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呢。”

  “没关系,我特别喜欢看着玫瑰星云散步。”

  戴维送沃恩走出白宫,当他们走到美国第七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在一百七十年前亲手栽种的木兰花旁时,戴维突然拉住了沃恩。

  “沃恩……”

  “什么?”

  “你确信自己比我强?”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当总统呢?”

  戴维话中隐含了另一句问话:你当时是否比我更可能成为总统,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以后再谈吧。”沃恩淡淡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维在白宫最舒服的房间“皇后”寝室中睡觉,以前,英国女王伊莉莎白、荷兰皇后威廉明娜和朱莉安娜、英国首相丘吉尔、苏联首脑勃列日涅夫和外交部长莫洛托夫访美时都在这里住过。以往,戴维在那张杰克逊总统送给白宫的华盖大床上睡得很舒服,今天却失眠了。他在室里来回踱着步,时而走到窗前,看着北面被玫瑰星云涂成蓝色的拉斐埃德公园,时而走到壁炉架上那面同花卉水彩画一起装在镀金木框中的华丽镜子前(这是1951年伊莉莎白公主访美时代表她父亲英王乔治六世赠给白宫的礼物),看着一脸困惑的自己。

  总统在回味沃恩的话,他首先想到了那个十人家庭,他知道,那就是美国,这个国家10%的人占有了80%的财富,现在,这80%的财富落到了一小群十岁左右的小富翁手中,他们坐在爸爸留下来的豪华别墅的游泳池旁,或在行驶在大西洋上的豪华游艇上,披着浴巾,品着啤酒,听着一群小董事长汇报金融帝国的运行情况。我掌管美国吗?戴维自问。掌管那十人家庭的无疑是那个在10000元资产中拥8000元的幸运儿,掌管6000万孩子的美国的也只能是拥有80%社会财富的600万小家伙们,尽管他们不是总统甚至也不是议员。想在地球上到处插星条旗吗?那就要维持庞大的军事机器,一架F117“隐身者”战斗机值一亿美元,一艘尼米兹级核动力航空母舰要四十五亿美元!这些钱从哪儿来?从自己方面来说,比如总统竞选吧,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电视黄金时间播出费每分钟就是上万美元,这些钱从哪儿来?那个三角形的哪一条边都变不出来,只有洛克菲勒、摩根、梅隆、惠特尼、杜邦、克利夫兰、莱曼和哈里曼这些超级财团才能拿得出来,若没有那些小洛克菲勒和小摩根们,哪还有什么美国?如果惹着这些小家伙,别说连任,就是这一任都可能步尼克松的后尘(如果不是肯尼迪后尘的话)。

  戴维以前费尽力气,目的是为了吸引尽可能多的美国孩子,他以为吸引了三分之二的孩子就吸引了美国,现在看来,就是有五分之四的孩子对着电视屏幕上的他打飞吻,而这些孩子中没有小洛克菲勒和小摩根们,美国仍然不是他的,就是他走上了这个位置,最后也只能以一个小丑形象载入史册。

  戴维疲倦地在书桌前坐下,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长的一次沉思。他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是乔治?华盛顿总统当年在临时首都费城用过的。天快亮时,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自信了。

  既然他能赢得那些普通的美国孩子,他也一定能赢得小巨头们,这不仅是因为他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小巨头也用得着他,因为那些蓝领和白领小工人对合众国的宪法法律并没有他们的爸爸妈妈那么熟悉和理解,他们所理解的只是刻在自由女神像基座上的埃玛?拉扎勒斯的诗:把你们疲惫的人,你们贫穷的人、你们渴望呼吸自由空气的挤在一堆的人都给我,把那些无家可归、饱经风浪的人都送来:在这金色的大门旁,我要为他们把灯举起。

  这才是那些小蓝领和小白领工人们心中的美国,他们在装配线和电脑前劳累了一天之后,再看到小洛克菲勒们在碧蓝的游泳池旁的躺椅上露着小圆肚皮喝啤酒,是不会无动于衷的,那个时侯,小巨头们就要靠戴维的联邦调查局、国民警卫队甚至正规军了。小巨头要靠他,他也要靠小巨头,他们是互相依存的。

