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有钱了。

照片是正式的银版照,是英国贵族在至亲好友中间散发的那种。照片的拍摄者可能是阿尔伯特亲王,此人对科学事业的热诚让他在工业激进党内部受到广泛爱戴。照片中房间的大小,以及器物装饰的富丽程度让人高度怀疑拍摄场所就是阿尔伯特亲王在温莎皇宫里的沙龙。

照片上的两位女子是埃达·拜伦女士和她的女伴、远亲兼随从命妇玛丽·萨默维尔女士。萨默维尔女士是《物理学科体系探源》一书的作者,也是拉普拉斯《天体物理学》一书的英译者。照片上的她带着一份宽容恬淡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这位年轻女伴多变的性格。两位女性都穿着镀金便鞋,身披白色长衫,衣服的样式有点像是希腊式长袍,但是受到法国新古典主义的巨大影响。事实上,这套女式服装是光明会的制服,而光明会是工业激进党内部的秘密核心组织,负责国际宣传。年长的萨默维尔女士带着一顶铜质束发冠,上面塑满了日月星辰,这一标志昭示了这位杰出女性在欧洲科学界的崇高地位。

埃达女士香肩裸露,只在右手食指上佩戴着一枚印章戒指,她正在为一尊艾萨克·牛顿的胸像授予桂冠,尽管拍摄角度选择得颇具匠心,但照片里埃达女士的身材依然不是那么动人,她的面容也透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感。照片的拍摄时间是1855年6月,埃达女士四十一岁。她刚刚在德比马赛中输掉大笔钱财,不过据她的密友们所说,因赌博造成的财产损失还远远比不上其他损失。这很可能指的是敲诈。

她是差分机世界的女皇,主宰数字的大魔术师。巴贝奇爵士亲昵地称她为“小达”。她在英国政府没有担当任何正式职务,而她在数学方面表现出的天才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许,她仍然是父亲和查尔斯·巴贝奇之间的最佳纽带,两者同属工业激进党,前者是杰出的演说家,而后者则是当局的智库,是最优秀的社会理论家。

埃达,她是一切之母。

此刻,她暗藏心事。

在十九世纪中期,德比日是指五月底或六月初的皇期三,伦敦南部小镇埃普瑟姆举行年度赛马活动的日子。这项赛事始于1779年,并延续至今。赛道长度为2423米。赛事因创立者爱德华。史密斯·斯坦利是十二世德比伯爵而得名,十九世纪,“德比日”的影响力非常巨大,以至于赛事当天国会也放假,以方便议员观赛。除赛马以外,现场还有音乐、魔术、喜剧等表演。历史上,埃普瑟姆举办蒸汽车竞赛,是从1870年开始的,而且每次竞赛时间长达十天之久。

北美印第安人一个部落的名称。

希腊神话中的海神之子,常在诗歌中代指英格兰人。

原文为Zephyr。

英文名称Quetzalcoatlus,一译披羽蛇翼龙。属于翼手龙类,生存于白垩纪晚期,距今约8400万年至6500万年前。最大翼展可达十四米,是目前已知最大的飞行动物之一。名称来自是阿兹特克文明里的披羽蛇神奎特克。1975年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古生物学家劳森在得克萨斯州与墨西哥交界处发现。

英文名称Brontosaurus,是蜥脚下目恐龙的一个属。1877年,耶鲁大学古生物学教授奥塞内尔·查利斯·马什(Othniel Charles Marsh)发现了一具这种幼年恐龙的骨骸化石,两年后,他又宣布在美国怀俄明州发现了一具更大、更完整的化石,最初命名为“秀丽雷龙”。

二十世纪生物学家对披羽蛇翼龙飞行方式的研究发现,这种动物是利用上升气流,在悬岩和山坡处起飞的。飞行方式主要是滑翔,可以不用扇动一下翅膀,就滑翔出长达五十公里的距离。

折合16.09公里。

原意为一种巨兽,来自《圣经·旧约全书》,有人考证说,应该是鳄鱼之类的动物。因为著名哲学家霍布斯的同名著作被译作现名,因而音译更为通行。

英国古生物学家,他所发现的禽龙,体重数千公斤。而雷龙体重可达数万斤。另外,这位孟德尔,并不是做豌豆实验的那位遗传学奠基人。

工业革命前,由于制帽行业采用的部分原料有毒,工作条件也非常严酷,英国很多帽商在进入中老年之后,都有些疯癫症状。刘易斯·卡洛尔笔下的“疯帽子”,并非完全虚构。

“Welsher”与“Fire”,英文读音略微有些接近。

赫胥黎(1825-1895),英国著名博物学家、教育家,达尔文进化论最杰出的代表。

音译为伏尔坎号。

一种天然橡胶。主要由马来亚、印度尼西亚等热带地区产的山榄科植物的树皮和树叶中的胶乳制成。我国的杜仲树也含此胶。因而也称为“杜仲胶”。在西方,1848年前后开始大规模使用。

玛丽·费尔法克斯。萨默维尔(1780-1872),苏格兰科学作家和博物学者,研究数学和天文学,曾将拉普拉斯的天文学著作译为英文,是英国历史上第二位获得社会认可的女科学家。

