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开始起吊之后,他把沾满污泥的鞋子抵在肮脏油滑的木桩上,一步步挪动脚步,上到顶端。

小头目再次把绳扣丢了下去:“先生,欢迎你,加入人类先锋队的八月中队。请容许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黑斯廷斯侯爵。”自称侯爵的人鞠了一个躬,然后摆了个姿势:下巴上扬,戴手套的手握拳顶在屁股上。

马洛里才明白,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侯爵这样的头衔本属于激进党人执政之前的时代,而现在却来了一个年轻的冒牌货色,还带了一群心如蛇蝎的小喽罗!现在,马洛里就算是看到一条幼年蛇颈龙从泰晤士河面上探出头来,都不会更加吃惊了。

“伙计们,”年轻的“侯爵”拖着长腔说,“给我们这个臭烘烘的朋友喷点儿科隆香水!要是他敢轻举妄动,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毙了他?”有人白痴似的抢答道。

侯爵大人装模作样地畏缩了一下——演员做出这样的姿势,通常就是表示看到了品位过于低下的人。一个戴着偷来的警盔和破烂丝绸衬衣的男孩,用玻璃瓶往马洛里裸露的脖颈和后背泼洒科隆香水。

第二个坐在绳端上来的是布莱恩。“你穿的是士兵的裤子,尽管上面全是泥,”侯爵评价着,“同志,你是逃兵吗?”

布莱恩默不做声地耸耸肩。

“你在伦敦的小小假期过得好吗?”布莱恩像个傻瓜一样点头。“给这个臭气熏天的家伙换一条裤子,”侯爵下了令。他打量了一下自己所辖的六人小分队,这些人正在笨手笨脚地往下放绳子,满腔热情,有如五月节的拔河选手。“施利贝尔同志!你跟他的个头差不多…把你的裤子脱下来给他穿。”

“呃,可是侯爵大人…”

“各取所需。施利贝尔同志!马上把裤子脱了。”

施利贝尔笨拙地脱下裤子奉献了出来。他没穿任何内衣裤,一只手紧张地向下拽着衬衫下摆。

“我的天哪,”侯爵尖刻地说,“怎么什么小破事儿都得我操心?”

他指着马洛里说:“你!去站在施利贝尔刚才的位置上拉绳子。你,当兵的,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压迫者的帮凶,而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快把施利贝尔的裤子穿上。施利贝尔同志,别那么扭来扭去的。你身上没长任何可耻的东西。你现在可以走了,马上到公用物资处去领新衣服。”

“谢大人!”

“叫我‘同志’,”侯爵纠正他说,“找身好看的衣服,施利贝尔。给我们多带些科隆香水来。”

下一个上来的是汤姆。把他拽上来的时候马洛里也帮了忙。匪徒们晃来晃去,背得乱七八糟的步枪非常碍事。那些都是统一制式的维多利亚滑膛枪,重得要死的单发老古董,现在通常都发放给殖民地的本土士兵使用。另外一种影响暴乱者行动的东西,就是他们携带的菜刀和自制警棍之类的玩意儿,胡乱别在抢来的高档衣服上。他们裹着花花绿绿的围巾,穿着汗湿的丝绸衣服,斜背着军用子弹袋,看着更像是土耳其民兵,完全不像英国人。其中两个都还是半大孩子,另有两个人肥胖笨重、贼眉鼠眼,已经喝得晕头转向。而最后一个人一直让马洛里特别好奇,这是个沉默寡言的瘦削黑人,衣着也毫不起眼,只是普通的绅士随从装束。

黑斯廷斯侯爵打量了一下汤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汤姆,先生。”

侯爵又问:“那他呢?”

“内德。”

“他呢?”

“布莱恩,”汤姆说,“我不太有把握…”

“那么请问,底下那个老是黑着脸的家伙叫什么?我为什么觉着他那么像一个臭警察?”

汤姆犹豫了一下。

“你不知道他名字?”

“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真名,”马洛里插嘴说,“我们就管他叫‘大师’。”

侯爵瞪了马洛里一眼。

“大师是我们今天才认识的,先生,”汤姆口齿流利地表示歉意,“我们也不能算是很亲密的朋友。”

“那么,我们就把他丢在下面别管了。”侯爵建议。

“还是把他拽上来吧,”马洛里不同意,“他很有头脑。”

“是吗?那你也很有头脑吗,内德同志?看起来,你根本就没有你装出来的那么笨。你甚至根本就没有喝醉。”

“那就分我一瓶酒,”马洛里大胆回应说,“要是你们正在瓜分抢来的东西,那么我还想要一支步枪。”

侯爵注意到了马洛里的手枪,然后翘起他蒙面的脑袋对马洛里使了个眼色,就好像两人都意识到了什么可笑的事儿一样。

“一切都会有的,我性急的朋友。”他说着,挥了挥戴着手套的小手,“很好,把他吊上来吧。”

弗雷泽坐在绳扣里,也被吊了上来。“啊,大师,”侯爵说,“可否告诉我,您是哪宗哪派的?”

弗雷泽解开绳子,站起来。“你觉得呢,老大?难道我长得像该死的贵格派教徒?”

周围响起了下流的笑声。弗雷泽做出一副酷爱哗众取宠的样子,摇了摇他戴着方格花布口罩的头。“不是,”他说道,“我才不是贵格教徒,我是吸裤子的人!”

笑声戛然而止。

“裤子-吮吸者,”弗雷泽坚持说,“就是美国穿黄袍的狂热主义者宗派之一…”

侯爵突然插嘴,精确到令人心寒:“你是不是想说,泛社会主义者?也就是,一个宣扬萨斯奎哈纳慈善主义的人?”

弗雷泽傻愣愣地盯着侯爵。

“我说的,是柯勒惠支教授和沃德华兹大师所提出的乌托邦思想。”侯爵不依不饶地继续说,语调中微微有些阴狠的感觉。

“也行吧,”弗雷泽呜呜哝哝地说,“反正是两人中间的一个。”

“这位热爱和平的泛社会主义者朋友,你那条背带和那把手枪看起来怎么像是警察用的?”

“警察身上抢来的呗,你有意见?”他停顿了一下,“一个死掉的警察!”

周围又是笑声一片,夹杂着咳嗽声和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