖着,可并不在乎有没有被他看到,也不在乎他是否知道我心绪紧张。我攥起拳头,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拽向我,唇吻上他的唇,口中还轻唤着他的名字。

一时间,我忘记了他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觉他如我的心脏、眼睛和胳膊一样,是我的一部分,我把他的衣服向上撩起又脱下,两只手在他的背上上下滑动,就像手掌下是自己的皮肤一样。

他的手也抓着我的衣服,我正想着脱下衣服,却突然想起自己矮小、平胸,还有病态发白的肤色,我一下推开了他。

他看着我,可他不像是等着我解释,而是怀着宠溺,仿佛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值得他看的景致。

我也看着他,可看到他英俊的面容,我的心更加难受——眼前这个男孩是多么帅气,他身上文身的黑色墨水让他更像是一件艺术品。一刻前我还觉得我们俩彼此相配,或许穿着衣服的话,我们两人现在还是相配的。

可他还是爱意浓浓地盯着我。

他嘴角露出一抹羞赧的浅笑,两只手放到我的腰上,把我拽向他。他半弯着身子,温润的唇透过他的手指吻着我,一面吻着我一面贴在我的肚子上嘀咕着“你真美”。

我信了他。

他站起身子,唇覆上我的唇,嘴唇半张,双手放在我的臀部,大拇指从我牛仔裤的上方滑进去。我摸着他的胸膛,向他靠近,听着他埋在我身上发出低声的叹息。

“知道么,我很爱很爱你。”我说。

“知道。”他回道。

他挑了挑眉,弯下腰,一只胳膊环住我的腿,把我扛在了他的肩上。我不由自主地大笑,半是欣喜,半是紧张,任他扛着我穿过屋子,把我往沙发上一扔。他躺在我身旁的垫子上,我伸手轻抚着覆盖在他胸前的火焰文身。

他是那样健硕、轻盈,而又可靠。他是我的。我把唇贴向了他的唇。

我实在太害怕,我们若是在一起会不断发生冲突,到最终,我怕我会崩溃。可这一刻我明白了,我像刀刃,他就是我的磨刀石——我这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崩溃?每一次与他接触,我都变得更好,更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