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怎么跟他们说呢,先生?”

“当然是实话实说了。告诉他们说,这家主人的一位朋友遭到敌国特工人员袭击,但是要提醒他们,绝不能乱开杀戒。如果他们没能找到马洛里先生失落的财物,这也绝对不意味着他们自己能力不足。如果必要的话,你可以跟他们开个玩笑,但一定不要让他们觉得丢了面子。”

“我明白,先生。”布莱斯说完就走了。

“很抱歉劳您费心。”马洛里口齿不清地说。

“没什么,朋友之间这是应该的。”奥利芬特取了一只玻璃酒杯,给马洛里倒了两指高的白兰地。

喝了白兰地之后,马洛里觉得堵在喉头的呕吐物不见了,伤口还很疼,不过不再那么让人头晕目眩。“你是对的,我错了,”他大声说,“他们像一群野兽一样尾随着我!而且不是普通的暴徒,他们想置我于死地,这一点我已经毫不怀疑。”

“是得克萨斯人吗?”

“伦敦人。那个高个儿留着两撇小胡子,还有一个矮胖的戴着圆顶礼帽。”

“雇来的人。”奥利芬特又在盆里蘸湿一条毛巾,“我觉得,你的伤口缝几针就可以。要我请个大夫来吗?还是你更愿意相信我,让我来缝?在那些蛮荒国家,我做过一点儿外科工作。”

“我也做过,”马洛里说,“你要是觉得需要缝针,就请现在动手吧。”

奥利芬特去取针线的当儿,马洛里又喝了一些白兰地。然后他脱掉外套,咬紧牙关,死盯着一朵蓝花图案的墙纸,奥利芬特熟练地为他缝合了破裂的伤口,又消了毒。“效果还不错,”奥利芬特很满意地说,“只要注意远离恶臭的空气,说不定这次你不用发烧就可以痊愈。”

“现在整个伦敦都臭气熏天,这鬼天气…我总是不相信大夫,你呢?我觉得这些人都只会夸夸其谈。”

“外交官和灾变论者难道就不会夸夸其谈吗?”奥利芬特笑得很真诚,马洛里完全没办法因为他的话生气。马洛里从钢琴凳上拿起自己的外套,衣服领子上到处是血渍。“现在怎么办?我该去报警吗?”

“您当然有权去报警,”奥利芬特说,“尽管我相信您的爱国热忱,知道有些事儿您是不会跟警察说的。”

“你是指涉及埃达·拜伦女士的事情吗?”

奥利芬特皱起了眉头。“对当朝首相的女儿妄加猜测,在我看来,也是对国家的大不敬。”

“我明白了。那我替皇家科学会下属的自由贸易委员会走私枪械的事,能说吗?我胡乱猜想一下,委员会的丑闻应该比不上拜伦女士的事儿那么重要吧?”

“这么说吧,”奥利芬特说,“尽管我个人很想看到委员会的丑闻公之于众,但是恐怕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此事也是继续保持机密为上。”

“知道了,那么除此以外,我还能跟警察说什么呢?”

奥利芬特高深莫测地笑着说:“你大约只能说,你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不明身份的恶徒打了一闷棍。”

“这太荒谬了!”马洛里怒道,“你们这些官僚到底能做些什么?现在根本不是胡扯闲聊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了劫持埃达女士的那名女犯!她名叫…”

“弗洛伦丝,巴特莱特,”奥利芬特说,“麻烦您小声点儿。”

“你怎么就…”马洛里欲言又止,“你的朋友韦克菲尔德给你通风报信了,对吗?我估计,我在中央统计局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我一走,他就屁颠颠儿地找你报信去了。”

“不管这项工作有多么令人厌烦,韦克菲尔德的职责就是监控差分机的所有操作。”奥利芬特不动声色地说,“实际上,我还以为您会通知我——现在您已经知道了,与您为敌的的确是血债累累的女杀手,可事实证明,您好像并不喜欢跟别人分享您的发现。”

