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见过中国人穿成这样的。”她说。

“有礼君是日本人。”

“而你是报社的人?”

“从一定意义上说,是的。”

海伦·亚美利加展颜一笑,露出一颗金牙,问道:“喜欢我们的演出吗?”

“演出非常精彩,简直棒极了。”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那就来我们曼哈顿吧,先生。起义的人民已经占领了古老的奥利匹克剧院,在百老汇大街东面,豪斯顿街旁边。我们还是最适合在自己主场表演。”她耳朵上穿着细细的银环,卷发上涂满了散沫花染料。

“如能成行,我将深感荣幸。正如今天我也受宠若惊,能有机会采访您这位著名剧作家…”

“那些不是我写的,”海伦说,“是福克斯写的。”

“抱歉,您说什么?”

“乔治·华盛顿·拉法夷特·福克斯,马克思主义者中的格里马尔迪,社会主义剧作界的塔姆拉!是剧团硬要把我的名字写到作者那一栏里的,尽管我一直都不同意。”

“可是您的开场白…”

“先生,那个的确是我写的,我也为此感到自豪,不过可怜的福克斯…”

“抱歉,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奥利芬特承认,他已经觉得无语了。

“他就是压力太大了,”海伦说,“伟大的福克斯,就是他一手撑起了整个社会主义演艺界,让我们在革命事业里面占到了今天这么重要的位置,他被夜以继日的工作给累疯了,先生。要不停地编写更加激烈的冲突,更快节奏的情节。然后他就失去了理智,现在的状态让人觉得惨不忍睹。”她现在进入了舞台表演的状态,说话也更有底气了。“先生,他已沉沦,变得满嘴污言秽语,所以我们让他的化妆师穿上猴子的演出服,如果他在舞台上表现太过粗俗,‘猴子’就跳出来,痛打他一顿。”

“我很抱歉…”

“曼哈顿根本就不是疯子能待的地方,先生,这很遗憾。他已经被送进马塞诸塞州萨默维尔的修道院了,如果你想报道这个的话,随便。”

奥利芬特完全无话可说,只好傻愣愣看着这位海伦小姐。森有礼已经退在一边,好像在目送观众们离开加里克剧院。又聋又哑的塞西尔也消失了,连他的大棒也一并带走。

“我饿得可以吃掉一匹马。”海伦·亚美利加兴冲冲地说。

“那么,请一定允许我请您吃顿饭。您想去哪里吃?”

“拐角有间小店。”海伦说着,抬脚从后台台阶上走了下来。奥利芬特发现,她穿了一双笨重的军用胶鞋,就是美国人所谓的半长靴。有礼和他一起跟着海伦走出加里克剧院,海伦没有等着任何人伸出臂膀来搀扶自己。

海伦带路,他们一起沿街前进,正如她说的,途中拐过了一个路角。煤气灯闪耀,照亮了一个不停变换的影像宣传牌,一会儿是“摩西父子快餐店”,一会儿是“卫生、现代、快捷”。海伦·亚美利加回眸一笑,丰满的臀部在南军大衣和古怪演出服后面扭来扭去。

快餐店里拥挤又喧嚣,挤满了怀特查珀尔的本地居民。铁框的窗玻璃模糊不清,蒙着一层水气。奥利芬特以前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

海伦·亚美利加向他们展示了这里的消费方式:每人自取一个方形搪瓷托盘,那东西堆成了厚厚的一摞。然后沿着镀锌的支架向前推动托盘,支架上方有一排几十个小小的铜边玻璃窗口。奥利芬特和有礼照样学着往前走,看到每个窗口里面有一种不同的食物。奥利芬特看到投币孔,就赶紧找零钱包。海伦·亚美利加选了一块牧夫饼,一份“洞中蟾”,还有炸薯条。奥利芬特为她付了钱,接着又花了两便士,就从一个水龙头下面接来不少样子很可疑的棕色肉汁。有礼选择了烤土豆,这是他特别喜欢的,不过他也拒绝了肉汁。奥利芬特已经被这个古怪地方搞得头昏脑涨,只从另外一个龙头那里接了一杯浓啤酒。

“克莉斯塔搞不好会为这个杀了我。”海伦·亚美利加说。这时三人坐在极为狭小的餐桌前,把托盘都放在桌面上。餐桌和周围的四张椅子都被固定在地面上。“她可不愿意让我们跟报社的人聊天了。”披着灰大衣的海伦耸耸肩,笑得很开心。她开始分发一小堆廉价的白铁餐具,递给有礼一副刀叉。“先生,您有没有去过一个叫做布莱顿的小城?”

“是啊,我去过。”

“那地方怎么样?”

此时的有礼正带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细细观察烤土豆下面垫着的灰色硬纸盘。

“那地方不错,”奥利芬特说,“景色很美,是个水疗胜地…”

“是在英国境内吗?”海伦·亚美利加满口的布丁和烤肠,呜呜哝哝地问道。

“是的。”

“工人阶级人很多?”

“应该不多吧,尽管我不完全清楚你指的是哪些人。不过那里也有很多公用设施和景点,雇佣了很多人。”

“我们来到这儿之后,就没见过成群的工人。算了…还是吃饭吧!”话说完,海伦·亚美利加就开始专心吃饭。奥利芬特心想,看来发动了红色革命的曼哈顿区来的人都不喜欢边吃边聊。

海伦把纸板“盘子”里的东西一扫而光,连一点儿渣都没剩下,甚至连盘子底儿上的一点菜油,她都用特地留下的薯条蘸干净吃掉了。

奥利芬特取出笔记本打开,从中取出一张白卡片,上面画着弓街警局的弗洛伦丝,巴特莱特档案肖像。“亚美利加小姐,请问您认得弗洛拉·巴内特吗?她也是一名美国演员。最近有人跟我说,她在曼哈顿非常受欢迎…”奥利芬特让她看那张卡片。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演员,也不是美国人。她最多只能算是个南方佬,或者是一名该死的法国人。人民起义军不需要她这种人。该死,我们早就受够了她这类货色了!”

“她这类?”

海伦·亚美利加轻蔑地瞪着他问:“只有蠢得像一头猪的人,才会相信你是记者…”

“我很抱歉,如果…”

“道歉谁不会啊。你们根本就毫无诚意…”

“亚美利加小姐,请冷静,我只是…”

“谢谢你请我吃饭,先生,但是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任何情报,明白吗?还有那只雷龙,根本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无权拥有它,总有一天,它会回到曼哈顿城市博物馆,因为它属于人民起义军!你们这些软骨头凭什么就跑到我们国家,偷窃属于我国人民的自然遗产?”

就好像听到了暗号一样,曼哈顿女子剧团可怕的小丑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光秃秃的脑袋上扣着方格花布宽边帽,脚底的半长靴比海伦的还要大一截。

“来得正是时候,克莱斯特拉同志。”海伦·亚美利加说。

小丑恶狠狠地瞪了奥利芬特一眼,随后两人扬长而去。

奥利芬特看看有礼说道:“有礼君,今晚的经历也可算得上是新颖有趣。”

有礼有些出神,正在思考关于快餐店的一切,好半天才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