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拥抱了我,我抱紧了她,亲吻着她湿漉漉的面颊。“我已经离开了六年了。”我说道。

“别说了。”

“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

“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她只是吻着我:“可在我眼中,你从未改变过。” 我都笑了起来,然后一道从慢速时间流中切了出来。世界不再是一片幻影,我们又回到了库库艾。我们身边聚集了几百个人,我却连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我问道。

“因为,”一个胖子说道,“我们听说‘石之恋人’开始切回真实时间了。我们想看看。”

“石之恋人?”

“我们的人出生、变老、死亡,过那么一辈子,你们俩才移动那么一两寸的距离,或者微笑一下,说一两个字。你看起来那么严肃,像是要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刻在石头上一样。一点都不好玩。但人们开始学起你了,开始寻找生活的意义了。一切都变得复杂了。”

“多久了?”我问道。

“两三百年吧。我猜。”他说,“但我想,现在你要变回普通人了。”

“我希望是。”我说道,萨拉娜笑了起来。

我们离开了森林,一路向东,直至抵达布灵顿,继而抵达在布灵顿东部半岛最东端的亨平。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一个新的领主占据了岩石堡垒,他称自己是巴顿的子嗣。格林和薇兰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花园,边上几米处矗立着一栋新房,但居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和他们毫无关联。但这里的人民仍然贫苦不堪,沉默寡言却心地善良。

萨拉娜和我在海边建起了一栋土房,我把自己学会的一切教给了她。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牧羊人跑来看看我们在干什么。我治好了他的关节炎,而萨拉娜治好了他生病的羔羊。于是,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了。他们叫我“风之子”,叫萨拉娜“风之子的妻子”,而后简化成“风女士”。亨平的人民爱我,而我也爱他们。“风之子”的传说仍然四处传颂。人们述说着他如何从天而降,与格林和薇兰一同生活,治好了人们的病痛,尽全力帮助所有人,直至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岩石城堡的领主耳中。“风之子”就此消失不再回来。这一次,他们发誓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住在那儿的时候,岩石城堡里的贵族一直没能找到我们。

亨平人变老,死去,但却并不因为我和萨拉娜青春永驻而感到奇怪。我们治好了人们摔断的腿,然后又治好了他们的孙子的病痛,又帮助了他们孙子的孙子。这里的时光奔涌一如平川,但却令人倍感幸福。萨拉娜和我决定不久后就要养育孩子。等我们有孩子后,就不再保持青春,而是慢慢变老。等我们的孙子成长起来时,他们的祖父母不应还是那么年轻,更不应该永生不死。

但那一天还早得很呢。我们两人的生活依旧甜蜜,但我知道萨拉娜已经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也已快要做好准备了。那将是美好的。我想,死亡也将是美好的。并不是因为死亡终结了我们的苦难,而是因为苦难让我体尝到生命的甜蜜。而死亡,无论苦涩或甜蜜,都将是最后的,也是不可或缺的体验。

我仍能听见大地的哀鸣,但那声音不再给我所见所闻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痛苦,反而让我更能体会到生命的美好。曾经历的黑暗让我更能看到太阳有多么明亮,曾经历的苦涩让我更能看到萨拉娜的笑容有多么甜美,而我曾经的杀戮只让我在治愈他人和动物时,更能感受到生命的高贵。

我不知道“背叛星”是否变得更好了。

我不知道毁灭交易馆后,我们是否又迈步向前了。我只是创造了这样的机会,而人们借此取得了怎样的成绩,就不应由我评判了。

偶尔,萨拉娜会说:“这不是真的,这一切就像假的一样。”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我经历的一切塑造了我。那一切并非出于我的意愿,倒像是出于某个更伟大的意志。我常想,自己是不是某个游戏中的棋子,所成就的一切会不会都是虚幻。而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则由其他人在其他的棋盘上完成。

但哪怕真有这样的伟大设计又与我何干?我只想看见眼前的一切,相信一切,然后一路向前,拼尽全力,不惜代价。当我多姿多彩的一生走向尽头时,曾付出的一切代价,曾经历的一切痛苦都化为甘甜的回忆,化为收获,化为意义。那时,我尽可自诩:我的生命之杯中尽是甘甜,犹自满溢。

[全文完]