马洛里无言以对。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警察管得了的事情,”奥利芬特说,“我早就跟您说过,您需要特别保护。而现在,恐怕我必须要求您接受了。”

“真烦!”马洛里嘟嚷着。

“我有非常合适的人选,埃比尼泽·弗雷泽探员,隶属于弓街警局特别行动部。我是说极为特别的分部,所以这件事您不能到处张扬。不过您会发现,弗雷泽探员是个非常精干、宽厚,而且可靠的人。噢,对了,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弗雷泽先生。把您交给他,我就会完全放心——您都不知道,这将给我减轻多大的压力。”

后院传来关门声。然后是脚步声,刮擦声,叮当声,还有其他一些奇特的说话声。布莱斯随后出现。

“我的钟表!”马洛里大喊道,“谢天谢地!”

“我们在一堵墙的上面找到了它,用碎砖头支着,藏得很严实。”布莱斯说着,把钟表匣放下,“完好无损。我想一定是匪徒把这东西藏在那里,准备回头再悄悄取走的,先生。”

奥利芬特点点头,扬起眉毛瞥了一眼马洛里。“干得好,布莱斯。”

“先生,我们在旁边还发现了这个。”布莱斯取出一顶瘪瘪的圆顶礼帽。

“是那个坏蛋的。”马洛里说。装咳嗽的绅士所戴的帽子已经被满地的臭尿浸透了,可是大家都觉得这个细节还是无视为妙。

“很抱歉没能找回您自己的帽子,先生,”布莱斯说,“也许被哪个街头流浪汉给取走了。”

奥利芬特略微有些不太情愿地检查了那顶毁掉的圆顶礼帽,翻来覆去里外打量,还把缝合线翻开来看。“没有帽商的标记。”

马洛里扫了一眼,说:“这是机器制作的货色,我估计是莫塞斯父子公司的产品,大约两年前买的。”

“嗯,”奥利芬特眨眨眼睛,“我觉得,这件证据可以排除袭击者来自国外的可能性。对方一定久居伦敦,使用廉价的望加锡生发油,可见头脑还算灵活,有点儿手段。布莱斯,把这个扔了吧。”

“遵命,先生。”布莱斯转身出去。

马洛里非常满意地抚摸着钟表匣说:“您家的布莱斯先生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如果我给他一笔赏钱,您认为他会拒绝吗?”

“绝对会。”奥利芬特说。

马洛里知道,自己又一次出了丑。他咬了咬牙,又问:“那么您的客人呢?可否允许我向他们表达一下谢意?”

奥利芬特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有何不可?!”

他引着马洛里进入餐厅,奥利芬特的红木餐桌桌腿儿都被拆掉了,光溜溜的桌面支撑在华丽的浮雕上,距离地面只有几英寸距离。桌边坐着五个亚洲人,带着浓郁的异国威严,盘腿席地而坐。这五个人面容沉静,脚上只穿着袜子,身披睡衣一样的萨维尔街特制宽袍。所有人都戴着高高的丝绸圆帽,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部分头发。他们的头发都呈深黑色,剪得极短。

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女人,跪在桌子尽头。她的表情就像面具,长着丝绸一样顺滑的浓密长发。这女人穿着式样奇特的艳丽民族服装,上面画满了燕子和枫叶的图案。

“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爱德华·马洛里。”奥利芬特说里。那几名男子起身的姿势非常典雅,他们身体略略后仰,把一只脚伸向背后,然后突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腿脚灵便,堪比芭蕾舞演员。

“这几位先生是日本天皇陛下的臣民,”奥利芬特说,“他们分别是松木弘安先生,森有礼先生,福泽谕吉先生,长泽鼎先生,以及鲛岛尚信先生。”介绍到自己的时候,这几位男子都只分别鞠躬致礼。

奥利芬特并没有介绍那位女子,那女人也不动声色,始终面无表情地坐着,就好像对英国人的注视有些反感似的。马洛里感觉此事还是不提为妙,也最好不要盯着她看。于是他转向奥利芬特,说道:“他们是日本人吧?你会说他们的语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