程序三:暗影灯

爱德华·马洛里此刻正沿着古生物学大厦正中的华丽阶梯拾级而上。阶梯旁边是乌木扶手,而扶手下面的金属条被塑成蕨类、铁树或银杏树叶等纹样。

你应该还会注意到,他的身后那位红脸膛的酒店侍者正吃力地搬着十几个华丽的包装盒一这是一整个下午用心挑选的结果,看来收获颇丰。马洛里上楼时正好遇见体态丰腴的欧文爵士颤巍巍地走下来。爵士混浊的眼神里藏着怒火。马洛里觉得,这位爬行动物解剖学家的眼睛此刻也正如一只解剖了的牡蛎,被夺去了外壳和生命的根基。马洛里脱帽向他致意,爵士大人咕哝了一句什么,也许是在问候他。

在楼梯的第一个转弯处,马洛里瞥见一群大学生坐在开着的窗户前面小声讨论着什么。此刻的夕阳正好照在院子里的巨石上,看去像是一群匍匐着的上古巨兽。

亚麻布做的窗帘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

马洛里扭动着身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打量着衣柜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解开外套纽扣,把两手插进裤兜,以便展示马甲。马甲上的花纹让人眼花缭乱,是蓝白色夹杂的细小格纹。裁缝说,这叫做埃达图案,因为埃达女士专门为提花织布机设定了程序才织造出符合纯数学原理的花样。马洛里觉得,这件马甲也算得上是锦上添花了,不过他这套行头似乎还缺点儿什么,也许应该另配一根手杖才好。他弹开烟盒,取出一根上等雪茄,试着递给镜子里的绅士。这姿势还可以,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似乎不应该像女人带着手筒那样,到哪儿都带着银质烟盒。这件东西,看来有几分画蛇添足的感觉。

门边的话筒那里传来尖利的金属敲击声,马洛里走过去,打开橡胶连结的铜盖。“我是马洛里!”他弯下腰,扯着喉咙喊道。楼下的酒店职员也提高了声调,可是声音听起来还是空洞、诡异。“有人来拜访您,马洛里博士!要不要我把名片发送上去?”

“好的,麻烦你了!”马洛里还不太用得惯这种传声筒,费力地摆弄着挂钩,要把通话器关上。一块圆柱形古塔胶突然从管道里面射出来,速度简直像是出膛的炮弹,重重地撞击在对面墙上。马洛里赶紧去检,发现墙纸和下面的灰泥已经被打出很多小坑,他拧开古塔胶棒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名片上写着劳伦斯·奥利芬特,作家兼记者,卡片呈乳白色,用料奢侈,地址在皮卡迪利大街,下面还有一个电报号码。从名片判断,来人是位小有名气的记者。名字感觉好像听过,是不是在《布莱克伍德》杂志上看过这个人写的文章?在名片的背面,是差分机打出的简笔肖像,这是一位浅色头发且略有些谢顶的绅士,长着一双西班牙人那样的棕色大眼睛,似笑非笑,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颌下留着一抹短短的胡须。奥利芬特先生头型扁长,加之头顶微秃,下巴上留有胡须,样子与禽龙倒是有几分相似。

马洛里把名片塞进笔记本,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他的床上到处是购物带回来的东西:小票、纸巾、手套盒、鞋盒等等。

“请转告奥利芬特先生,我稍后到大堂找他。”

他在新裤兜里迅速装了一些东西,出了房间,锁上房门,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过道两边的白墙上挂满了破损严重的化石碎片,镶嵌在保有湿气的黑色大理石方框里。每走一步,他的新鞋子都会咯吱作响。

奥利芬特先生四肢修长,衣着考究而略显奢华,他倚着前台,背对着酒店的职员,胳膊肘放在大理石台面上,脚踝交叉。这位新闻记者的举止,在几分精干之外,处处流露出上流绅士的闲适与惬意。马洛里结识过很多风餐露宿的下层记者,那些人总是追在他背后,刨根问底打听远古巨兽的趣闻,绞尽脑汁撰写耸人听闻的消息。如今看到奥利芬特,反而让马洛里感到有些紧张。眼前这个家伙,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以自我为中心的神态,一看就知道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

马洛里报上姓名,他发现这位记者的手劲儿相当大。

“我代表皇家地理学会专程前来拜访。”奥利芬特郑重其事地说,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周围来往的一群学者听清,“马洛里博士,我隶属于科学探险委员会。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听听您的意见,不知您是否肯赐教?”

“当然可以。”马洛里答应道。皇家地理学会资金实力雄厚,其中的科学探险委员会更是掌握着决定科学考察经费的分配大权。

“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的。”马洛里一边答应着一边跟随奥利芬特走进酒店沙龙。奥利芬特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桌子掩在一道中国式屏风后面,颇为隐蔽。马洛里撩开外套下摆坐在一张椅子上,奥利芬特则坐在长长的红色丝绸沙发的远端,背朝墙壁。他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下沙龙内的环境,马洛里感觉,他是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

“看起来,您对这家酒店还挺熟悉的。”马洛里试探着问,“您为了科学探险委员会的公干,经常到这儿来吗?”

“也不是那么频繁,来的也不多。不过,我的确在这里见过您的一位同行,一个名叫弗兰西斯·路德维克的人。”

“噢,路德维克,是有这么个人,是个苦命的家伙啊。”马洛里闻言略有些不快,没想到今天见到的会是路德维克的旧相识,但也并不感到奇怪。路德维克这家伙整天就忙着算计,千方百计想要多捞一些考察经费,根本不在乎给钱的人是谁。

奥利芬特会意地点头道:“我不是学者,马洛里博士。事实上,我是个只会编写旅行手册的作者而已。我的书里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的确有那么一两部我的作品得到了公众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