  小总统站起来,走到“皇后”寝室的一角,那里摆着一台很大的电子游戏机,那东西在这具有古典色彩的豪华房间中太不协调了,他在那里叮叮咚咚地玩起了星际大战游戏,越玩越起劲,一直玩到天大亮……《美丽的亚美利加》奏完了,军乐队又接着奏起了《首领万岁》,戴维总统开始同小客人们一一握手。

  最先同总统握手的是法国总统让?皮埃尔和英国首相纳尔逊?格林,前者是一个面色红润、感情丰富的小胖子,后者则是个细高个儿,身着笔挺的高级黑色晚礼服,雪白的衬领上系着漂亮的蝴蝶结,表情庄重,好像生下来就没笑过,一副十足的绅士派头,似乎要把欧洲大人们的传统风度拿到这儿来示威似的。

  这时,戴维总统已经走到长桌的一端,准备致词了。他的身后是乔治?华盛顿的全身画像,这幅画像在1812年美英战争中险些被毁,幸亏在英军占领白宫前由麦迪逊总统夫人拆开画框将画布带走。现在,戴维身着潇洒的斜纹西服,在那幅年代久远的画像衬托下光彩照人,他的形象使得皮埃尔总统大动感情,他凑近格林首相低声说:“天啊,你看他,简直太帅了!他要是戴上银色的假发,就是华盛顿;留上大胡子,就是林肯;穿上军装就是艾森毫威尔;如果坐在轮椅上,再披件黑斗蓬,就是罗斯福了!他就是美国,美国就是他!”

  首相对皮埃尔的浅薄很看不上眼,头也不转地用夹生的法语对他说:“从历史上看,伟大的大物外表都很平常,比如你们的拿破仑,一米六五的个子,五短身材。他们是靠内在的力量吸引人们的,外表漂亮的人大多是绣花枕头。”

  “什么?你竟然说他……”

  “我并没指他。”首相不动声色地说,随后略略转头看着法国总统:“我真不知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是为了下午的会谈?”

  皮埃尔表情丰富的脸立刻换成了一副苦相,在下午两国总统的会谈中,戴维一口咬定,除非法国回到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否则第二次马歇尔计划将不包括法国。(注:马歇尔计划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援助西欧恢复的计划,法国曾于1967年退出北大西洋北约组织军事一体化机构)美国总统的宴会致词如下:"先生们女士们,或者领导各个国家的男孩儿们和女孩儿们,欢迎你们到美国来!(一阵窃窃私语:大家是到联合国来的呀!)

  "首先表达一点歉意,这就是不得不在华盛顿招待你们,如果由我安排,我会在纽约世界贸易大厦的最高层开这个宴会。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华盛顿,而是这座城市在美国太没有代表性了。在这块高楼林立的新大陆上,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却好像后退了几个世纪,好像回到了古希腊那阵儿,我们所在的白宫,嗨,怎么说呢,简直就是一座乡村住宅,如果你们中有人想到后面去找找马厩,我是不会责怪他的(笑声)。从社会和政治来说,华盛顿也与美国差别太大:美国公民百分之八十三是白人,但这座白色城市里的居民却有百分之七十黑人。

  "我们已形成了两党制的传统,但在大人们那时华盛顿人全投民主党的票。重复一遍,我不是不喜欢华盛顿,但我更欢纽约,那里才是美国的象征!大人们把美国的心脏安放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同过去相连,不仅是同夏尔?朗方以后的过去(注:华盛顿特区的设计者),而且是更久远的,同他们(总统指着欧洲国家首脑所站的那片)的家乡相连的过去。但现在我们不需要这样了,过去已经过去,我们是未来的孩子!(掌声)现在,我想向大家宣布,我和我的政府将制定并实行一个迁都计划,我们要把首都迁到纽约,迁到那代表美国的摩天大楼的森林中。理由很简单:有一天,当外星人的飞船飞临地球时,他们的使者说:请带我到地球的权力中心去,难道就让我带他到这破地方来吗?(窃窃私语,什么?地球权力中心?!)但是,到那时,我们会指给他们看那片壮观的摩天大楼森林,告诉他们:看,这就是美国首都,或者说,联合国。(愤怒的嘘声,妈的,小希特勒!掌声,但只是从军乐队和服务员中发出的,他们是宴会厅中除国家领导人外仅有的美国孩子,乐队高奏《星条旗》,但在抗议声中又停了下来。)

  “现在,就让我们大家同我一起来想像:我们站在纽约世界贸易大厦高入云端的顶部,看着曼哈顿壮丽的夜景,我想你们已经看过了,那是地球表面最壮丽的夜景。当你们看到那宝石般闪光的城市时,你们谁还怀疑过那里是世界中心呢?(嘘声:去你的吧!军乐队和服务员欢呼:对!世界中心!格林神经质地搓着两手,一遍遍低声念叨:他没提英国,他没提西欧,他没提英国,他没提西欧……)再往远处看,你们会看到自由女神像和她手中的火炬,那火炬不仅照耀着美国,而且照耀着全世界!全世界的孩子将聚集在火炬下面,美国将教他们怎么生活,而且,不收学费……(嘘声达到了高潮,把演讲打断了)”

  以上致词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东厅讲话”,致词只进行了一半就因太露骨而被小客人们打断了。为此,戴维总统同客人们吵了半天。

  “小朋友们,这是不礼貌的,你们总得让主人把话说完……”

  “住嘴,你还懂礼貌?是不是准备在联大上也说那些屁话?”

  “联合国在美国,在那个大讲台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谁也管不着!”

  “你别忘了纽约东河那六个街块是世界领土!生了气我们把它搬走!”

  “搬吧,但别忘了把我们以前交的会费还回来!”

  “怎么,以为我们还不起?”(说话的是一个中东产油国的小国王)“哼,还有呢,还有……嗯,还有……”(副总统在戴维耳边嘀咕了一下)“对!还有这么多年的地皮占用费!”

  “说吧,总共多少?”

  “一万亿美元!”

  “那块地是金子做的?”

  “反正那地原先是我们的,我们想定多少钱就定多少钱,你管不着!哼,再说,搬走了又怎么着,美国的联合国反正一直是在这儿,我们自个儿也能开联大;你们那个联合国没有美国参加,哼,意思不大的。”……争吵进行了十几分钟,大家都累了,也早就饿了,于是停止论战,宴会开始。孩子们站成一堆堆,拿着火鸡腿和啤酒吃着喝着谈着,活泼生动的各国语言和电子翻译器呆板的英语交织在一起,有几群孩子不时爆发出笑声。戴维端着酒怀到处走,脖子上吊着一个大大的电子翻译器,不时插进一堆去高谈阔论。孩子们都不愿理他,他只当没看见一样,同每个人都很亲热。

  宴会热闹愉快地进行下去,上菜的孩子服务员穿梭进出,但吃的一摆上来很快就光了,好在白宫的供应很充足。空酒瓶在钢琴旁堆了一堆,孩子们渐渐喝多了。这时出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英国首相格林和法国总统皮埃尔,还有几个北欧国家的小首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一个他们觉得很有趣的话题,当戴维端着一大杯威士忌挤进来时,皮埃尔正眉飞色舞地发表着什么高见,戴维把电子翻译器调到法语档,耳机中响起了这样的英语:“……反正,据我所知,大英帝国已没有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了。”

  “是的,我们曾为这个很苦恼。”格林点点头。

  “完全不必,为什么不效仿法兰西,建立起一个共和国呢?是的,英格兰、大不列簸北爱尔兰联邦共和国!这完全说得过去:国王是自己死的,又不是像法国的那样被送上断头台。”

  格林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有大人风度地说:“不,亲爱的皮埃尔,那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来讲都是不可想像的,我们对皇室的感情同你们不一样,它是英国人的一种精神寄托。”

  “你们太守旧,这就是日不落帝国的太阳一点点缺下去的原因。”

  “你们喜欢变革,但法兰西的太阳也缺下去了,欧洲的太阳都缺下去了,拿破仑和惠灵顿难道能想像,这样的世界会议不是在伦敦巴黎或维也纳,而是在这个粗俗的不懂礼貌的牛仔国家开……算了,我们不谈历史了,皮埃尔。”格林痛苦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